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志杰

在遙遠的過去，鯉魚跳龍門的壯觀景象或許出現過，雖所見者無，但后人聞聽無不叫好，因而好事者根據坊間傳說，將個人所思所想所期的角色安插其中，繪聲繪色編出了一個鯉魚跳龍門的故事，融入人們的日常。將原本的神話傳說人格化、生活化，使之插上理想的翅膀，搖身而成為一個千古傳誦的勵志樣板。黃河鯉魚與其他水域鯉魚有顯著不同，但這還只是表象，它的真正意義在于黃河所賦予的文化特征。

鯉魚跳龍門，追隨大禹治水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同理，不同水域的動植物也會因水質與地質的差異而大有不同。黃河鯉魚與其他水域鯉魚有幾個顯著不同，首先魚身是金鱗赤尾，背部呈黃褐色或灰青色，尾鰭、臀鰭為明顯的橘紅色，胸鰭與腹鰭為橘黃色，所以民間也有“黃色金赤鯉”的說法。再一個，不同于平常鯉魚的短粗型，黃河鯉魚身材修長、頭部較小，顯得精神、有力量。還有，所謂黃河鯉魚，并非黃河流域生活的鯉魚都具有上述特征，具體指向大概在寧夏青銅峽至黃河中游與下游分界的河南滎陽桃花峪一帶。當然，這只是黃河鯉魚的表象，它的真正意義在于黃河所賦予的文化特征。

萬里迢迢勇闖龍門的鯉魚，是民間所指“黃色赤金鯉”，還是另有高明，那它又是何方神仙？

傳說中這些勇跳龍門的鯉魚，來自遙遠北海深不見底的峽灣，練就一身武藝。有一年，聞聽正在龍門治理黃河水患的禹王要招募一批能夠躍過龍門的英才。鯉魚們揭榜應戰，出海進入黃河逆流而上，日復一日，在行將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的緊要關頭，終于來到龍門山下。但見龍門山橫亙于黃河之前，洶涌澎湃的黃河之水被攔腰截斷。這群鯉魚哪見過這般陣勢，有的鯉魚陣前退卻，一轉身隨著黃河水順流而下，返回大海；有的無力與河中水獸搏斗，被一口吞噬；有的則聽見遠處禹王召喚，繼續與黃河泥水搏斗，或迂回前進，或進三步退兩步，終于越過龍門山進入黃河平緩水域，來到龍門腳下。見到禹王，鯉魚們歡呼魚躍，紛紛請纓出戰，禹王說：“魚龍本是同根生，跳過龍門便成龍。”于是，鯉魚們開始訓練跳躍之力，經過七七四十九天的硬功錘煉，一天長一丈，一躍可達四十九丈高，但距百丈之高的龍門尚有差距。禹王被鯉魚們的精神感動，順口而出“好大一群魚”，鯉魚心領神會，以集體力量實行空中接力。前邊的魚一躍四十九丈，在半空中為后來的魚墊身加力，又是一個四十九丈，還差兩丈高，禹王扇過一陣小風，鯉魚借力過了龍門。

伙伴們都跳過龍門，化魚成龍，但最后一條墊身的鯉魚卻無魚助力。這是一條金背鯉，它沒有消沉氣餒，水中試跳了幾次，恰在此時黃河水飛濺而起的浪花在空中與金背鯉相遇，旋即落在龍門上，景若天龍下凡。大禹見狀驚嘆不已，就在金背鯉頭上點紅，霎時間魚龍合體，金背鯉幻化成黃金龍。大禹命黃金龍率眾鯉魚守護龍門。昔日大考出榜，姓名之上點紅便源于此。

在早期的文獻記載中，黃河多是以水患與治水的正反兩面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而在民眾對黃河安瀾的期盼中，出現了一些具有神話故事色彩的傳說。著名治黃專家、山東菏澤人張含英(1900—2002年)對黃河兩岸的民間傳說進行過細致調查，他認為：“神道設教，歷代沿之。尤于人力不克治理時，神靈能操縱命運之一切。”鯉魚跳龍門與大禹治水的傳說傳誦千年，同根同源。適時而變，鯉魚跳龍門從一個口口相傳的神話，成為激勵先進、勇闖險境的勵志故事，寄托著人們心想事成的美好愿望。關于鯉魚跳龍門還有另外的版本，《三秦記》載：大禹鑿龍門后，每年三月冰化雪消時，就有來自五湖四海的鯉魚云集龍門，競相飛躍，一時形成千萬條鯉魚勇跳龍門的壯觀景象。但只有72條能夠登上龍門，化龍成功；失敗者只能悻悻而返，養精蓄銳，來年再戰。由此而言，鯉魚跳龍門或許并不是一個單純的神話傳說，寓意至深，感人之至。

禹門三尺浪，平地一聲雷

大概因鯉魚跳龍門傳說的現實意境，龍門蘊含的人與自然和諧相生之意愈漸被認同。其實，禹門、龍門為同一個地理位置，我也曾經有誤解，走過龍門，又尋禹門，找來找去，卻是龍門即禹門，禹門即龍門。

龍門又叫下峪口、禹門口，因北靠龍門山而得名。龍門處于關中平原與黃土高原的過渡地帶，地勢西高東低，北部是黃河峽谷，南部是溝壑分割的臺塬。臺塬又稱黃土平臺，也叫黃土塬，黃土桌狀高地，是我國西北地區民眾對頂面平坦寬闊、四周為溝谷切割的黃土堆積高地的口語叫法。臺塬的頂面紋路與老虎脊背的紋路十分相像，著名畫家吳冠中給臺塬起了一個更加形象且、易記上口的名字：老虎高原。

萬里黃河萬里云，兩岸風景各不同，兩岸的語言表達自然有所不同。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人們，是先有龍門還是禹門。關于禹門的表述相對簡略，龍門的別稱，相傳為夏禹所鑿，著名的禹門在山西河津縣城西北12公里的黃河峽谷中。《水經注》釋義：“龍門為禹所鑿，廣八十步，巖際鐫跡尚存。”后來人們為懷念大禹治水功績，將龍門稱為禹門，“禹門三尺浪，平地一聲雷”，如此震天動地，只有大禹才配得上，是人們對大禹的恭敬與信任。《尚書·禹貢》：“導河積石，至于龍門。”大禹從青海大積石起，將黃河水道堆積如山的亂石清理出去，將河水引至龍門。還有一解，大積石就是大雪山，那是黃河的源頭。大禹從黃河源頭開始劈山導水，一直到龍門山。如果說禹門的來歷是超乎大自然的一種向往，那么關于龍門的說法更貼近大自然，是地理學之題中之義。清乾隆時期印行的《韓城縣志》記載：“兩岸皆斷山絕壁，相對如門，唯神龍可越，故曰龍門。”另有《三才圖會》一書中記：“此處兩山壁立，河出其中，寬約百步，兩岸斷壁，狀盡斧鑿，形狀似門，故稱龍門。”

東晉志怪小說《名山記》記載：“河水至此山，直下千仞，水浪起伏，如山如沸。”此山當指龍門山，它又叫葑山、安國嶺，遠觀形如筆架，因而又稱筆架山，山上多紫荊，當地人也叫它“紫荊山”。龍門山又叫禹門山，橫跨黃河兩岸，分東西兩座山，西山高892米有余，東山891米，山勢險要。萬里黃河奔騰而下，至龍門山下，若陷百丈深淵，下探不見底，上眺一線天，便是“韓城八景”之一的“禹門春浪”。更為神奇者，禹門水中巨石之上，鐫刻“龍門”兩個字，其大如斗。水落石出時，人們方可滿足眼福。河水漲高，淹沒河中巨石，龍門二字隨之潛入河底。至于“龍門”二字出于何人之手，何時書寫鑿刻，無人知曉，成為龍門之謎。

年代更迭，諸事就在人們的記憶與相傳中混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一個簡便的辦法能夠使人一眼厘清，黃河西岸龍門地界均以“龍門”稱之，黃河東岸河津人士開口即是“禹門”。同樣的問題還有“龍門”這個名聲日隆的地名，據查全國至少有九處“龍門”，黃河之上除了鯉魚跳躍的龍門，名氣最大的當數相隔四百余里的洛陽龍門石窟。據考證，洛陽龍門原稱“伊闕”，亦叫“闕寨”，龍門山綿延不絕至洛陽伊河與香山隔河對峙，呈夾峙狀，借龍門山之名，傍龍門山之勢，而稱“龍門”。此龍門與大禹治水毫無關聯。廣東省有龍門縣，而以龍門鎮命名的地方就多了，海南省的安定縣、四川省綿陽市、江西永新縣、福建安溪縣，都設有龍門鎮，還有不少地方稱龍門村。這些被稱之龍門的地方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傳說，真正有籍可查的文字并不多。屈原曾寫下“過夏首而西浮，顧龍門而不見”，專家推演屈原筆下龍門是指楚國都城郢，而楚國曾經多次遷都，有記錄的就有七個國都，都叫郢，具體地理位置與現在的關系撲朔迷離。

從孟門至龍門，皆為大禹所賜。司馬遷對大禹給予極高評價：“禹為人克勤克儉，其忠不違，其仁可親，其言可信，聲可律，身可度，稱以出士”。

大禹理百川，相閱征途上

神話故事在起源時不乏嚴肅的敘述，但這并不代表歷史就此開始。千百年來，多少文人騷客對大禹治水之傳說給予毫不吝嗇的贊頌。李白有《公無渡河》：“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波濤天，堯咨嗟。大禹理百川，兒啼不窺家……”杜甫寫下五言絕句《龍門》：“龍門橫野斷，驛樹出城來。氣色皇居近，金銀佛寺開。往還時屢改，川水日悠哉。相閱征途上，生涯盡幾回。”

大禹治水的傳說故事流布全國，但主要集中在自古便是不羈之河的黃河流域，尤以龍門(禹門)居多。傳播最為廣泛的故事當是鯉魚跳龍門，其次便是大禹“三過其門而不入”。傳說，大禹奉大舜之名，離家出發治水是他與妻子新婚之后第四天，這一去就是13年。在這13年中，大禹曾三次路過自己的家門，一過家門聽罵聲，二過家門聽笑聲，三過家門捎口信，治平洪水傳家中。龍門近處，大禹留下的行跡很多，“錯開河”體現的是大禹的父親鯀治水時采用的“筑堤圍堵”之法，不但未能阻攔洪水，反而造成大堤堵水，形成“堰塞湖”。子承父業，大禹接替父親治水，接受父親“筑堤圍堵”失敗的教訓，采取疏導引水法，毅然將龍門山鑿出河道，河水進入正確的水道，安然入海。為了汲取前人的經驗教訓，后人將其命名為“錯開河”，予以警示。

“河禹之德海內戴之”，《史記》作者司馬遷祠與龍門一衣帶水，隔山相望，韓城文廟五龍照壁，如實如畫，栩栩如生。禹鑿龍門的故事，一直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