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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孤獨癥,又稱自閉癥,是一類發生于兒童早期的神經性發育障礙,具體病因尚不明確,一般發病于3歲前,主要表現為社會交往障礙、溝通障礙等,嚴重影響患兒的社會功能和生活質量。
有數據顯示,目前我國孤獨癥患者數量已超過1300萬人。每一個數字背后,都意味著一個亟待關注的孤獨癥家庭。
從診斷到康復訓練、從入園到入學、從日常照護到就業,直到逐漸老去,每個患者及家庭都將面臨經濟負擔重、心理壓力大、融入社會難等各種各樣的困難。
1300萬個家庭的“急難愁盼”,等待社會的關愛和回應,等待法律政策的支持和保障。
康康小朋友,今年6歲,去年被確診為孤獨癥,目前一直在進行積極的康復治療。
征得康康父母的同意,《法治日報》記者走進康康的生活,記錄其成長的點點滴滴。從今天起,法治經緯版將不定期推出康康的報道,以期得到更多人對他及這個群體的關注,推動他及這個群體所面臨難題的解決。
康康的將來會怎樣?讓我們用愛和法治守護他的成長。
初夏,北京順義的一間平房里,清晨6點的陽光已鋪滿蒙著薄塵的窗臺。陳芳借著天光輕手輕腳挪開壓在康康身上的玩具熊——男孩睡夢中仍攥著她的衣角,仿佛那是系住小船的纜繩。從廚房飄來的中藥味越來越濃,她躡足走向灶臺時,聽見身后窸窸窣窣的翻身聲,立即停下了腳步。
過去近一年時間,這位母親的生活被無數個“40分鐘”切割:每天上午7點,她要帶著身高1.26米、體重66斤的康康坐40分鐘車,跨越10多公里,去一家康復機構上兩節干預課,每節課40分鐘。
沉默世界的裂縫
“小度小度!”
兩歲半的康康對著智能音箱喊出人生第一個詞時,陳芳激動得幾乎落淚。直到5歲多上幼兒園時,老師委婉提醒“孩子可能需要專業評估”,她才意識到問題所在——康康會叫“小度”,卻不會叫“爸爸媽媽”;能模仿電子設備發聲,卻無法回應媽媽的擁抱;可以聽懂“關門”的指令,卻不會說“我想吃蘋果”。
“不就是說話晚嗎?貴人語遲啊。”和親戚朋友聊起這事時,不少人都這么勸過陳芳。
而當她帶著孩子去醫院問診,醫生出具的評估報告上,“孤獨癥譜系障礙”像一記重錘,把農村出身的陳芳夫妻砸得發懵。
“您知道黃金干預期嗎?”幼兒園老師再次發來消息時,陳芳正在灶臺前熬中藥——這是她為康康準備的“安神湯”。老師的提問和藥罐里咕嘟作響的水泡似一記耳光抽醒了她。
“腦袋嗡嗡的,像炸了一樣,天都塌了,可是又能怎么辦呢?得抓緊想辦法。”今年5月14日,陳芳坐在北京市首兒雅稚兒童康復中心的一間辦公室里,向《法治日報》記者回憶當時的心情。她張開雙手模擬爆炸的畫面,但臉上努力保持笑容。
她鼓足勇氣,攥著評估報告走進了區殘聯辦公室,工作人員遞來的機構名單上,“首兒雅稚兒童康復中心”醒目地映入眼簾,她選擇了那里——那里有專業的治療師、全區最低的師生配比,且單課時費用較低,性價比高。
與時間賽跑的人
“我總覺得他在自己的星球上,而我拼命想造一艘飛船接他回來。”陳芳說。
她至今記得第一次帶康康去首兒雅稚兒童康復中心的情景,那是在2024年7月底:圓形拱門入口站著兩只維尼熊,一只穿著紅色衣服背著手,一只穿著藍色背帶褲張開手。康康死死扣住藍色維尼熊那只張開的手,誤以為要進去打針的他哭得撕心裂肺,3個老師合力才將他抱進教室。
如今,這個男孩已經能指著繪本說“大象洗澡”,會在超市主動鉆進購物車——這些普通孩子3歲就能完成的動作,6歲的康康在大半年的訓練后終于做到了。
今年5月22日上午9點,首兒雅稚兒童康復中心感統教室內,五顏六色的訓練工具整齊有序地擺放著。康康站在橙色臺階前——這塊30厘米高的塑料方塊,是他第105次征戰。
他屈膝沉腰,雙手緊攥成拳,嘴唇抿成直線。3次嘗試都卡在最后發力瞬間,腳掌黏在地墊上。“怕。”他喉嚨里擠出短促的音節。直到康復中心負責感統訓練的李老師用手掌抵住他后背:“康康,起飛!”
“砰!”塑料臺階發出悶響。康康搖晃著,膝蓋幾番打顫后終于繃直,他驟然咧開嘴角,笑了。
“他蹦臺階的樣子就像征服珠峰。”李老師告訴記者,“常人看到這塊30厘米的方塊,會覺得很矮,踮踮腳就能蹦上去,但在康康的認知里,這方塊可能高達他的胸部,需要用盡全身的力量。”
日復一日訓練的成果是喜人的:最初康康需要3人攙扶才敢從30厘米的臺階跳下,現在已經能夠獨立跨過障礙物;最初不敢走的馬路牙子,現在能雙腳交替著往前走了;雖然雙腳跳仍需輔助完成,但已經能夠完成單腳站立了……
“這些在常人看來‘淘氣’‘日常’的行為,對孤獨癥兒童而言卻是里程碑式的突破,他們就是在和時間賽跑。”李老師感慨道。
夾縫中的生存法則
經濟壓力如影隨形。課程表暴露了這個家庭的窘迫:康康的干預項目從三節縮減到兩節,除了殘聯補助的3600元外,每月仍需自費6400元——這相當于父親跑銷售的大半個月收入。
“有次續費發現還差2842.5元,我蹲在機構廁所里翻遍了手機上所有支付軟件,連8毛錢的余額都湊上了。”陳芳向記者晃了晃手機,她用的鎖屏是兩年前拍的全家福,背景里有康康哥哥的高中錄取通知書。
“最苦的時候,全家擠在送貨的面包車上。”陳芳翻出手機相冊里一張模糊的照片:車廂后座堆滿保健品宣傳冊,康康蜷在副駕駛啃餅干。那段時間,丈夫在外跑銷售,康康想念爸爸,陳芳就帶他跟著爸爸一起從南跑到北。
高速路成了另類“干預課堂”。康康趴在車窗上指點廣告牌,陳芳趁機教他認“牛奶”“輪胎”的漢字;又在導航儀旁貼滿認知卡片,堵車時就舉著卡片問“哪個是紅色”;車廂后視鏡掛著的平安符隨風搖晃,里程表數字一天天累加,康康竟記住了不少服務區的名字。
這段流動的歲月里,面包車既是謀生工具,也是移動的庇護所。后座縫隙塞著感統訓練用的彈力帶,儲物格里藏著沒吃完的中藥包。當其他家庭討論暑假旅行時,他們最大的“奢侈”是把車停在潮白河畔,看康康在夕陽下追逐自己的影子。
還有一種窘境繃在雙重恐懼間——既怕康康受傷,更怕他無意傷人。
有次康康在超市突然伸手摸一個老人的購物袋,陳芳連說七遍“對不起”,對方擺擺手走了,她卻站在貨架間紅了眼眶。“不是怕他受委屈,是怕那一下嚇到別人。”
去年短暫進入幼兒園的一個月,康康因拽哭同學引發家長投訴后,她就成了“影子媽媽”:每天在保安室等兩小時,隨時準備沖進去道歉。“那段日子,最怕聽見微信響,怕老師來告狀。”陳芳低著頭,拇指摩挲著手機邊緣。
裂縫里的野草
希望往往誕生于意想不到的裂縫。上周感統課時,康康突然把布偶摔在地上:“不聽話!要挨揍!”這個暴力舉動卻讓老師們欣喜若狂,他終于理解“因果關系”了。陳芳笑著笑著突然掩面:“是不是我平時太兇了?”
那些飛馳在高速公路上的日子,意外地鑿開了康康的封閉世界。如今坐在康復中心教室的他,會在聽到汽車鳴笛時突然抬頭:“爸爸!加油!”陳芳把這段經歷寫在干預筆記扉頁:“我們的車沒有導航終點,但每次剎車,都能聽見冰層裂開的聲音。”
“今年康康就像開了春凍的河。語言表達更連貫了,情緒也穩定多了,理解能力增強了不少,會自己動腦筋了。而且他比較擅長數學,空間感很強。”首兒雅稚兒童康復中心負責認知訓練的王老師的評語,讓陳芳怔在走廊。
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帶兒子看冰雕,康康指著冰裂縫里掙扎的魚形氣泡喊“疼”——此刻老師描述的進步,正像那些被陽光吻過的氣泡,噗噗地浮出記憶冰層:語言從單字迸成短句,暴怒捶打變成攥衣角的忍耐,最驚喜的是他竟會對著拼圖缺口說“補上”。
當晚11點23分,她再次點開與王老師的對話框。100多條語音都是關于康康的瑣碎進步:“今天主動說要喝水”“會指認黃色積木了”“數清了樓梯共12階”……陳芳把手機貼緊耳廓循環播放,同時生掐自己的胳膊,“我怕是在做夢”。
面對記者提出的“對康康的未來有什么期待”?陳芳哈哈一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成年后能擺攤自立。”
此刻的感統教室里,李老師正扶著康康挑戰新的臺階高度。陽光穿過教室玻璃,在藍色地板上切出細密的金線。這個喜歡《哪吒》系列電影中敖丙的男孩,穿著媽媽新買的運動鞋,在空中劃出笨拙的弧線,像是某種無聲的宣言。
(陳芳、康康為化名)
漫畫/高岳
記者手記
在跟隨采訪的這段時間里,我們目睹了康康兩次干預課程,以及無數個被揉碎的希望與重建的瞬間。康康媽媽總說自己是“被命運選中的人”,但當我們看見她悄悄把機構宣傳單塞給陌生家長,聽見她認真建議“幼兒園該配特教老師”,忽然明白:所謂勇敢,不過是看清生活的溝壑后,依然愿意做那個填土的人。
孤獨癥兒童的特長從來不是獵奇的“天才傳說”,而是穿透隔閡的微光——當我們學會用他們的公式解題,那些曾被視為殘缺的裂縫,或許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孤獨癥家庭的故事不該止于悲情,那些在裂縫里掙扎向上的力量,正悄然松動板結的社會土壤。畢竟,衡量文明的尺度,從來不是如何對待強者,而是怎樣托住那些踉蹌的身影。
就像康康每天練習的臺階,每一厘米的抬升,都在為后來者墊高希望的起點。
來源:法治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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