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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胡適在安徽與江冬秀完婚,兩年后長子出生,取名“祖望”(又名“思祖”),是為了紀念胡適的母親馮順弟。1921年12月17日,幼子思杜出生,這天正好也是胡適的生日。取名“思杜”,是為了表示對恩師、美國哲學家杜威的感激之情。
胡適與江冬秀
胡適為國家奔忙,長子思祖經常跟在身邊,幼子思杜經常跟在江冬秀身邊。
一般父母都比較疼愛最小的孩子,胡適也一樣。保存下來的胡適給胡思杜的信中,就有許多父愛的語言,而且幾乎每封信都有他催促兒子給自己寫信的內容。
胡思杜少年時候患有肺病,小學時讀時輟,所以胡適專門請家教輔導兩兄弟,其中有一個家庭教師,就是胡適的弟子,后來成為著名歷史學家的羅爾綱。羅爾綱當過小學教師,對付小孩子有一手,把兩兄弟管教得服服帖帖。
羅爾綱一直教了五年,所以他對胡家也比較了解。
胡適與年幼的胡思杜
在羅爾綱晚年著的《胡適瑣記》中,有一章提到了胡思杜,說他是一個十分優秀的少年:論舉止行為,對老保姆楊媽、在他家做雜役的小二,親如家人,一點也沒有闊少的架子;論天資,兩天能看完《水滸傳》,又唱得一口郝壽臣的好戲;論思想覺悟,小小年紀就“高喊打倒帝國主義口號”,“是非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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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杜不怎么好讀書,“善交朋友,好玩樂。”抗戰開始后,胡適赴美任駐美大使,1939年胡祖望赴美,到胡適母校康乃爾大學就讀。
胡思杜隨母親避難上海,胡適委托一位竹姓朋友照看他。1940年11月9日,這位竹姓朋友寫信給胡適:“小二在此讀書,無甚進境,且恐沾染上海青年惡習,請兄趕快注意。”
胡適青年時在上海墜落過一段時期,他怕幼子蹈他覆轍,于是在1941年5月安排思杜赴美,進教會學校海勿浮學院就讀。
胡思杜在美國一直呆到1948年夏。他回國的原因,據原清華大學校長,也是胡適友人的傅斯年說:“因失學之故,養成不讀書的習慣,對于求學一事無任何興趣,連續兩個大學,均未畢業,并于適之先生回國后染上吃喝之習慣,遂于1948年夏隨父親的朋友回到北平。”
胡適當時對這個兒子有一點惱火。胡思杜回國后,許多人看在胡適的面上,紛紛請思杜到大學任教,其中山東大學歷史系最為積極。但胡適以“思杜學業不成,不是研究學問的人才”為由,拒絕了所有邀請,只同意思杜到北大圖書館工作,里面也含有要他多讀書長學問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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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12月,北平已被解放軍包圍,國民黨開展“搶救運動”,出動飛機接走在北平的專家學者。胡適作為國際知名學者,排在被“搶救”的第一批。
胡思杜不愿意隨父母南行,具體原因不明,只是說:“我又沒有做什么有害共產黨的事,他們不會把我怎么樣。”
胡適和妻子江冬秀為此感到很難過,不愿意扔下小兒子,卻又沒有辦法,只好給思杜留下許多細軟和金銀首飾,說是讓思杜結婚時用。之后夫婦二人乘傅作義安排的飛機飛到了南京,后赴美國,1958年定居臺灣。這一別,夫婦二人直至老死,也沒能再見幼子一面。
1949年1月,胡思杜調到北大圖書館,為胡適留下的書籍編目。9月起,胡思杜進入華北人民革命大學政治研究院學習,分在二班七組。
1950年9月11日,胡思杜致信在美國的母親江冬秀,告訴“革大”畢業之事,信中說:“我從下星期起就要到唐山交通大學教書,那里有不少熟人,學生也增加到1500多人,一切都很安定,希望您別掛念。”信中還盼父親胡適少見客,多注重身體。
但這樣的生活很快被打破。
胡適當時被稱為“資產階級唯心論的代表”,作為胡適的兒子,胡思杜背負著“與生俱來的罪孽”。
他急切的想要融入新的社會,想要被新的政權肯定。他主動上交了胡適留下的一箱財物,并順應要求,努力“改造”自已的思想,表現十分積極。
他寫了一份思想報告《對我的父親——胡適的批判》,發表在香港《大公報》上,表示與胡適劃清界線。
胡思杜在文章里有些話是很傷人的,直接將父親胡適斥為國民黨的“忠實走狗”,說胡適是“反動階級的忠臣、人民的敵人,在政治上他是沒有什么進步性的”,并開列了這位“戰犯”的種種罪狀,如“出賣人民利益,助肥四大家族”、“和帝國主義文化侵略利益密切的結合”、“甘心為美國服務”等。
1952年11月,胡適應臺灣大學和臺灣師范學院的邀請,自美國飛抵臺北講學。蔣介石專門邀請胡適吃飯,并拿出香港《大公報》上胡思杜批胡適的文章。不料胡適竟笑著說:“我的小兒子天性愚鈍,實不成器,不如總統令郎迷途知返!”
胡適這番話多少有點無奈和自嘲,而且他也不相信這是兒子的真心話,后來他將剪報貼進日記中,批注道:“小兒此文是奉命發表的”。
胡思杜以為與胡適劃清界線,就可以擺脫父親的陰影,無所羈絆地投入新社會去了。可是,他估計錯了。
對胡適的批判風潮持續了十個月,范圍廣、力度大,徹底把胡適批透了,以至于“胡適話題”變得不新鮮,在“文革”里人們也懶得抓這根辮子。
在這場批判中,胡適被扣上了許多罵名,如“異族胡適”、“文化漢奸”、“胡適這個妖怪”、“套著美國項圈的走狗”、“出賣祖國的最無恥的賣國賊”。
胡思杜是“漢奸”、“走狗”、“賣國賊”的兒子,壓力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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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杜生命最后幾年唯一的親人是他的遠房堂兄胡思孟,其他親戚如堂兄胡恒、舅父江澤涵等,身份都是黨員干部,胡思杜怕連累他們,不常往來,而胡思孟是個工人,目不識丁,沒什么好怕的(胡思孟在文革中被打為“黑幫分子”)。
因為成分不好,胡思杜一直沒交上女朋友,別人一介紹,女方一聽他是胡適的兒子,是戰犯的兒子,都不愿意了,直到三十好幾還是單身度日。他一直努力工作,盡量樂觀,以為會得到新社會的容納。
他一直想入黨,到了1957年,中央號召“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他認為貢獻的機會來了,就積極主動的給他所在的院部領導提了關于教學改革的建議。沒想到一昔風云突變,他被打成了“右派”。他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在1957年9月21日夜晚,上吊自殺了。
他留下一封遺書給胡思孟:“現在我沒有親人了,也只有你了。你來了我一定不在了,找我的一個同事,他會告訴你我的一些情況。你是我最親的人了,現在我已經死了,你不要難過。你能吃苦,耐勞。我留下的600多元錢,公債券200多元,你的孩子若能上學的話,供給他們上大學。一個手表也給你,留個紀念。希望你們努力工作,你的孩子們好好學習,為社會主義立點功。”
胡思孟趕到胡思杜所在單位,看見大院墻上貼滿了大字報,有批他的,也有批胡適的。
胡思孟把胡思杜埋在郊外空地上,立了個小木牌,如今已經找不到了。
1958年3月,胡適正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參加“東方學術座談會”,他從“泛亞社”香港來電獲悉:思杜已被革除副教授一職下放勞動。5月,當胡適正在臺灣作完關于“五四”的廣播時,5月4日這天,也是從“泛亞社”香港來電,傳出思杜“去年八月自縊身死”的消息。胡適將信將疑。
1962年2月24日,胡適在臺北因心臟病遽死。
胡適和江冬秀至死都不愿相信思杜已死,在胡適的葬禮上,江冬秀問大兒子思祖:“思杜兒也知道你父親的死訊嗎?”思祖想了想,對母親說:“他已先于父親離世了。”
江冬秀大吃一驚,問思祖消息出處,思祖答是從美國聽中國內地來人講的,他怕父母傷心,一直也沒有報告給他們。江冬秀聽到噩耗,昏了過去。
1980年11月,也就是胡思杜死后23年后,他被組織上重新審查,以錯劃為右派平反昭雪。
一個時代的悲劇,應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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