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 云

晉察冀軍區司令部舊址

1947年，面對蔣介石向陜甘寧邊區的“重點進攻”，毛澤東決定主動撤離延安，轉戰陜北。形勢好轉后，毛澤東和周恩來、任弼時一行東渡黃河，翻越長城，于1948年4月12日抵達河北省阜平縣西下關，4月13日來到在阜平縣城南20公里的城南莊。

1948年5月18日，毛澤東在城南莊的住處突遭敵機轟炸。當晚，毛澤東轉移到離城南莊十多公里的花山村。在城南莊誰救了毛澤東，說法不一。有的說是聶榮臻，有的說是警衛人員，有的說是陳伯達。筆者認為當時毛澤東身邊不止一個人，實際情況應該是眾人救的毛澤東。筆者參加撰寫《聶榮臻傳》時曾多次采訪聶榮臻的秘書范濟生，并專門赴城南莊實地調查，在城南莊和花山村各住一夜。2013年11月15日，筆者曾再次采訪了張桂文（曾任晉察冀軍區司令部作戰科科長）。現逐一列出史料并分析如下。

聶榮臻談毛澤東城南莊脫險

筆者手中有一份聶榮臻為撰寫回憶錄而留下的談話錄音整理稿，時間是1981年4月11日上午，地點在北京景山東街聶榮臻住地。在座者有聶榮臻，聶榮臻夫人張瑞華，聶榮臻元帥傳記組組長、北京軍區政治部顧問魏巍，空軍副參謀長張桂文，聶榮臻的秘書周均倫等。

聶榮臻：解放戰爭的時候，主席的意圖是，他留在陜北，把胡宗南抓住，這樣使華北、華東少受威脅，好打仗，把他的兵力給他分散。……主席是4月份到晉察冀來的。

聶榮臻：有總理、弼時和機關少數人。主席很疲勞，從重慶回來身體不好，又在陜北拖了一陣，精神倒不錯。他在城南莊住了一個時期。總理、弼時只住了兩三天吧。就到西柏坡布置機關去了，指揮機關設在那里。

周均倫：陳伯達也來了吧？

聶榮臻：沒有。

周均倫：汪東興在，他是警衛。

聶榮臻：汪東興當然在。……過去我講過，當時斯大林要他（毛澤東）到莫斯科。羅瑞卿回來我們談了一下。過路是可以的，但要絕對保險那很難講，一方面軍事上不統一，一方面身體上也不允許，這么遠的路程，身體不好，不放心，我一直表示不同意。后來，他決定不去了，到了西柏坡。

魏巍：主席來，老總把你住的房子讓給他住。

聶榮臻：就那么幾間房子。還是在張家口（撤）下來以后才建的。

張桂文：在城南莊西邊，專門修了個小院，首長和作戰科住一塊，主席來的時候，我們作戰科全部搬走了。

聶榮臻：辦公的那一間比較大一點的給了他（毛澤東）。

張桂文：有個作戰室。主席和首長住一起，總理住作戰科的房子。

周均倫：敵機轟炸城南莊？

聶榮臻：那在以后，后來查清楚了。這是江青在“文化大革命”中想陷害我。（八屆）十二中全會沒有講什么，我住在醫院里，會已經開完很久了，給我送來一份簡報，我說讓她講去，這個事情主席知道，城南莊沒有死一個人。那時我們是集中住的。那時我有個習慣，我到哪個地方，都要筑掩蔽部（防空洞）。開始我聽到敵機的聲音，大家都在戰場上搞慣了。一般飛機過境一聽就知道，但是要來轟炸，聲音不一樣。

魏巍：那不一樣。

聶榮臻：那完全不一樣。我說主席，敵人要來轟炸。主席說，不要緊，沒有什么。我說，我住的地方經常同敵人保持一天的路程，只有一天的路，主席已經住了一個時期，敵人會知道的。他開始不愿走，后頭……

魏巍：他還沒起床，是吧？

聶榮臻：起床了。

張瑞華：還沒睡喲。

魏巍：他們說穿著睡衣么。

聶榮臻：他經常穿睡衣。

魏巍：他開始不愿出來。

聶榮臻：我說非出來不可，這個事情我要負責任。我和趙爾陸（時任晉察冀軍區參謀長）同志兩個用擔架把他抬起來。

周均倫：抬到防空洞。

魏巍：你們兩個把他抬出去的？

聶榮臻：嗯。帶一種強迫性質，你給他講，他也不接受，我說非進去不可，抬起來就走。

張瑞華：肯定還沒睡，一清早嘛。

魏巍：剛進防空洞炸彈就下來了，是吧？

聶榮臻：嗯。

魏巍：那很危險，正因為江青要陷害，所以這一段要寫得詳細些。

聶榮臻：后頭報紙上不是都登了嗎？那個時候我沒有答復她。我說這個事情主席知道，城南莊沒死一個人。那天城南莊還正趕集，我們住的地方離城南莊不到一里路，集中住在那個小院子里。扔了幾個炸彈，敵人飛機走了。主席還住了幾天。后頭，羅瑞卿來，粟裕來，都是在轟炸以后來的。我們被轟炸過好幾次。西柏坡沒炸過，大概西柏坡它不知道。那個地方叫什么？

張桂文：煙堡。

聶榮臻：那個采買叫什么？

張桂文：劉從文，司務長。

聶榮臻：那個家伙被王扶的一個敵特收買了。他是采買，經常往外跑。他有毒藥，想毒害我，幾次都不敢下手。主席來的時候，我們專門派了人為他服務，給他做飯，其他的人不進去。后來查清這個問題，就很清楚了。江青那個時候沒有別的文章可做，就是在城南莊敵機來轟炸的時候，她大做文章……說我們想加害主席呀。

周均倫：陳（毅）老總說，他看那個簡報，還為首長捏一把冷汗。

聶榮臻：我看到那個簡報，我沒管。

張瑞華：江青講，聶榮臻殺了劉從文是殺人滅口。聶榮臻要陷害毛主席。

周均倫：劉從文和孟憲德兩個人。

張瑞華：兩個人。

聶榮臻：解放大同、保定之后，就把這個案子揭穿了。經過法院審問（判），槍斃了。江青說是殺人滅口，那是什么滅口呀！

聶榮臻（右一）與參加城南莊會議的部分人員合影

《聶榮臻回憶錄》中的城南莊

《聶榮臻回憶錄》1986年由解放軍出版社出版，而關于城南莊的內容最早刊登于1983年12月15日《光明日報》第一版，標題是《在城南莊和毛澤東同志相處的日子里》。

聶榮臻回憶：

黨的八屆十二中全會剛閉幕，我就因為肺炎發高燒和心臟病復發，住進了解放軍總醫院。我住院以后，陳毅同志也因病住進了醫院。有一天，陳毅同志來到我的房間，很憤慨地對我說：“聶老總，我看到那個簡報，毛骨悚然，心都冷了，真為你捏一把冷汗喲！”我一時摸不著頭腦，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把大致的情形告訴了我。過了兩天，我在醫院也看到了家里送來的這份簡報。

原來，在八屆十二中全會上，江青對我沒有別的文章可做，就在會后別有用心地補發了一份會議簡報，這份簡報上登有江青的發言。她竟歪曲事實真相，誣陷我蓄意謀害毛澤東同志。江青發言的大意是：1948年，毛主席剛到阜平縣城南莊，不幾天就遭受敵機轟炸，炸死了許多人，毛主席險些遇害。事后查明，這是有人陰謀暗害毛主席，指揮敵機轟炸的特務電臺就設在軍區司令部，后來又把與此事有關的特務分子處決滅口。

我聽陳毅同志說的時候，心里就很坦然，付之一笑。我對陳毅同志說：“你放心吧！這件事毛主席最清楚。那次敵機轟炸城南莊，包括當地人民群眾在內，沒有傷亡一個人。”看了那份簡報，我覺得江青這個人真陰險毒辣，當面不說，背后卻來這一手。好在毛澤東同志最清楚事情的經過，我也就沒有理睬她。

敵機轟炸城南莊的準確時間，我已經記不清了。大約是在1948年5月初。多年來，我養成一種習慣，每天早晨，按時起床。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出去散步，第二件事是收聽新聞廣播，然后才去吃早飯。那天早晨，收聽完廣播，我正在吃早飯，接冀晉軍區報告，有敵機在沙河一線活動，接著聽到有飛機的轟鳴聲，這時我思想上特別警惕，因為毛澤東同志住在這里，必須對他的安全絕對負責。

我急忙走到院里，敵機的隆隆聲越來越大了。

我循著聲音望去，有一架敵機已經飛來了，在城南莊上空盤旋偵察。接著，后面傳來一陣轟鳴，聲音很沉重，不多時又飛來了一架敵機，這時已經看清是B-25（型）轟炸機。于是，我疾步向毛澤東同志的房間走去。

由于毛澤東同志通宵都在工作，我走到他屋內的時候，見他身穿藍條毛巾睡衣，正躺在床上休息。我以很輕而又急切的聲音說：“主席，敵人飛機要來轟炸，請你快到防空洞去！”毛澤東同志坐起來，若無其事，非常鎮靜，很風趣地對我說：“不要緊，沒什么了不起！無非是投下一點鋼鐵，正好打幾把鋤頭開荒。”

不知什么時候，參謀長趙爾陸同志也來了，他站在我的身后。我看毛澤東同志不想進防空洞，心里急了，一連聲地說：“主席，敵人的飛機來了，你必須立刻離開這里，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

可是，毛澤東同志坐在床上，還是不愿意走。

我想，不能再遲延了，就當機立斷，讓警衛人員去取擔架。取來擔架以后，我向趙爾陸同志遞了個眼色，便把毛澤東同志扶上了擔架。我們兩人抬起擔架就走，在場的秘書和警衛人員，七手八腳地接過了擔架，一溜小跑奔向房后的防空洞。

江青害怕，一聽到飛機聲，早就跑了。等我們抬著毛澤東同志走進防空洞時，她已經在防空洞里了。

我和毛澤東同志剛走進防空洞，敵人的飛機就投下了炸彈，只聽轟轟幾聲巨響，我們駐地的小院附近，升起了一團團濃煙。

這次敵機轟炸城南莊，一共投下了五枚炸彈（另有說法是四枚）。一枚落到駐地的東南，一枚落到房后山坡上沒爆炸，一枚正落到小院里爆炸了。其余的兩枚炸彈落到了離駐地較遠的地方。

敵機投完炸彈就飛走了。我出來一看，敵機投下的是殺傷彈，我們小院里別的房子完好無損。但是，毛澤東同志住的那兩間房子，門窗的玻璃震碎了；房里的兩個暖水瓶，被飛進去的彈片炸碎了；還有買來的一些雞蛋，也被彈片崩了個稀爛。看到這些，我心里未免后怕起來，如果不是剛才當機立斷，事情的后果是不堪設想的。

張桂文證實了聶榮臻的說法

張桂文回憶：

毛主席來的消息是嚴格保密的，我當時擔任作戰科科長，我都不知道。只是注意到前兩天，警衛班打掃聶老總的房間，甚至連房頂也掃了掃，還把院子各個角落都打掃干凈了。趙參謀長要我們作戰科搬出去，把住房全騰了出來。除了聶老總和趙參謀長，院子里只有我和值班員留在作戰值班室。

這些異乎尋常的情況，引起我們七嘴八舌的猜測，有的說中央局要在這里開會，有的說可能大區首長要來，也有的猜毛主席要來。大家根據戰爭形勢分析，1947年石家莊解放后，晉察冀與晉冀魯豫連成一片，地理位置適中，與全國各解放區聯系比較方便，看來毛主席要來的可能性最大。果不其然，讓我們猜到了。

毛主席來的那天是個傍晚，從院子西門直到院子內，沿路都點亮了馬燈。我看見聶老總把毛主席領了進來。我注意到跟隨毛主席來的人不多，除了江青，只有少數警衛人員。江青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她什么都想管，什么都知道。

毛主席在城南莊住下半個多月后的一天清晨，從東面飛來了兩架敵機，前面一架是偵察機，后面一架是B-25型轟炸機。那時候我們的“防空體系”就是司號員，他除了對每日的作息時間和部隊的行動吹號，還兼管防空。那天早晨，防空號響了，可敵機也臨空了。敵機的目標很明確，盤旋一圈就沖著毛主席住的院子飛來。

毛主席的工作習慣是通宵達旦，這時正是他睡覺的時間。這可把聶老總急壞了。他立即沖到毛主席住的房間，請毛主席到防空洞去。可是毛主席好像沒事一樣，不愿走。這時聶老總、參謀長趙爾陸、聶老總秘書范濟生都到了毛主席屋里，聶老總催著把毛主席抬走。我站在作戰室門口（因為值班不能離開），看到毛主席面對這樣的架勢，猶豫了一下，好像有點不好意思，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被眾人扶上擔架。聶老總、趙參謀長急忙抬起擔架。很快，一群人連抬帶推，奔向屋后的防空洞。

說時遲那時快，他們剛走出院子的后門，炸彈就下來了。敵機共投下了四顆炸彈，可能是受山區地形的影響，炸彈的散布面很不規則。一顆炸彈落在小院東南較遠的豬圈，一顆炸彈落在院前場地上爆炸了，把毛主席房間的窗戶炸碎了，窗戶邊上的一籃雞蛋也被炸了個粉碎。還有一顆炸彈一頭扎進院子西墻外的土里，尾翼留在外面，沒有炸。

雖無一人傷亡，但事后看那個彈坑和飛濺的彈片，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冒一身冷汗。如果毛主席稍晚一步離開，后果不堪設想。為安全起見，第二天聶老總就安排毛主席轉移到一個很隱蔽的小村莊花山。住了一段時間，毛主席就去西柏坡了。

范濟生關于城南莊的回憶

筆者參加編寫《聶榮臻傳》時，多次采訪過聶榮臻的老秘書范濟生，他詳細給筆者講過聶榮臻在城南莊救毛澤東的過程：

聶老總把毛主席引進院子。早幾天房間就打掃好了，聶老總把自己的住房讓給毛主席和江青住，他則搬到毛主席隔壁的房間。

毛主席來城南莊，聶老總最擔心的就是他的安全，里里外外想得非常周到。5月18日一大早，聶老總像往常一樣起床，散了一會兒步，然后坐到小飯桌前吃早飯。這時我聽到敵機的聲音，連忙報告聶老總，敵機在城南莊以北的沙河一帶活動。聶老總接到我的報告，立即推開碗到屋外觀察。是一架野馬式戰斗機，正在盤旋，看樣子是偵察機。聶榮臻叫我去找擔架，而他立即跑進毛主席的房間。

因為院子里沒有擔架，我把聶老總用的折疊行軍床拿來了。這時后面又來了一架B-25型轟炸機。參謀長趙爾陸和毛主席的警衛員也都來了，聶老總急得連聲說：“主席，你必須立刻離開這里，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可是毛主席還是不想動，我看到聶老總沖趙參謀長使了一個眼色，不由分說連拉帶拽，把毛主席扶上行軍床，抬起來就走。在場的我們，包括毛主席警衛員七手八腳接過來，奔向屋后的防空洞。后來，這張抬過毛主席的行軍床聶老總讓我保管。我多次搬家，一直舍不得丟掉。50多年后，我把它捐贈給了晉察冀軍區革命紀念館。

毛主席在防空洞里待了四五十分鐘。確認敵機全部飛走后，聶老總才請毛主席回房間休息。這次敵機一共投下四枚炸彈，有一枚炸彈在毛主席住房外面爆炸，把窗戶的玻璃都炸碎了，屋里的一籃雞蛋和兩個暖水瓶都炸爛了。

在院子門口的一枚炸彈沒有爆炸。毛主席飯后散步，見到這枚啞彈，好奇地蹲在旁邊觀察。聶老總已經命令工兵來拆走啞彈，工兵還沒有來，啞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炸。聶老總疾步跑到毛主席跟前，還是不由分說，拉起毛主席就走，一邊走一邊說：“不能在這里看！”我從未見聶老總急成那個樣子。聶老總拽得快，毛主席也沒有爭辯，很順從地離開了啞彈。把毛主席送回房間，聶老總馬上叫我再催工兵快點來。啞彈拆走后，聶老總才放了心。

這次敵機轟炸在聶老總心中一直是個事，為什么單單炸到毛主席的房間了呢？而且毛主席離開城南莊兩天后，敵機又來轟炸了。保衛部門就更加緊張，但始終沒有查出問題。直到解放大同，從敵偽檔案中才搞清司令部小伙房的司務長劉從文等人是內奸，法院經過公審把他們槍斃了。

關于閻長林筆下的城南莊

1986年，毛澤東的原警衛排排長閻長林寫了一本回憶錄《在大決戰的日子里——毛澤東生活實錄》，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他說：

中央書記處會議結束才一兩天，敵人的飛機就對城南莊進行了一次轟炸。這一天的早晨，毛主席吃了安眠藥剛睡下不久，城南莊北邊的山頂上，防空警報就響了起來。聽防空警報一響，我們的心里都特別緊張。我們知道，城南莊和延安不一樣，在延安的時候，敵人的飛機如果來轟炸，只要飛機一進陜甘寧邊區，電話就過來了，延安就可以及時拉響警報防空。而城南莊這里離北平很近，而且只能在山頭上發現了敵機才能拉警報。如果山頂上的警報響再進行防空，是相當緊張的。軍區大院有一排一排整齊的平房，目標也很大，而且這里離防空洞還有一百多米遠的距離。如果行動遲緩，那將是很危險的。聽到警報聲，我們急忙跑到了毛主席的住房跟前，還沒有決定怎么辦，就看見三架敵人的偵察機，飛到了城南莊的上空。敵機只轉了一個圈，吼叫著就向北平的方向飛去了。

我們判斷敵人很可能會派轟炸機來轟炸城南莊，應該馬上叫毛主席起床，趕快到防空洞里去。可是我們知道，毛主席剛吃了安眠藥睡下不久，叫醒他吧，敵機如果一時不來轟炸，就要影響他的睡眠；不叫醒他吧，萬一敵機來轟炸怎么辦？這時，聶榮臻司令員派他的范秘書來和我們領導商量，決定暫不叫毛主席起床防空，先做好一切防空的準備工作，把人員組織好，把擔架放在主席門口，如果敵機來轟炸，就抬上主席往防空洞跑。我們幾個人臨時分了一下工，有的留在毛主席住房的門口，注視著天空，一有情況，就趕快把毛主席叫醒。有的人從毛主席住房的門前往防空洞那里跑，看這段距離需要多么長的時間。我們跑了一趟，看了看表，用了兩分多鐘。如果抬著毛主席跑，大概需要三分多鐘的時間。

8點多鐘，北山上的防空警報器又拉響了。這時，我們就采取了果斷的措施，按照在撤離延安時彭德懷副總司令對我們說的那么辦了。在撤離延安時，彭老總曾經對我們說：“在關鍵的時刻，在危險的情況下，不管主席同意不同意，你們把他架起來就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講道理，主席也會原諒你們的。”我們把門推開，急忙走到毛主席的床前，大聲把他叫醒后，就扶他坐了起來。我說：“主席，敵機要來轟炸了，剛才已經來過三架偵察機，現在防空警報又響了，肯定來的是轟炸機，請主席趕快到防空洞里去防空。”

毛主席問：“敵機丟了炸彈沒有？”

我說：“剛才是偵察機，沒有丟炸彈。轟炸機可能馬上就來了。轟炸機一來，就會丟炸彈了。”

毛主席說：“給我點支煙抽。”

這時，我們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快！快！飛機下來了！飛機下來了！”

那時的情況萬分緊急，顧不上叫毛主席吸煙了。我們也來不及和毛主席商量了，我和石國瑞、孫振國、李銀橋，一邊說著“快！快！”一邊順手往毛主席身上披了一件棉衣，攙扶著毛主席就往屋門外跑。

剛跑出屋門，聶榮臻司令員就來了。他大聲地喊著：“快呀！快呀！飛機要丟炸彈了！飛機要丟炸彈了！”本來，我們是想叫毛主席躺在擔架上。因為出了屋已經聽見飛機的吼叫聲了，也就來不及叫毛主席躺在擔架上面抬著跑了。于是，我們幾個人攙扶著毛主席便一直往防空洞的方向跑去。在路上，毛主席披的那件棉襖也披不住了，跟在我們后邊的同志只好拿著毛主席棉襖在后面跟著跑。當剛剛跑出軍區大院后門不遠的時候，轟轟的幾聲巨響，敵機丟下的炸彈在大院里爆炸了。我們回頭一看，院里升起了滾滾的濃煙。

一見敵機丟了炸彈，我們跑得更快了。毛主席不想跑，他風趣地說：“不著急，它轟炸的目標是房子，我們出了院子就安全了。”當我們快跑到防空洞的洞口時，又聽到了一聲巨響，敵機又丟下了炸彈。

到了防空洞門口，毛主席便站在那里，回身看著軍區大院。我們怕他著涼，給他穿上了棉襖。聶榮臻司令員說：“主席，到防空洞里去吧。”毛主席說：“好。”盡管毛主席這么說了，但他還是站著不動。聶榮臻司令員又說：“主席，快進防空洞吧。”毛主席說：“等一等，在這里保險，飛機的炸彈炸不到這里，在這里看飛機丟炸彈最清楚。”待了一會兒，毛主席才轉身進了防空洞。

敵機飛走以后，我們就回到大院里看了看。我們首先看了看毛主席的住處，發現在毛主席住房的附近，敵人投下的是幾顆殺傷性炸彈，屋里飛進了不少，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土塊和磚瓦片，兩個暖水瓶也被震壞了，倒了一地水，還有些家具也東倒西歪。看到這些，我們真有些后怕。我心想，如果不是及時地硬把毛主席架走，哪怕再晚半分鐘，后果也是很難設想的。

閻長林這段回憶證明毛澤東不想走，是硬被架走的。閻長林說服毛澤東走，聶榮臻也同樣能說服毛澤東走，相比之下，聶榮臻比警衛員更有強迫的“權威”。

關于這一段，筆者還有幾點質疑。閻長林證實敵機即將轟炸，聶榮臻讓范濟生找來擔架。這說明聶榮臻在敵人偵察機來時就已經有了防范，那怎么可能毛澤東出了屋門，聶榮臻才來？在這個關鍵時刻，聶榮臻在干什么？聶榮臻能干什么？毛澤東到了聶榮臻的“地盤”，在遭遇轟炸危險的情況下，毛澤東還在房間里，聶榮臻怎么可能置毛澤東的安危于不顧，這符合常理嗎？

筆者認為閻長林記憶有誤，聶榮臻的回憶和張桂林、范濟生的回憶是對的，互相印證，那就是毛澤東此時還沒有睡覺，聶榮臻在毛澤東房間，抬起毛澤東，強制他離開。閻長林提到毛澤東聽說敵機來了，不但不走，還要抽煙的情節，卻沒有提到毛澤東說“不要緊，沒什么了不起！無非是投下一點鋼鐵，正好打幾把鋤頭開荒”這句話。毛澤東這話是對聶榮臻說的，由聶榮臻回憶出來。這也說明聶榮臻在毛澤東屋內，否則他怎么能聽到毛澤東說這句話？

轉戰陜北時期的毛澤東

聶榮臻可能在防空洞前揮手喊嗎

權延赤在《走下神壇的毛澤東》一書中記錄了李銀橋的回憶：“情況萬分緊急，我粗魯地將手一下插入毛澤東腋窩下，閻長林順手往毛澤東身上披了一件棉衣。石國瑞、孫振國便攙扶著毛澤東的另一只胳膊。‘快快快！’我喊著，四個人連架帶攙，拖起毛澤東便往門外跑。”“我們四個警衛人員像被火鉤子捅了一下似的，叫起來‘快跑！快跑！’架起毛澤東，腳不沾地朝防空洞猛沖。”“‘快呀！飛機要丟炸彈了’，聶榮臻在防空洞前揮手喊。”

有人說，“李銀橋、閻長林回憶的事件經過都十分詳細，細節也都吻合”。事實是轟炸時聶榮臻在哪里，閻長林和李銀橋說的并不一樣，閻長林說聶榮臻在毛澤東屋門口，而李銀橋則說聶榮臻在防空洞門口。這兩種說法都是不對的，聶榮臻此時應該在毛澤東房間里，和趙爾陸等人一起把毛澤東抬出了門。

李銀橋、閻長林的回憶說四名警衛員架著毛澤東跑到防空洞，這也沒有錯。聶榮臻為什么抬毛澤東？因為毛澤東不走。既然已經把毛澤東抬出來了，就不存在走不走的問題，而且抬著走要慢得多，不如幾個人架著毛澤東走更快些。至于李銀橋看見聶榮臻在防空洞前揮手喊，這是不可能的。首先，防空洞并不在毛澤東住房的對面，而是在毛澤東房子的后面，要出了院門走一段，才能看見防空洞的門，又如何看見聶榮臻在防空洞前揮手喊？而且有一點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對于飛機來說，院子的目標大，一旦出了院子，危險基本就解除了，聶榮臻這時再揮手喊還有什么意義呢？

至于汪東興說“毛主席那身架，他們能抬得動嗎？要抬，還用他們，好幾個警衛人員干什么去了？說‘他們抬’，這明顯違反常識”。這段話第一說明汪東興不在現場，第二也說出了實質問題。警衛員的工作就是保證毛澤東的安全，怎么能讓聶榮臻抬？如果聶榮臻抬了，對警衛員來說無疑是失職。可是在那種千鈞一發的情況下，聶榮臻根本顧不了那么多了。至于抬得動抬不動，根本不在考慮之列，只要讓毛澤東去防空洞，抬不動也要抬！而且現場那么多人，只要把毛澤東抬上擔架，大家都會上手幫一把的。

李銀橋、閻長林沒有提聶榮臻抬擔架，并不等于否認聶榮臻抬擔架。

陳伯達有沒有來城南莊

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周恩來傳1898—1976》提到去城南莊：“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各自乘坐一輛中吉普，陸定一、胡喬木、師哲坐小吉普……”陸定一是中央宣傳部部長，胡喬木是中央宣傳部副部長，都提到了，為什么沒有提同樣是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的陳伯達？筆者查了一下，涉及城南莊這一段的回憶，都沒有提及陳伯達。陳伯達來城南莊了嗎？為什么陳伯達堅持說他救了毛澤東呢？

在聶榮臻的錄音整理稿中，他明確表示，城南莊被炸時陳伯達不在現場。筆者分析聶榮臻說陳伯達不在有三個可能：陳伯達沒有來城南莊；陳伯達隨毛澤東來城南莊了，敵機轟炸時他不在現場；陳伯達在現場，聶榮臻沒有看見。

陳伯達兒子陳曉農編纂的《陳伯達最后口述回憶》一書中描述，陳伯達說，“在阜平時，我沒有與毛主席住一起，是分開住的。5月中旬的一天，國民黨飛機突然飛臨阜平上空。那天早上我聽到飛機聲響，覺得情況不對，趕緊往主席住的地方跑。半路上遇到江青，她正慌慌張張找地方躲避飛機。我問她：‘主席在哪里？’她說：‘還在屋里，我勸不動他。’我趕緊跑到主席屋里，見他正在猶豫，我說：‘飛機就在頭頂上，要趕快走！’他聽我一說，就和警衛員一起出了屋子。我站在院中未動，看著他們走。主席繞過一道墻，聽警衛員說我還未走，就喊我：‘你還不走哇！’我為了轉移飛機的注意力，沒有動，只是喊：‘主席快走！’看到他們走到安全地方，我趕緊跑出院外，飛機已經開始向下俯沖了。我馬上在一個低洼的地方臥倒，炸彈噼噼啪啪落下來了，正好落在院子當中爆炸了。屋子的玻璃全被彈片擊碎了。如果晚走一步是很危險的”。

1983年10月，陳伯達在解放軍262醫院住院治療期間，北京市公安局曾奉上級指示，派蕭健、楊士杰二人向陳伯達作過詳細了解。1988年10月17日，公安部門在朝陽醫院病房里舉行了陳伯達刑滿釋放儀式。陳伯達在釋放儀式上，再次述及他在阜平救護毛澤東的經過。整個儀式由公安部門作了錄影。陳伯達說，“這件事我本來從來沒對人說起過”，“救毛主席的事，我是在毛主席在的時候講的，因為毛主席心里是清楚的。毛主席不在了，我就不講了。后來公安部門一再問，才講的”。“1971年逮捕我，在監獄門口我不愿進去，曾大聲喊過：‘我救過毛主席！’開始關我的條件很差，連床都沒有。我在鋪蓋的掩護下，咬破自己的手腕，想放血自殺，結果沒有自殺成。幾天后，大概我說的那句話傳上去了，把我轉移到一個三層樓上，生活很優待。”

“他（陳伯達）講1948年在阜平救護過毛主席，是在1971年9月他被押進秦城監獄時，處于萬般無奈的境況，不得已而大聲喊出的，以希冀主席能念舊情。此事原委，毛澤東本人即是最知情者，陳伯達來不得半點虛言。聶榮臻的說法則出于毛澤東去世之后。”

陳伯達說的是事實嗎？首先，陳伯達也強調了當時毛澤東不想走，這一點和聶榮臻、閻長林是一致的。聶榮臻勸毛澤東離開，陳伯達勸毛澤東離開，閻長林勸毛澤東離開，并不矛盾。第二，陳伯達敘述在半路碰到先跑出來的江青，這點也與眾人回憶相符。雖然聶榮臻明確說陳伯達不在城南莊，但筆者認為，陳伯達的敘述也不無道理。但是陳伯達說他救了毛主席，公安部門敢向毛澤東核實犯人是否救過他？如果是毛澤東身邊的工作人員，或許有可能當面詢問毛澤東，別人誰敢？至于陳伯達在監獄中的待遇好轉，只能證明監獄當局相信了陳伯達的說法，并不能認定陳伯達的說法屬實。

綜上所述，城南莊救毛澤東的，不是一個人，聶榮臻救了，陳伯達救了，毛澤東身邊警衛人員都參與救了，是集體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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