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連隊帶兵,我手下有三個排長,常讓我暗自著急。他們帶的兵,成績總在連里中下游徘徊,連隊干部開會時,他們常是沉默的配角。我那時總忍不住想:這幾位,將來能在部隊走多遠?
文書排長王濤: 第一次組織戰術訓練,口令喊得磕磕絆絆,戰士們跑得稀稀拉拉,看得我這個指導員直皺眉頭。他帶的排,內務評比常墊底,體能考核也總拖后腿。一次連里緊急集合,他竟手忙腳亂把戰備物資撒了一地。戰士們私下嘀咕:"這排長,文書倒寫得漂亮,帶兵嘛……"他臉上常掛著那種羞赧的笑,在訓練場邊角處顯得格外黯淡。
考研排長李強: 軍校科班出身,理論一套套,一碰上帶兵實踐就露了怯。隊列前講話聲音發虛,戰士犯了錯,批評都像在商量。他那排的兵,作風紀律肉眼可見地松垮下來。營長不止一次敲打我:"老劉啊,李排長心思是不是飄了?"我找他談心,他眼神躲閃,只含糊應著:"指導員,我盡力。"
人武排長張斌: 在連隊熬了快五年,副連長位置剛坐熱乎,年齡卻成了硬傷。看著同期戰友晉升的晉升,調走的調走,他眼神里那點光漸漸暗淡下去。連隊點名,他站在隊伍側面,肩上的"一毛二"肩章似乎格外沉重。有次酒后,他拍著我肩膀嘆氣:"指導員,我這輩子,是不是就卡在這兒了?"
看著他們帶兵的樣子,我常憂心忡忡。基層連隊這方天地,似乎容不下他們舒展筋骨。
王濤 的日子最難熬。連隊主官碰頭會,他總縮在角落。一次帶兵失誤,營長批評得毫不留情,他臉漲得通紅,頭幾乎埋進胸口。那晚熄燈號后,我見他獨自在連部昏暗燈光下奮筆疾書——團里要一篇經驗材料,他又被"抓了壯丁"。筆尖沙沙作響,他緊鎖的眉頭卻比白天帶兵時舒展許多。
李強 的處境更微妙。連隊主官們對他"心思不在"的議論多了起來。一個周末,我推門進排房,撞見他慌忙把一本《考研英語詞匯》塞進抽屜。他尷尬地解釋:"指導員,我就……隨便看看。" 那眼神里的渴望與不安交織,像即將離群的孤雁。
張斌 的焦慮寫在臉上。年齡像緊箍咒,逼得他寢食難安。他悄悄打聽人武部的情況,話里話外透著對未來的迷茫。一次訓練間隙,他望著遠處營房斑駁的墻壁,突然低語:"指導員,你說我這'老副連',還能換個地方發光發熱不?"
連隊這艘船,終究沒能載著他們駛向預想的彼岸。幾年后,他們的身影陸續從我眼前消失。
王濤 被團政治處"挖走"的消息傳來,全連震動。他憑借一手好材料,竟一路從團機關寫進了師機關、軍機關,最終在戰區某重要部門扎下根來。去年戰友聚會,照片上的他穿著筆挺的軍裝,肩章上已赫然綴著"兩毛四"。當年那個口令都喊不利索的排長,竟成了機關里運籌帷幄的人物!機關調職的步子,遠比基層連隊輕快得多。
李強 考研成功,悄然離開連隊時沒驚動多少人。幾年后,關于他的消息零星傳回:研究生畢業,竟被某總部機關看中,后來又被選調到一所重點軍事院校擔任教研室領導。上次通電話,他已是副師職干部。當年那個在訓練場手足無措的身影,已在學術與機關的交匯處找到了廣闊舞臺。
張斌 終于如愿交流到了家鄉人武部。從繁華野戰部隊到略顯清冷的地方武裝系統,落差巨大。他沉下心來,從最基礎的工作做起,征兵、民兵訓練、國防教育,一步一個腳印。歲月無聲,卻也公正。熬過了漫長而扎實的積累,前年傳來消息,他已被任命為某縣人民武裝部部長,肩挑團職重任。那條看似退一步的"后路",被他踏實走出了新高度。
那天偶然翻出當年全連的合影,三個年輕排長的面孔青澀而略帶彷徨。指尖撫過照片,萬千感慨涌上心頭。
當年他們帶兵時的"不稱職",曾讓我這指導員愁腸百結。可命運鋪展的畫卷遠超想象——看似擁擠的獨木橋下,原來暗涌著無數通達的支流。
王濤在文字方陣里找到戰場,李強用知識敲開了機遇大門,張斌在看似邊緣處站穩了腳跟。困局中,出路往往始于一次勇敢的轉向。 那些不被看好的特質,在另一片土壤里竟開出了別樣的花。
部隊這所大熔爐,鍛造的方式從來不止一種。基層帶兵是第一課,卻遠非唯一答卷。成功的坐標系千差萬別,關鍵在于能否在時代經緯中,校準屬于自己的那一點。
回望三位排長的足跡,我恍然領悟:所謂發展,并非削足適履擠進預設軌道,而是帶著自身特質在洪流中辨識方向,在看似無路處踏出新途。 他們當年在基層的"黯淡",原來只是尚未找到映照自身光芒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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