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聲音,一旦聽過就再也忘不掉。
梁志遠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有人叫他“爸”了,直到那個清明節的下午,在兒子的墓前,身后突然響起了那聲熟悉又陌生的呼喚。
那一刻,時間仿佛倒流,讓一個孤獨了十年的老人重新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奇跡存在。
01
2024年4月5日,又是一個清明節。
梁志遠提著一個簡單的布袋,里面裝著幾個蘋果、一瓶白酒,還有一束從路邊花店買來的菊花。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顯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驚擾了什么。
鳳凰山公墓坐落在城市的南邊,要坐兩個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梁志遠不會開車,這十年來,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是這樣過來的。車上的人漸漸少了,到了山腳下的時候,車里只剩下他一個乘客。
“師傅,到了。”司機回頭看了看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聲音里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和。
梁志遠點點頭,慢慢站起身來。他的腿腳不如從前靈便了,下車的時候差點絆倒。司機伸手扶了一把。
“謝謝你。”梁志遠說。
“不客氣,您慢點走。”
梁志遠沿著山路往上爬。這條路他走了十年,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他都熟悉得像自己家里的擺設。路旁的野花開得正好,有些他叫得出名字,有些叫不出。兒子小的時候喜歡花,總是問這個叫什么,那個叫什么。梁志遠記性不好,經常答不上來,兒子就會撅著嘴說:“爸爸真笨。”
想到這里,梁志遠的眼睛有些濕潤。
墓園很安靜,偶爾有幾個掃墓的人路過,大多數時候只有風聲和鳥叫聲。梁志遠在一塊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停下了腳步。
墓碑上刻著:梁晨光之墓。下面是一串日期:1986年3月12日-2014年4月20日。
照片里的梁晨光戴著安全帽,穿著工程服,笑得很燦爛。那是他28歲時的樣子,永遠定格在了那里。
“晨光,爸來看你了。”梁志遠蹲下身子,開始清理墓碑前的落葉。他動作很輕,像是怕弄疼了什么。
清理完落葉,他把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擰開酒瓶,倒了一杯酒灑在地上。
“這是你最愛喝的二鍋頭,爸給你帶來了。”他的聲音很輕,好像是在跟一個活人說話。
梁志遠在墓前坐下來,開始跟兒子說話。這是他十年來的習慣,每次來這里,他都要坐上一兩個小時,把這一年里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兒子。
“你的同事陳工上個月來看過爸,他說工地上又來了幾個新的年輕工程師,都很認真,很像你當年的樣子。”梁志遠說著,眼睛看著墓碑上的照片,“陳工還說,你們當年設計的那個住宅小區,住進去的人家都很滿意,沒有出過任何問題。”
風吹過來,帶著花草的香味。梁志遠覺得這就像是兒子在聽他說話時的回應。
“爸這一年過得還行,身體沒什么大毛病,就是腿腳有點不利索。隔壁的張大媽說讓爸搬到她家去住,她好照顧爸。可是爸不愿意,這房子里有你的氣息,爸舍不得。”
梁志遠說著說著,聲音開始哽咽。
“晨光,爸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從小就善良。你媽走得早,是爸一個人把你拉扯大的。爸沒什么文化,不會說什么大道理,但爸知道你做的事情是對的。救人是對的,可是爸就是舍不得你。”
他停頓了一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那天地震的消息傳來,爸就知道你肯定要去。你從小就是這樣,看見別人有困難就想幫忙。小時候鄰居家的貓掉到井里,你非要下去救,差點把自己也困在里面。你媽在世的時候總說,這孩子心太善,怕他吃虧。”
梁志遠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幾乎只是在自言自語。
“可是爸不后悔生了你,也不后悔你做的選擇。爸只是想你,想得厲害。特別是晚上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覺得你還在隔壁房間里,爸還會給你留飯。”
他從布袋里拿出一個蘋果,用小刀削皮。刀法很熟練,皮削得很長,像一條不斷的絲帶。這是兒子小時候最喜歡看的。
“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最喜歡看爸削蘋果皮,總是數能削多長。最長的一次削了兩米多,你高興得蹦起來。”
削完皮,他把蘋果放在墓碑前。
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在墓碑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梁志遠看著兒子的照片,心里涌起一陣陣的疼痛。十年了,這種疼痛一點也沒有減輕,反而像是一個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時不時地提醒他,兒子已經不在了。
“晨光,你知道嗎?爸最怕的就是忘記你的聲音。現在爸已經記不清你最后一次叫爸的聲音是什么樣子了。”梁志遠的眼淚掉下來,“爸每天晚上都會想,如果你還在,你會不會每天下班回來喊一聲爸,我回來了。可是爸等了十年,再也沒有聽到過有人這樣叫爸。”
他伸手輕撫墓碑上的照片,動作溫柔得像是在撫摸兒子的臉。
02
就在梁志遠沉浸在對兒子的思念中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呼喚:
“爸!”
那聲音年輕,帶著一種孩子般的單純,還有一絲顫抖。
梁志遠的身體猛地僵住了。酒杯從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是幻覺。十年來,他多少次在夢中聽到這樣的聲音,每次醒來都是一場空。
“爸爸。”
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更加清晰,更加真實。
梁志遠緩緩轉過身去,眼中滿含著淚水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身后站著一個大約二十歲的青年。他身材瘦高,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腳上是一雙解放鞋。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什么東西。
這個青年的臉很特別。五官端正,但眼神有種說不出的純真,像孩子一樣清澈,和他的年齡不太相符。他看著梁志遠,臉上帶著興奮和緊張的表情。
“爸爸。”青年又叫了一聲,聲音里充滿了喜悅。
梁志遠盯著這個陌生的青年,心臟狂跳。這個人明顯不是晨光,可是這聲“爸”為什么聽起來這樣親切,這樣熟悉?
“你...你是誰?”梁志遠的聲音在顫抖,“你為什么叫我爸?”
青年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后從塑料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已經發黃的照片。那是一張工作照,照片里的人穿著工程服,戴著安全帽,正是梁晨光。
“這是爸爸。”青年指著照片說,“我的爸爸。”
梁志遠接過照片,手在顫抖。這確實是晨光的照片,是他生前的工作照。可是為什么會在這個陌生青年的手中?
“這張照片你從哪里來的?”梁志遠問。
青年的回答斷斷續續,思路有些混亂:
“爸爸...救了我...地震的時候...爸爸救了我和媽媽還有爸爸...不對,是救了我和媽媽還有我爸爸...”
他說話的樣子有些奇怪,像是一個心智沒有完全成熟的孩子。梁志遠慢慢意識到,這個青年可能有些智力問題。
“你叫什么名字?”梁志遠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一些。
“我叫小武。”青年回答,“媽媽說我叫吳念恩,可是大家都叫我小武。”
“你的媽媽在哪里?”
“媽媽在家里等我。媽媽說今天要來找爸爸,要來謝謝爸爸。”小武說著,又指了指照片,“我一直想找爸爸,一直想說謝謝。”
梁志遠看著小武手中的照片,心中涌起一個猜測。難道這個青年就是當年晨光救出的人?
“你媽媽在哪里?能帶我去見見她嗎?”梁志遠問。
小武點點頭,高興地說:“好,媽媽在山下等著。媽媽說見到爸爸的爸爸,也要叫爸爸。”
梁志遠跟著小武往山下走。小武走路的樣子有些特別,步子很大,有時候會突然停下來看路邊的花草,然后又急匆匆地追上來。
“爸爸,你為什么哭?”小武突然問道。
梁志遠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還沒有擦干。
“爸爸沒有哭。”梁志遠說。
“可是你的眼睛濕濕的。”小武很認真地說,“我媽媽想我爸爸的時候也會這樣。”
這句話讓梁志遠的心一沉。小武口中的“我爸爸”是誰?他的父親也去世了嗎?
他們一路走到山腳下,在公交站臺附近的一個小平房前停下。房子很簡陋,看起來像是臨時搭建的。
小武推開門,大聲喊道:
“媽媽,我把爸爸的爸爸帶來了!”
從房子里走出來一個中年婦女,大約四十多歲,穿著清潔工的工作服,手上還帶著橡膠手套。看到梁志遠的一瞬間,她的眼睛立刻紅了。
“您...您是梁工程師的...”她的聲音在顫抖。
“我是梁晨光的父親。”梁志遠說。
女人的眼淚瞬間涌出來,她摘下手套,向梁志遠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是吳春花。十年了,我們終于找到您了。”
03
吳春花把梁志遠讓進屋里。房間很小,家具簡單,但收拾得很干凈。墻上貼著幾張小武的照片,從小到大的都有。梁志遠注意到,在一張照片的旁邊,貼著梁晨光的那張工作照。
“請坐,請坐。”吳春花一邊擦眼淚一邊招呼梁志遠,“小武,去給爺爺倒水。”
小武乖乖地去廚房拿了個杯子,倒了一杯開水遞給梁志遠。
“謝謝。”梁志遠接過水杯,發現小武一直在看著他,眼神里充滿了好奇和親近。
“師傅,不,梁伯伯,您可能不知道我們。”吳春花在梁志遠對面坐下,“十年前的地震,是您兒子救了我們一家三口。”
梁志遠的心一跳。果然,他的猜測是對的。
“當時我們一家三口被困在廢墟里。”吳春花開始回憶那段往事,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我老公腿被壓斷了,小武才十歲,被嚇壞了,一直在哭。我們以為這輩子出不去了。”
小武坐在一邊,安靜地聽著媽媽說話。聽到自己的名字,他點點頭,好像在確認媽媽說的是真的。
“是梁工程師發現了我們。”吳春花繼續說,“他趴在廢墟上面,聽到小武的哭聲,就開始挖。那時候還在余震,很危險,可是他不怕。”
梁志遠聽著,眼淚又開始往下流。這就是他的兒子,善良得讓人心疼的兒子。
“我們挖了很久,終于挖出一個洞。洞很小,只能爬一個人。梁工程師讓我們一個一個地爬出去。”吳春花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先出去,接著是小武,最后是我老公。”
“那晨光呢?”梁志遠急切地問。
“梁工程師在最后。”吳春花的眼淚掉下來,“他把我們都救出來以后,自己正要爬出來的時候,發生了二次坍塌。”
梁志遠的手緊緊握住杯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廢墟又塌了下來,把梁工程師埋在了里面。”吳春花哭了,“等救援隊把他挖出來的時候,已經...”
房間里安靜下來,只有吳春花輕微的哭聲。小武看到媽媽哭了,也跟著難過起來,眼圈紅紅的。
過了一會兒,吳春花擦干眼淚,繼續說:
“梁工程師救我們的時候,把自己的安全帽給了小武戴。他說小武還小,需要保護。”
小武聽到這里,突然站起來,跑到里屋去了。很快,他拿著一個已經破損的安全帽跑回來。
“這是爸爸的帽子。”小武把安全帽遞給梁志遠,“爸爸說要保護我。”
梁志遠接過安全帽,看到上面用馬克筆寫著“梁晨光”三個字。這是兒子的字跡,他認得。這頂安全帽是兒子生前最珍愛的裝備,每次出工地都要戴著。
“這些年來,小武一直戴著這頂安全帽。”吳春花說,“他說這是爸爸給他的,要好好保護。”
梁志遠拿著安全帽,手在顫抖。這是兒子留下的最后一件東西,現在終于回到了他的手中。
“梁伯伯,其實小武出來以后,身體就有些問題。”吳春花小聲說,“他當時在廢墟里缺氧時間太長,高燒了好幾天,醒來以后就變成了現在這樣。醫生說是輕度智力障礙,心智只相當于十二三歲的孩子。”
梁志遠看向小武,心中涌起一陣心疼。這個孩子為了活下來,付出了這樣的代價。
“可是小武從來沒有忘記過救他的人。”吳春花說,“他一直說要找爸爸,要跟爸爸說謝謝。這十年來,我們一直在打聽梁工程師的家人,想要當面感謝,可是一直沒有找到。”
“那你們是怎么知道我今天會來掃墓的?”梁志遠問。
“是陳工告訴我們的。”吳春花說,“我在建筑公司做清潔工,認識陳工。前些天我問起梁工程師的事情,陳工告訴我,梁工程師的父親每年清明都會來掃墓,就在鳳凰山公墓。”
梁志遠這才明白,原來是陳工告訴她們的。
“陳工還說,您這些年一個人過得很辛苦,很孤獨。”吳春花的聲音很輕,“所以我想帶小武來見見您,讓他當面跟救他的人的父親說聲謝謝。”
小武聽到這里,突然站起來,走到梁志遠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爸爸救了我。”
這一刻,梁志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像決堤的河水一樣涌出來。這是十年來第一次有人為兒子的犧牲向他道謝,這是十年來第一次有人告訴他,兒子的死是有意義的。
“不用謝,不用謝。”梁志遠拉起小武,“這是晨光應該做的。”
就在這時,吳春花走向墻角的一個舊木箱,當她打開箱子的一瞬間,梁志遠看到里面的東西后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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