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電影就像一場大雨,
希望你們不要帶傘。
“十年了,終于再次出現一部華語電影奪得戛納!”
就在上周,35 歲的新銳導演評審團特別獎。
這是戛納評委會主席朱麗葉·比諾什,為畢贛及其入圍作品《狂野時代》臨時創造的獎項。
"因為這部電影太特別了,它關于夢,關于瘋狂,關于我們所有人不敢直視的狂野。"
▲ 《狂野時代》海報
距離上次華語電影在戛納主競賽有所斬獲,已經是十年前侯孝賢執導的《聶隱娘》。
而今天,畢贛帶著讓評委都坦言"看不懂但大受震撼"的狂野,帶著讓易烊千璽成為最年輕入圍演員的魔力,帶著舒淇十年后重返的鋒芒,來到戛納的紅毯上。
有人說這是”天才的勝利”,也有人說“99%的人根本看不懂”。
但所有人都無法否認,這個被李安稱為“天才”的年輕電影人,正用最瘋狂的方式,把中國電影重新釘回了世界版圖。
01
狂野時代:六種感官的迷宮
畢贛導演的這部新片《狂野時代》,堪稱是一場穿越百年電影史的奇幻之旅。
故事以舒淇飾演的腦科醫生在手術中意外墜入意識世界為開端,她在這里發現了一具神秘的仿生人殘骸。
而由易烊千璽飾演的“迷魂者”,將在五次重生中帶觀眾體驗不同時代的電影魅力。
影片開篇就以默片美學的方式,將《狂野時代》打造成一部“關于電影的電影”。
易烊千璽手持水管在草地上做出滑稽動作的場景,完美復刻了1895年盧米埃爾兄弟《水澆園丁》的經典畫面。
▲ 《水澆園丁》海報
隨著章節推進,畢贛繼續讓觀眾穿梭于不同的經典電影畫面。
第二章重構了奧遜·威爾斯《上海小姐》中經典的鏡屋槍戰場景,將黑色電影的懸疑美學發揮到極致。
▲ 《上海小姐》劇照
第三章則畫風一變轉入充滿禪意的東方寓言,充斥著金基德《春夏秋冬又一春》的影子。
▲ 《春夏秋冬又一春》劇照
到了第五章,畢贛回歸到他最擅長的長鏡頭語言,用一段猩紅夜色下的吸血鬼之戀,為世紀末的迷惘與激情寫下注腳。
影片的深層結構暗合東方哲學中的“六根”概念,六個章節分別對應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和思維。
而演技大爆發的易烊千璽,則通過五個角色來詮釋這五種感官體驗:
在默片章節中他是丑陋的怪物,在諜戰故事里他化身“人體樂器”,用顫抖的肢體演繹聽覺的極致;
在禪修段落中,他通過嘗盡世間至苦來完成轉生;
而在末日愛情故事里,他與李庚希的纏綿長吻將觸覺的親密與痛楚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戛納首映后,很多觀眾都說這是一封“寫給電影的情書”。
《綜藝》雜志評價它“每一部分都既荒誕又憂郁,共同構成對20世紀電影之夢及其承載生活的挽歌。”
就像戛納評委的感嘆:
這部作品既是對電影史的深情回望,也是對未來影像可能性的大膽想象。
02
“野路子”的逆襲
然而,這個如今在國際影展上頻頻亮相的年輕導演,連自己都認為是個“異類”。
他既不是北電中戲的科班生,也沒有海外留學的背景,而是畢業于山西傳媒學院——
一所彼時還只是普通大專的院校,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野路子出身”。
▲ 畢贛
1989年,畢贛出生在貴州凱里一個普通家庭。
父母離異后,他跟著開出租車的父親生活,住在潮濕的平房里,母親開的理發店成了他偶爾才能去的地方。
這種孤獨的童年讓他變得敏感,十五六歲時開始寫詩,最初只是為了“把妹”,后來成了情緒宣泄的出口。
“寫詩是不快樂的,因為它有很多東西要分泌。”
▲ 畢贛故鄉貴州凱里
高中時看《導盲犬小Q》的經歷,讓他第一次萌生了自己也可以拍電影的念頭。
于是,高考失利后,他傻乎乎地報考了山西傳媒學院的電視編導專業——
他以為這就是教人拍電影的,但其實二者并不算太沾邊。
大學期間,“野路子”的畢贛展現出了電影天賦。
大二時他拿過校級最佳影片,獎品是一部手機,他意氣風發地在上面寫道:
“我要在24歲的時候,拍下我覺得最好的電影。”
但現實很快給了他一記重拳,大二那年,他拿著姑媽給的一萬塊錢嘗試拍短片。
結果拍出來的素材一半沒聲音,麥克風還經常穿幫。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是拍電影的料。”
沮喪的畢贛暑假都沒去找正兒八經的專業實習,直接跑到縣城加油站打工去了。
2011年,盡管已經拍出了初顯風格的畢業作品《老虎》和《金剛經》,但完成學業后的畢贛還是決定先打工謀生。
“我當時想,先把夢想放心里,30歲再拍電影吧。”
▲ 畢贛早期校園作品《金剛經》
然而,剛踏出社會的畢贛,可謂“干一行衰一行”:
在廣告公司干過,跟老板吵翻后被罵“狗屎”;
開過婚慶工作室,結果一年就倒閉;
最落魄時甚至去考客運站的崗位,結果連考試都沒通過。
屢屢受挫的他甚至考了爆破證,準備轉行到與夢想完全陌生的領域。
▲ 畢贛早期工作照
轉機出現在他的大學老師丁建國身上,看到這個有天賦有才華的學生要放棄,決定自掏腰包支持他拍電影。
畢贛又從母親和女朋友那里借來好幾萬塊,向家人立下軍令狀:
“如果28歲還沒有任何你們能看得到的成績,我就隨你們處置吧。”
就這樣,他東拼西湊了20萬啟動資金,在老家凱里開始了第一部正式作品《路邊野餐》的拍攝。
▲ 《路邊野餐》海報
雖然那個“24 歲拍出最好電影”的豪言,并沒能實現。
但誰又能想到,這個曾經在加油站打工、差點去爆破單位上班的年輕人,日后會成為中國藝術電影的新希望呢?
03
虛實交織的夢境風格
《路邊野餐》講述了一個穿越時空尋找親人的故事,主演是他的小姑父陳永忠——一個“混過社會,看藝術電影”的江湖人物。
然而,這部作品的拍攝過程充滿艱辛,團隊資金短缺、主創經驗不足等讓劇組經常被迫停工。
▲ 《路邊野餐》劇照
畢贛不得不給團隊“打雞血”,說他們在創作一部“偉大的電影”。
最后資金耗盡時,他僅帶著錄音師、文學策劃和女友完成了剩余30%的拍攝。
甚至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中,他們也不得不站在荒野里架起身子淋著雨來保護器材。
▲ 《路邊野餐》劇照
影片中那個經典的41分鐘的長鏡頭,靈感來自畢贛拍婚慶時跟隨新人長途行走的經歷。
“我覺得對于藝術工作者來說,打動自己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這個才是我的第一位。”
▲ 《路邊野餐》劇照
這部質感粗糲而富有詩意的作品,一開始在國內試映時并不被業界看好,但畢贛依舊堅持要送往國外參賽,
結果,《路邊野餐》出乎意料地在洛迦諾電影節一鳴驚人,斬獲了最佳新人導演等林總20多項榮譽。
▲ 畢贛在洛迦諾電影節獲獎
影片中非職業演員的表演、當地方言和畢贛寫的詩共同構建了一個虛實交織的夢境世界。
“許多夜晚重疊、悄然形成黑暗、玫瑰吸收光芒、大地按捺清香”——
這些詩句與凱里的風土完美融合,讓國際影評人看到了中國電影的新可能。
2017 年,畢贛集結湯唯、黃覺等明星,以千萬級投資拍攝了《地球最后的夜晚》。
這次他更大膽地采用 60 分鐘的 3D 長鏡頭來呈現男主角的夢境,講述一個中年男人尋找 12 年前戀人的夢幻之旅。
▲ 《地球最后的夜晚》劇照
畢贛將故事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用 2D 拍攝現實,第二部分用 3D 呈現夢境。
“我希望在我的電影里面,最后找到的那個不是真實的她,是她還沒有變成邪惡的時候,還保持著純真的那一刻。”
▲ 《地球最后的夜晚》劇照
然而,2018 年跨年夜上映時,“一吻跨年”的營銷策略吸引了大批觀眾,卻因藝術片的晦澀風格引發強烈爭議。
對此,畢贛淡然回應:
“我的電影都是拍給野鬼和風的。”
在他看來,觀眾能否理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介于夢境與現實之間的特殊體驗。
▲ 《地球最后的夜晚》海報
從《路邊野餐》到《地球最后的夜晚》,畢贛逐漸確立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
他鏡頭下的畫面總是濕氣氤氳、空間錯落、樹木繁盛的,充滿了歌廳、桌球室、老虎機和港臺老歌的背景音。
這些迷幻的元素并非刻意為之,而是他生活經歷的寫照。
“這兩部電影都存在一個叫‘蕩麥’的超現實世界,最開始是一個不存在的地方,然后慢慢它變成了時間可以交織的地方。”
▲ 《路邊野餐》劇照
這種風格也同樣地延續到了第三部作品《狂野時代》,如同苗族傳說中的“蠱毒”——
用潮濕的霧氣、破碎的夢境和螺旋的時間,將觀眾拖入一場虛實交織的精神漫游。
鑒于上一部電影口碑的兩極分化,這次畢贛在海報上直接打上了"藝術電影"四個字。
“我的電影就像一場大雨,希望你們不要帶傘。”
從潮濕的凱里平房到戛納領獎臺,畢贛的崛起也誠然像一場猝不及防的暴雨,落在了中國電影界。
04
中國電影需要他的狂野
當戛納評委主席朱麗葉·比諾什站在臺上宣布增設特別獎時,她的聲音里帶著難掩的興奮:
“這是一部充滿奇特創造力的作品,它像一場外來夢境闖進了我們的視野。
或許你無法完全理解它,但它允許了那些不可思議的夢境存在——這種詩意讓我們成長,讓我們感動。”
這份專為《狂野時代》設立的評審團特別獎,不僅是對畢贛個人的認可,更像一束穿透中國電影寒冬的微光。
▲ 畢贛與朱麗葉·比諾什
在當下全球電影節更青睞議題電影的潮流中,畢贛選擇了一條更少人走的路。
當其他導演忙著用電影探討社會現象時,他執著地探索著電影創作本身如夢境一般的魔力:
《路邊野餐》是關于時間的詩,《地球最后的夜晚》是記憶的迷宮,而《狂野時代》則直接向電影藝術本身獻上了一封情書。
“電影不過是一個載體,但人需要想象和敘事這件事永遠不會改變。”
這位來自貴州凱里的導演,用三部作品完成了驚人的三級跳:
從洛迦諾電影節、金馬獎再到一路闖進戛納主競賽單元。
要知道,在中國電影界能在 35 歲前達成這個成就的導演屈指可數。
更難得的是,畢贛始終保持著“野生”的創作狀態。
主演易烊千璽透露,進組時根本沒拿到完整劇本,大部分的表現畫面都是導演與演員一起在現場把故事“走出來"。
這種即興的工作方式,讓每個鏡頭都充斥著靈感剎那而過的可能性。
正如畢贛自己形容創作過程時說的:
“就像往山谷里扔一塊石頭——你永遠不知道回聲會帶來什么。”
在這個“寒門難出貴子”的時代,畢贛的成長軌跡顯得尤為珍貴:
從被廣告公司老板嘲諷“才華不能當飯吃”,到站在戛納的聚光燈下;
從拿著家人湊的 20 萬拍《路邊野餐》,到如今駕馭千萬級制作的《狂野時代》。
誠然,當下中國電影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寒冬,市場萎縮、創作受限、種族打壓等等。
但畢贛的獲獎提醒我們,真正的電影藝術永遠不會消亡,它依然可以是咒語、是夢境、是一場跨越時空的降靈會。
那位曾看不起畢贛的廣告公司老板不會想到,多年后這個年輕人會站在戛納的舞臺上,用事實證明了那句老話:
是金子總會發光。
畢贛的成功或許不能立刻改變中國電影的困境,但它至少證明了一件事:
在這個狂野的時代里,依然有人堅持用最純粹的方式愛著電影,而這份熱愛,終將會被世界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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