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玲殺回來了。
從前，觀眾們為了“母女親情”與“減肥重生”提著一整袋卷紙走進影院；如今，導演賈玲已經將創作靈感推向了更遠的地方——“反傳銷”。
在剛落幕的第27屆全國影片推介會上，萬達影視再次將這則重磅信息公之于眾：賈玲導演的新作《轉念花開》目前拍攝進度條已經近半。豆瓣簡介寫道，這一個關于家庭主婦從抵觸到深入參與、協助警方偵破傳銷案件的故事。除了張小斐，楊紫也將加盟，飾演一個“黑化”、極具挑戰性的反派角色。

（圖/電影海報）
犯罪片、現實題材、賈玲——這三個名詞聚在一起，似乎讓不少觀眾出乎意料，連手里爆米花的香味都減了三分。
片子還沒影兒，評論區已經熱鬧起來了。有的觀眾甚至已經開始為賈導設置了熱搜tag，#姐妹情誼大過天#大女主#最好的姐妹花……在一系列整活兒后，一條評論總算給出了致命一擊——“傳銷題材，又準備怎么煽情呢？”
在品嘗過五花八門的電影營銷后，當代觀眾仿佛已自覺戴上“防騙濾鏡”。從《你好，李煥英》再到《熱辣滾燙》，導演賈玲收獲了票房的巔峰，也迎來了口碑的兩極分化。在經歷了“過度營銷”“身份轉型”的風波后，等待上映的《轉念花開》似乎疊加上了第三個問題的砝碼：
下一部現實題材，賈玲能hold得住嗎？

營銷加碼，影片失語
提及“過度營銷”，好像不得不聊《熱辣滾燙》。
時間退回到2024年春節，相信你沒能逃過被這樣一段視頻刷屏——前幾秒，虛胖的賈玲神情痛苦地舉重、高抬腿，大汗淋漓；鏡頭一轉，一身肌肉的賈玲雙拳合攏，隨著鏡頭慢拉，眼神堅毅地走向拳擊擂臺。
在《熱辣滾燙》上映前，諸如此類的視頻多不勝數。也正是“親眼觀摩暴瘦100斤”的營銷誘餌，吸引了一批又一批觀眾走進影院。

（圖/《熱辣滾燙》）
可場燈亮起之后，觀眾們卻發現自己似乎經歷了一場“網絡詐騙”。減肥并不是電影的主體，比起杜樂瑩瘦身后霸氣登場的“爽感”，影片前三分之二的時間里，主人公的懦弱討好更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由此，《熱辣滾燙》被打上了“過度營銷”的標簽。即使在賈玲獻唱的主題曲《一切都來得及》中，明確點出了“愛自己”“改變什么時候都不算晚”才是電影核心，但當觀眾拿起手機，劃到鋪天蓋地的減肥營銷時，影片原本想傳遞的內容也被這種割裂感替代。
這場關于電影商業性與藝術性的論戰，并非剛剛“吵”起來。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電影理論家、批評家邵牧君曾提出，“電影首先是一門工業，其次才是一門藝術”。面對當時電視媒介給電影市場帶來的沖擊，工業化成為電影行業期待的出路。
線電影作為一類藝術商品，對“銷量”的追逐是影片誕生的必要理由。營銷作為一把趁手的好刀，定不會被“小用”。
不過，現階段這種對“銷量”的追逐是否良性，確實值得畫上一個問號。電影票房排行在大眾的關注下持續發酵，部分售票平臺甚至在首頁的醒目位置放上當期實時票房榜，逐漸演化出一絲競賽的意味?？粗@些跳動的數據，不少網友戲稱自己貌似成為了“精神股東”。
但至于漲了還是跌了，那都是后話。讓“股東們”先買，才是正經事。
前有在各平臺流出女生與男友在看完《消失的她》后吵架的沖突橋段，后有職場人在影院打開電腦邊現場辦公邊reaction的視頻。甚至張藝謀也逃不過營銷“演出”，他在監視器后反復被老戲骨震撼的視頻，“一天刷屏800次”，被網友翻拍成熱?！懻摱壬先チ耍Э匾搽S之而來。
把目光轉回《熱辣滾燙》，你會發現其實除了“減肥”之外，營銷團隊設置的專業話題還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賈玲對影片節奏的把控精益求精，跳樓戲拍攝了72次才通過;為了完成吵架的長鏡頭，工作人員和賈玲如何絲滑配合、精準卡時……其中，部分短視頻點贊量甚至高達10w+。

（圖/《熱辣滾燙》）
但從結果論說，顯然這些專業話題并沒有給觀眾留下什么記憶點。國民對減肥話題的格外鐘情、平臺大數據的“猜你喜歡”，不知不覺間攜手將其他話題擠到舞臺邊緣，只剩下了“暴瘦100斤”的獨白。
當對營銷的討論越發喧囂，電影也就被動地失去聲音，并逐漸變得商品，也不藝術

喜劇與現實之間

以“喜劇人”的身份轉型導演，好像天然缺少一些說服力。在普遍印象中，前者的代名詞是開心喜樂，后者則是嚴肅與較真。
曾經作為喜劇人的賈玲，似乎難以與“嚴肅”對標；可作品兩度奪冠后的導演賈玲，似乎也不那么開心了——至少在許多網友的觀察里，“瘦下來之后，感覺她不開心了”。
“開心”是大多數觀眾對賈玲的第一也是唯一印象。好像自第一眼見到她時，她就已經是那個身材圓潤、金句頻出、逗得臺下捧腹大笑的“喜劇人”。

（圖/《熱辣滾燙》）
其實賈玲不是瘦了，是胖了。2010年，賈玲與白凱南首次登上春晚獻上相聲《大話捧逗》，給觀眾帶來了瓊瑤版、金庸版、宮廷版的“逗捧之爭”。“逗哏”賈玲身著馬甲與半裙，身材勻稱而健康，一句又一句“這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惹得觀眾掌聲連連。
但在此之前，在她兩次高考才考上中戲、母親意外離世、北漂住在狹窄的地下室、被人嫌而找不到工作時，生活的喜樂并沒有降臨到這個女孩身上。
2011年春晚再度登臺，“賈玲”這個名字逐漸被大家記?。欢?，隨著她在《歡樂喜劇人》《百變大咖秀》《王牌對王牌》等綜藝里的亮眼表現，喜劇人的身份認證已經和她形影不離。
直到《你好，李煥英》與《熱辣滾燙》奪得票房榜首，曾經在小品PK中自稱“沒心沒肺”的“女漢子”，一轉眼成為一頭大波浪、身著黃色禮服站在聚光燈下的“女神”，觀眾們才發出感慨，“賈玲好像變得陌生了”。

（圖/《熱辣滾燙》）
形象或許不是重點，陌生的還有賈玲身份的轉變。在《歡樂喜劇人》半決賽中，賈玲曾講道，“最早我進入這個喜劇圈的時候，我感覺特別像一個女人走錯了澡堂子”。對于重新走進電影圈的她，或許此刻仍有同感。
現實題材，專業出身的導演都不一定拍得好，何況一個喜劇人？
雖說對于普通大眾而言，無論是“喜劇人”或是導演都是遙不可及的身份，但“喜劇人”這一專業的職業稱謂，在世俗語境里往往被默認賦予了“丑角”的內涵，以及“討好觀眾”的職責。
在觀看與被觀看的位置上，“丑角”自然而然地被放置在天平的下端。而兩部電影的先后出現，讓賈玲從嬉笑角色的闡釋者轉變為熒幕作品的生產者。這一次，觀眾感知的不再是賈玲無厘頭的打鬧，而是她在影片中冷靜沉淀下來的思想表達。隱含的地位倒置，確實容易讓人短暫無措。
隨著內、外喜劇人符號的一齊掉落，觀眾們對“導演賈玲”的適應或許需要一個過程。
但客觀來說，觀眾們的擔心不無道理。“難hold住現實題材”，這一評價不能全然甩鍋給身份轉變帶來的偏見，根源或許在于賈玲此前的兩部曲，還不夠現實。
無論是穿越回上個世紀去描摹母女親情的細膩形態，還是借用拳擊講述女性覺醒走上自我蛻變的道路，在賈玲的作品中，“現實”更傾向于扮演一種裝飾品或背景板。
以《出走的決心》為例，同樣聚焦女性的覺醒，導演尹麗川對個人故事背后結構性困境的闡釋更加出彩。中年母親李紅與丈夫共同承擔家庭開銷，卻長年在丈夫侮辱性的言語下困于家務勞動中；女兒一面支持母親離婚、出走，卻也在自己利益受損時變成“倀鬼幫兇”，將育兒責任轉嫁到母親身上。當母親終于成功離家后，年輕的女兒成為家里新的“母親”，母職懲罰的輪回再度繼續。

（圖/《出走的決心》）
影片中的配角也不乏人物弧光，參與到對“現實”的訴說中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李紅年輕時十分羨慕的朋友馬婕，即使在新婚時看似甜蜜、意氣風發，最終也在婚姻生活中磨滅了明媚的外表，風塵仆仆地湮沒在接送小孩上下學的人群里，頗有一種殊途同歸的悲哀。
雖然賈玲致力于“給大家帶來快樂”，延續的喜劇特色也與上文中的影片風格不同，但配角工具化、個體故事脫離社會環境的硬傷，顯然給觀眾埋下了擔憂的種子。
如果說《你好，李煥英》脫胎于導演對母親的思念，將母愛塑造得單純、偉大，觀眾還暫且樂于為了這份真誠與真情買單；那么在《熱辣滾燙》中，面對“姐妹團”飾演的妹妹、親戚和閨蜜徹底淪為給杜樂瑩的蛻變加壓的工具人時，即便導演本人希望傳遞出真誠，但觀眾被商業化套路玩弄的感受既成，很難再去入戲和共情。

（圖/《你好李煥英》）
這也成為許多影評將《熱辣滾燙》與原作《百元之戀》比較的原因之一。相較于原作主人公齋藤一子在日本泡沫經濟下被迫失業在家、女主的妹妹刀子嘴豆腐心的立體設計，《熱辣滾燙》雖然在普世價值上更加具有“號召力”，但也似乎更加懸空與戲劇化，導致十年痛苦的“家里蹲”與一朝蛻變的決心，也被折損了本該擁有的厚重感。
換句話來說，在細膩的母女親情、個人蛻變的神話背后，如果難以看見對社會癥結的抽絲剝繭，人物故事與社會間存在巨大的溝壑，那么故事是否“現實”，作品是否類屬于“現實題材”，或許值得花些時間再去想想。

先等花開

在《熱辣滾燙》上映一周年后，賈玲再度接受了魯豫的采訪。在電影會客廳里，賈玲說道，“我如果繼續往前走的話，我就必須要長大成熟，必須不能像以前一樣，像一個小孩一樣?！?br/>這或許是思考以后，導演賈玲給自己的一個答案。
《轉念花開》究竟什么時候上映賈玲表示，“慢一點，不必逼自己一定要干一些什么。是觀眾讓我發現我的天賦，我希望能把這種天賦回饋給觀眾”。公開信息顯示，《轉念花開》仍會堅定地選擇女性群像的敘事方式，展現傳銷受害者的掙扎與覺醒，試圖探討“轉變觀念，擁抱美好”的主題。

（圖/《熱辣滾燙》）
雖然許多網友將“事不過三”作為對賈玲電影營銷的評價底線，但依舊有不少人將目光放在作品本身，在《孤注一擲》《大風殺》等犯罪片之后，期待在該題材的影像作品里看到更多的女性視角與闡述。
對于“姐妹情深”營銷的嘲諷，或許并不能以劇組想要流量營銷的“罪名”以偏概全。在“全男班”于電影行業內占據優勢地位的當下，“賈玲+張小斐+楊紫”三位女演員的聯袂也將帶來女性創作者的集中合聲。至于這次電影將要如何營銷、如何闡述現實、是否實至名歸，不妨先放下猜測，等花開了再予討論。
換個角度來看，上述種種的擔憂，或許都傳遞了觀眾對電影質量本身的呼喚。流量明星也好，爆款話題也罷，被擠壓的注意力理應歸還給影片本身。
雖然“內容本位”聽上去似乎已經成為某種很老派的主張，但在這個喧囂的時代里，觀眾們在電影院里靜靜感受的時間，確實不多了。
編輯 Felicia運營 鹽浴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