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后，志愿軍指戰員們無不興高采烈，戰爭終于結束了，可以回國論功行賞了。但是在空軍，情況有些不一樣，論功行賞放一邊，先來算算賬。空軍黨委召開了整整一星期的內部會議，討論聶鳳智的問題。

會議是由政委吳法憲、副司令王秉璋主持召開的，空軍司令劉亞樓當時不在家。聶鳳智乖乖做了當眾檢查，承認自己身上的一些毛病和錯誤，并表示愿意接受組織的任何批評、教育和處分。

可是事態的發展大大出乎了聶鳳智和不少人的預料。聶鳳智是莫名其妙多了“虛報戰功”、“吹噓自己代司令為司令”等錯誤，問題嚴重得沒邊。聶鳳智不理解，很多人也很不理解，他的老首長陳毅在華東忍不住發牢騷：“問題真有這么嚴重，那就直接把他拉去槍斃算了。”

上海解放后，聶鳳智就被調到南京，擔任華東軍區軍政大學教育長。因中央原先安排的華東軍區司令無法到任，陳毅就趕鴨子上架，要聶鳳智來。于是，聶鳳智開始了摸石頭過河般的組建華東軍區空軍的工作。他一邊向蘇聯人學習軍事知識，一邊在工作中實踐。

1952年盛夏，聶鳳智奉命北上，接替中朝聯合空軍司令劉震的工作。雖說學習過許多空戰知識，但他從沒有實際指揮過與敵機的空戰。常言“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聶鳳智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是一踏上戰場才發現這點準備根本不夠。

走馬上任一個多月，聶鳳智首次指揮空戰，我16架飛機對陣敵上百架戰斗機。敵我戰損比5:6，還可以。但敵軍家大業大，根本不在乎這點傷亡。我軍在乎啊，一場下來就傷筋動骨了。

聶鳳智文化程度不高，但十分善于學習，經此一役，便把理論知識逐步轉換為指揮能力。其實就跟當年我們小米加步槍打日寇、打國民黨軍一樣，硬件上比不上咱就拼命提升軟件。

很快，聶鳳智摸索出幾套可行、并接連成功的空軍戰術：一，虛實結合，聲上擊下，專揀轟炸機打；二，輪番作戰，以寡勝多，將敵空中絕對優勢變為相對劣勢；見機而作，反復用兵，想方設法爭取空戰主動權等。這是從敵人和我軍的飛機、鮮血中總結出來的。

戰至后期，我軍占據了清川江和鴨綠江之間的絕對空軍優勢，連敵空軍參謀長都贊嘆我們的空軍幾乎是一夜變成世界主要空軍強國了。

曾有人采訪聶鳳智：您在朝鮮戰爭中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聶不假思索地給出了一個字的答案：累。

這種累是長時間的“身心俱疲”。空戰持續時間很短，一般只有幾分鐘，最多也就十多分鐘。指揮的時候，聶鳳智手握話筒、全神貫注，早一秒下命令跟晚一秒下命令，會帶來天差地別的結果。

很長一段時間天天有情況，聶鳳智就天天泡在指揮所，有時剛端起碗吃飯就有情況，只得打完再吃。有時候一頓飯要熱上幾次才能吃完。聶鳳智在朝鮮戰場的作息是：凌晨3點起床上山坐鎮指揮所，晚上8、9點下山開會發電報。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哪位大人物講的，全軍內外開始流傳“中國空軍最能打的是聶鳳智”的話。聶鳳智聽后一愣又苦笑，他不知道這是福還是禍。

除那些正面戰場上的貢獻功勞外，聶鳳智還立過一場奇功：派一個小姑娘開一架小教練機，成功把李承晚政權的國防部長辦公大樓轟炸了。

這讓敵軍惶恐，一個星期不敢北飛；漢城大亂，一連一禮拜不敢開燈。金日成也大大夸獎了聶鳳智一番，說他干得太漂亮了。可是在安排這一任務時，聶鳳智跟國內的空軍司令部一領導，鬧了很大的不愉快。

第一天打到晚上12點，先是說占線打不通，后說領導去下面視察了；第二天上午又打，跟昨天一樣。聶鳳智越想越煩躁，那人到底在干嘛？怎么就是聯系不到，這樣磨蹭，軍機都沒了。

聶鳳智想著想著，認為這是有人故意在推搪、躲避，拿軍國大事當兒戲，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難堪。最后，他把這個問題跟以前的一些東西聯系在一起。

于是在第二天下午電話接通后，情緒憤怒到無法控制的聶鳳智，陰陽怪氣地講了不知輕重的幾句話，讓人聯系到當年紅一、紅四方面軍。

有位大人物聽說這事后，說聶鳳智是張國燾的人，對“我們”一直不服，到現在還不服，必須整一下。那時的聶鳳智，不知道這些，更沒意識到接下來會鬧得多么嚴重。他只是有點后悔不冷靜，說錯了話，又犯了得理不讓人的老毛病了。

聶鳳智不是針對誰，他就是有這樣的習慣，戰場上對老首長許世友、譚震林、陳毅也這樣。立下那樣的奇功，聶鳳智把種種不快都忘記了。可與此同時，有關聶鳳智的不利言論多了起來。有人說他驕傲自大、目中無人、膽大妄為。

連華東軍區空軍、防空軍去朝鮮前線輪戰、見習，回到南京后也大呼小叫，說聶鳳智可不得了，在空聯司誰都不放眼里，簡直是橫掃一切啊。聶鳳智是空聯司的司令，地位最高，但被傳出這樣的言論還是不好的。

一些其他流言也傳了起來——通宵跳舞到天亮、不干正事等，還傳到聶鳳智國內的妻子何鳴耳朵里。何鳴不信丈夫會變成這樣，但還是不放心地趕到前線看看。見到丈夫沒變，何鳴放心了，但很快隱隱擔憂起來。

不久，有關部門派人調查起聶鳳智在空聯司的“問題”。聶鳳智和何鳴都大吃一驚。那場一連開了七天的會議結果是：撤銷聶鳳智華東軍區空軍黨委副書記職務，降華東軍區空軍司令職務為副司令。這一處分被通報包括空軍在內的全軍，上下一片嘩然。聶鳳智在空聯司的工作，沒有功勞、苦勞，還犯下了大錯？

很多人為聶鳳智打抱不平，找到此事相關的領導說話，希望能為聶鳳智翻案。陳毅聽說聶鳳智被處分的事后，沉默良久，最后嘆了口氣，說：“這聶鳳智！”聶鳳智是有壞脾氣，但非要這么大張旗鼓地懲處嗎？

陳毅實在沒料到，本來是要為回國的聶鳳智慶功的，結果卻是這個局面。有人聽說陳毅在私底下，曾為聶鳳智的事忿忿不平，說：“如果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嚴重不堪，那他們就該把聶鳳智拉去槍斃，而不是這樣。”

這處分讓聶鳳智的心情難免沉悶有郁結，但他想到了倒在朝鮮戰場上的飛行員們——入朝60多名、戰后還能飛行的只有12人了。聶鳳智對妻子說：“為了勝利與和平，我們連身家性命都可以不顧。現在勝利了，還有什么委屈不能忍受、不能淡然處之。”

當聽到妻子的安慰時，聶鳳智笑了：“我們勝利了，這就是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