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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晶 柳揚

本期編輯|任徵淼

本期審核 |江怡

摘要

莫迪與海外印度人之間的互動是印度外交政策議程的一個重要部分。通過面向海外印度人的“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莫迪政府將國家影響力擴展到國家之外，并使之服務于印度的大國戰略目標。莫迪的“全球印度人”敘事并不是一個單一的概念框架，而是通過系統敘事、身份敘事、議題敘事將印度的全球戰略與海外印度人的角色、身份、情感與貢獻等進行關聯，呈現了海外印度人與印度之間新的文化、經濟和政治聯系，是特定國家對生活在國家地理范圍之外的民眾施加國家影響的一種策略，也代表了印度政府對其全球形象的建構和管理。莫迪通過對過去、現在與未來的連續性敘事建構，弱化了海外印度人碎片化的身份政治，重塑了一種新的“共同體”圖景，從而實現了其戰略敘事的有效性。

關鍵詞：海外印度人；戰略敘事；全球印度人；印度外交；莫迪

總理莫迪在日本G7峰會期間會見本地印度僑民。 圖源： “南亞觀察”微信公眾號

莫迪自2014年執政以來一直推行積極的僑民政策，充分尋求海外印度社區的支持，這也成為印度外交政策議程的一個重要部分。利用海外印度人的才能和忠誠來改善印度的經濟條件和國際形象并不是莫迪的首創，但莫迪把海外印度人的重要性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并成為印度外交政策的有效延伸和“莫迪主義”的一項重要成就。與海外印度人的互動一向是莫迪海外出訪的重要活動之一。莫迪擅長通過包含豐富敘事體系和敘事技巧的演說，把話語和印度的國家戰略聯系在一起，使政治領袖的角色與政治敘事和政治動員相互配合、相互促進，從而形成“全球印度人”（the Global Indian Diaspora）的敘事框架。事實上，“全球印度人”概念背后隱含了海外印度人身份和認同的多樣性，而這些多樣性隱藏在歸屬和融合的表面訴求之下，在祖籍國和僑民之間建立了新的邊界。印度政府所歸類的非居民印度人（NRI）、印度裔（PIO）、印度海外公民（OCI）等這些概念正反映出“全球印度人”與印度國家之間復雜的身份界定和不同的距離，體現了“全球印度人”作為一個經濟、政治和文化概念的多面性。一個“全球印度人”社區從本質上講是難于建立的。然而，莫迪政府卻在海外印度人內部差異性的基礎上建構出了新的統一性。這一過程是如何實現的？其背后的邏輯和有效性如何？本文擬通過“戰略敘事”框架對上述問題進行分析，探討莫迪政府在動員海外印度人的過程中，如何將敘事建構與國家戰略結合起來。對莫迪“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及其建構邏輯的研究，不僅為“戰略敘事”的主要功能和路徑提供案例分析，而且也能從政治傳播方面為理解莫迪政府僑民政策的特點提供一個新的解釋維度。

一、“戰略敘事”作為一種分析框架

在國際關系中，“話語”和“言論”的重要性一直受到重視。自冷戰結束以來，國際話語權（discourse power）爭奪日益激烈，國家間的敘事競爭構成戰略博弈的重要內容。阿利斯特·米斯基蒙（Alister Miskimmon）、本·奧洛林（Ben O’loughlin）和勞拉·羅塞勒（Laura Roselle）先后在2013年和2017年出版了《戰略敘事：傳播力與新世界秩序》（Strategic Narratives: Communication Power and the New World Order）和《塑造世界：國際關系中的戰略敘事》（Forging the World: Strategic Narrative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等著作，提出了較為全面的戰略敘事理論框架，從宏觀層面肯定了敘事在國際政治領域的重要作用，為研究戰略敘事以及它在塑造世界秩序中的作用做出了重大貢獻。根據上述學者的界定，“戰略敘事是政治行為體構建國際政治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共有意義以影響國內外行為體行為的一種手段，是大國競爭過程中政治行為體建構行動合法性、擴大影響力、管理預期并改變其行為所處的話語環境、贏得公眾支持的工具。”[1] 以戰略敘事為重點，分析其概念內涵以及生成和運作條件，有助于更加全面、深入地理解國際關系中權力和影響力的運作模式。

（一）

作為工具的“戰略敘事”

敘事即“講故事”，是理性行為者建構的一種現實，“需要有一個可以產生意義的特殊結構，包括行為體、事件、情節、時間、背景和空間”[2]。當這種建構的現實被大眾所接受后，便具有變革體制的作用，并引導大眾行為以達成特定政治目標。國際行為體可以通過話語的運用，達到影響、創造甚至重塑人們認知世界的目標。因此，國際行為體若能建立有效的敘事方式，便可以運用獲得的話語權，形塑目標受眾的思維基礎，并建構所希望實現的秩序。

這里需要明確兩點。第一，“戰略敘事”與“敘事”或“話語”不同。“戰略敘事”強調敘事的戰略性，具有特定的戰略目標，旨在塑造或影響相關行為者的預期和行動，以實現政治目標。其中“關鍵的一點是，戰略敘事將利益、目標結合在一起，需要把最終目標講清楚，并提出了實現目標的建議。”[3]從敘事主體而言，政治行為體通常是政治精英；就其建構過程而言，戰略敘事以話語（discourse）為自變量，以意義或認知為因變量，并通過特定國際行為體運用話語的“過程”，建構意義和大眾的認知，以改變國內及國際行為體之預期行為；就運作路徑而言，這一概念包含了戰略敘事的建構與形成，以及戰略敘事的投射與接受；就其功能和效果而言，“戰略敘事”是一種傳播工具，通過領導人的講話、新聞報道、文化外交等其他傳播國家身份和愿望的方式進行傳播[4]，對內可增強國內合法性和支持，對外可界定行為體的角色與行動，而其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故事是否足夠動人。第二，戰略敘事的話語行為并非僅為溝通行為。“戰略敘事”是戰略行為，即通過敘事能力形塑國際社會對于特定議題過去、現在及未來的意義認知，以獲得國際社會對該議題的長遠支持，其最終目的在于投射利益并贏取認同。

（二）

戰略敘事的生成和運作條件

根據阿利斯特·米斯基蒙等學者的界定，戰略敘事的生成和運作需要具備一定的條件，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敘事是以國家或文化歷史經驗為基礎的，因此領導者不能隨意構建戰略敘事。國家戰略敘事的范圍受制于該國對國內和國際的普遍理解，以及基于對其歷史的解讀和對聲望的評價而產生的預期。因此，戰略敘事的一部分任務是在這些約束條件下，在事件進行時賦予其敘事性。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但它非常有可能戰略性地影響他人。[5]

第二，敘事是動態、不斷協商的社會產物，主要基于國家與社會內部以及國外重要行為體的互動。敘述者“必須對受眾的反應做出回應，并不斷地調整敘事，以最大限度地提高海外的積極接受度，確保自己的敘事不僅易懂，而且令人信服。”[6]

第三，戰略敘事的效力取決于其他行為體的解釋和反應，即國內外受眾對敘事的接受和解讀。如果在其他人看來，關于國家命運的敘述是荒謬的，那么這種敘述就毫無意義；只有得到受眾的回應，這種敘述才能獲得力量。[7]

在這個過程中，敘事的形成、投射和接受構成了一個循環，敘述者和敘事的對象兩方的作用缺一不可。“既需要關注行為體的角色化或是在敘事內行為體的建構，也需要關注政治行為體對敘事的戰略性使用。”[8]

“全球印度人”，便是莫迪作為一個強有力的政治領袖塑造的一種敘事。莫迪是“敘述者”，通過與海外印度人群體（“話語社區”）的互動構建戰略敘事，并通過演講、社交媒體等方式向公眾傳播。根據“雙層博弈”的理論邏輯，這種策略能夠在本土印度人和海外印度人中建構一種“獲勝集合”，即在國際層面達成的同時又得到國內層面大多數民眾支持的語境，以建構共同的情緒、身份和未來政治的愿景。本文所使用的“戰略敘事”視角為分析莫迪的“全球印度人敘事”提供了一個系統框架，為研究莫迪話語的內容、關鍵要素、類型以及與戰略目標的聯系提供了分析工具。

二、“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的內容

海外印度人對其所在國和印度國內政治、經濟、文化和科技的發展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這一群體影響力的上升使其成為國際社會中值得關注的對象。伴隨著全球化的加速和國際遷移模式的變化，印度的僑務政策也經歷了顯著的轉變和發展，對僑民采取了更為積極和戰略性的政策，不僅給予其基本的福利關注，亦將他們視為重要的戰略資源。海外印度人在謀求自身發展的同時，也并未切斷其文化根源和印度意識，與印度保持著密切的經濟和文化聯系。莫迪上臺執政以來，奉行更加務實的僑務政策，并多次強調海外印度人在印度經濟、技術和文化發展中的重要性，將其描述為印度發展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莫迪政府的外交實踐中，“全球印度人”敘事框架基本形成。

（一）

“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的形成

印度是世界上第二大海外移民社群。海外印度人人數約為3200萬，分布在世界各主要地區。[9]印度人民黨歷來與海外印度人關系密切，這也是該黨提出建立一個輻射全球的“偉大印度”文明愿景的一部分。

1.“全球印度人”敘事的雛形

20世紀90年代前后，印度政府開始改變對印度僑民的態度，將印度政府與印度移民社群的關系正式化，同時也開始嘗試積極調動印度僑民資源，將其視為“有價值的主體”[10]，而不是不可信任的“他者”。印度政府開始接觸僑民網絡，并支持“海外印度人全球大會”（the Global Convention of Overseas Indians）[11]等倡議，旨在將散居全球各地的印度人帶到一個共同的舞臺。

2001年，阿塔爾·比哈里·瓦杰帕伊（Atal Bihari Vajpayee）執政時期，印度政府闡明了海外印度人作為“印度大家庭”（VishwaBharati Parivar）[12]一員的意象，并設立印度僑民全球大使（the Global Ambassador for Non-Resident Indians and Personsof Indian Origin）[13]一職，目的是加強印度國家與印度僑民之間的關系，加強印度與世界的聯通，同時提升印度在世界上的地位。2003年，瓦杰帕伊政府發起“海外印度人日”（Pravasi Bharatiya Divas，PBD）[14]這一具有高度象征意義的紀念活動，紀念圣雄甘地于1915年的這一天從南非返回祖國。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海外印度人日”顯現出祖籍國與住在國之間的聯系。正如瓦杰帕伊在首屆“海外印度人日”上的致辭所言，“當你們離開這個國家時，你們帶著印度精神的原色。隨著時間的推移，各種文化的交叉融合為這些鮮艷的色彩增添了新的色調。今天，我們邀請你們在印度不斷發展的畫卷上描繪一些新的色彩。”[15]這一表態不僅提醒海外印度人屬于印度，也提醒他們對祖國的忠誠和義務。

瓦杰帕伊政府時期，通過對“印度大家庭”概念的建構，勾勒出“全球印度人”的輪廓。“全球”首先是一個地域概念，代表了印度海外移民的規模之大，分布之廣；同時它也顯示出全球地緣政治內涵的變化，凸顯出僑民的跨國流動帶來的全球影響，同時表達了印度與其海外移民之間新的親密聯系的啟動。

第17屆“海外印度人日”揭幕式。圖源：“南亞觀察”微信公眾號

2.莫迪政府“全球印度人”敘事的發展

莫迪執政以來，進一步繼承并推進了瓦杰帕伊政府時期的僑民政策，更加重視動員海外印度人的力量，并協調和利用全球各地印度社區的能量和資源。從2014年訪問美國時在紐約麥迪遜廣場花園時與印度裔群體的會面和演講開始，與海外印度人的互動就成為莫迪海外之行的一項重要議程。

莫迪政府更多地使用“the Global Indian Diaspora”指稱海外印度人，向他們發表演說，并積極建立與之聯系的有效溝通渠道。比如啟動了“全球印度人門戶網站”（Global Pravasi Rishta Portal），這是一個動態門戶網站，鼓勵全球非居民印度人和印度海外公民進行注冊，不僅有助于印度政府與海外印度社區建立聯系，而且為印度僑民提供便利，使他們與各種新的和現有的政府計劃聯系起來，并在各個領域受益；莫迪號召僑民通過更多地參與教育、衛生和農業領域，為印度的發展作出貢獻，敦促他們成為“清潔印度”（Swachh Bharat）、“清潔恒河”（Clean Ganga）、“印度制造”（Make in India）、“數字印度”（Digital India）、“技能印度”（Skill India）、“初創印度”（Startup India）等計劃的合作伙伴，貢獻資金、時間和技術專長。

莫迪對“全球印度人”進行了更充分的運用和強化，旨在建立一個“全球印度人社區”（a Global Community of Indians），社區成員既忠誠于住在國，也支持祖籍國。莫迪政府積極致力于使海外印度人成為在思想和精神上扎根于印度的全球力量。在更具包容性的“世界一家”（Vasudhaiva Kutumbukam）的精神指引下，幫助海外印度裔與祖先的土地重新建立聯系。正如他在2023年第17 屆“海外印度人日”發表的講話[16]中所言，“在過去的8年中，印度一直在努力加強海外僑民的力量……今天，我們在全球地圖上看到了數以億計的海外印度人……印度正被寄予希望和好奇，印度的聲音正在全球舞臺上被聽到”。[17]莫迪致力于將海外印度人重新打造成非領土化的全球公民，并將其經濟、金融、技術和全球信譽有效地用于印度的發展，為印度在新的世界秩序中重新定位為一個強大而充滿活力的經濟體發揮關鍵作用。

（二）

莫迪“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的主要內容

根據阿利斯特·米斯基蒙等學者的分類，戰略敘事有三個核心敘事類型，分別是系統敘事、身份敘事和議題敘事。系統敘事涉及國際體系，闡明政治行為體如何看待它對國際秩序的理解；身份敘事闡述政治行為體的故事、價值觀、性格和目標；議題敘事闡述了需要某項政策，以及為什么需要和如何實現。[18]本文選擇莫迪在“海外印度人節”發表的演講，以及出訪海外時在僑民集會上的演講，嘗試分析莫迪“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的主要內容。

1.系統敘事

系統敘事涉及政治行為體建構的秩序體系的性質、結構和變革，界定了該體系中各行為體之間的關系。莫迪在全球框架和新的世界秩序下將“你們”和“我們”，印度和世界關聯起來，超越國家的政治邊界來描述印度的發展和全球影響力，并重新建構全球印度人在這一進程中的角色和作用。

首先，莫迪明確了“新印度”戰略的全球化敘事，以及印度如何尋求在世界秩序中的位置。自2014年莫迪執政以來，莫迪就提出“新印度”愿景。“變革”“發展”和“進步”是莫迪在與海外印度人集會上的發言并通過社交平臺面向“全球印度人”以及全球其他受眾時反復提及的關鍵詞。他說，“印度現在有能力、有可能也有機會讓 21 世紀成為印度的世紀。”[19]為了加強與海外印度裔的聯系，2018年印度政府在德里舉辦了首屆印度裔議會會議。莫迪說，“你們長期生活在不同的國家。在過去的三四年里，你們會感受到，人們對印度的態度已經發生了變化。人們更加關注印度；世界對我們的態度也在發生變化。這背后的主要原因是印度自身正在發生變化，它一直在自我變革。除了經濟和社會層面的變化，這種變化還體現在思想層面。印度已經從‘什么都不會改變，它將繼續存在’的思想中解放出來……你們將看到不可逆轉的變革對每個部門的影響。”[20] 2019年莫迪在美國休斯敦“你好，莫迪！”集會上的發言中提到：“印度人的美德是忍耐，但現在我們對國家的發展和在 21 世紀將國家推向新的高度已經迫不及待了。今天，印度最流行的詞是‘發展’；今天，印度最大的口頭禪是‘為了每個人的發展，大家共同努力（Sabka Saath SabkaVikas）’；今天，印度最重要的政策是公眾參與；今天，印度最流行的口號是成就；今天，印度最大的決心是——新印度。”[21]

2022年11月，莫迪在印度尼西亞巴厘島向印度僑民發表講話時提到，“2014年之前的印度與2014年之后的印度之間存在巨大差異”，“今天，印度是世界上增長最快的大型經濟體”，在數字交易、全球金融科技、IT 外包、智能手機數據消費和疫苗制造等領域都名列第一。“今天的印度不會小看自己。今天的印度正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和速度向前邁進”，“我們的夢想不再狹小”。[22]

自上任以來莫迪就提出，當前的全球環境是一個難得的機遇，印度肩負著幫助世界應對全球和平新威脅的重大責任。世界渴望擁抱印度，而印度正滿懷信心地向前邁進。他敦促印度駐全球各地高級外交官迅速適應不斷變化的全球形勢，利用這個難得的機遇，以清醒的頭腦為印度的優先發展事項不懈努力，促進印度的海外利益，幫助印度在全球發揮領導作用。[23]

莫迪塑造了“新印度”的全球化敘事，將印度的置于變化的世界、變革中的全球秩序中。在新舊印度敘事的并置中，莫迪將變革描述為一個已經發生的過程，并與一個更加文明和先進的社會聯系在一起；與印度在全球的“重新崛起”和“更大的夢想”聯系在一起；與印度“領導型力量”的權力塑造聯系在一起；將印度的現在和未來描繪成在當代世界秩序中，根據時代的發展塑造自己的進程。

2019年美國休斯敦“你好，莫迪”集會現場。圖源：“南亞觀察”微信公眾號

其次，莫迪明確指出“全球印度人”是變革的推動者，是“成功印度”“崛起印度”故事的一部分，是印度全球愿景的重要組成。早在莫迪上任之初訪問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斐濟期間就充分傳遞了“讓僑民成為我們發展征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24]的主張。莫迪在第17屆“海外印度人日”的致辭中談到，“今天，印度的聲音、印度的信息和印度的話語在全球舞臺上具有不同的意義。在不久的將來，印度日益增長的力量將進一步增強……因此，海外印度人的責任也會大大增加。” 莫迪把海外印度人稱作“國家發展和國家建設的重要合作伙伴”[25]，并進一步強調“印度獨特的全球視野及其在全球秩序中的重要作用將因你們而得到加強。”[26]

“全球”這一敘事，也代表了將民族文化和住在國融合的愿景。莫迪在出訪海外時，在海外印度人集會上的講話中，常常在國家間關系的框架下描述印度裔的成功，突出印度裔在住在國與祖籍國的關系中所作出的突出貢獻。如2016年莫迪在美國國會聯席會議上的講話中提到，“將印度和美國連接起來的是印度裔美國人這一獨特橋梁，他們中有許多人是學者、宇航員、科學家、經濟學家或醫生，他們是推動美國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同樣也是印度的驕傲”[27]。2023年莫迪訪問澳大利亞期間，談到印澳關系最大的基礎是相互信任和相互尊重，他強調這種相互信任和相互尊重不僅僅是由外交關系發展而來的，“其背后的真正原因和真正力量是生活在澳大利亞的每一個印度人！”[28]

莫迪政府一方面將海外印度人放置在印度國際戰略的整體框架下強調他們與印度的關系，使他們認為自己是印度“快速發展”故事的一部分，認為他們正在幫助印度與世界各國建立互惠互利的聯系，并從戰略上改變世界對印度的看法，使印度成為一個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國家，并應該為印度在新的世界秩序中重新定位為一個強大而充滿活力的經濟體發揮關鍵作用。另一方面，莫迪政府也通過對海外印度人力量的強調提醒住在國關注印度裔對當地發展的重要性。這種敘事使海外印度人真正成為印度的全球戰略資源、印度全球影響力建構中重要有機組成部分，從而可以被用來鞏固和擴大其祖籍國的經濟和社會權力。

2.身份敘事

身份敘事涉及特定行為體的利益、可靠性、角色以及在體系中的地位。莫迪重視海外印度人作為戰略資源的積極作用，并將他們重新視為國家的跨國組成部分。但為了實現這一點，就必須重新審視和建構他們的“歸屬”和相應的權利。“政府需要修改歸屬感的規范結構，以加強這種紐帶（情感和文化），重新定義‘歸屬’的參數和標簽，促進海外印度人為印度的發展作出貢獻。”[29]莫迪把海外印度人塑造成忠誠于印度、忠誠于祖籍國的“全球公民”，一方面強調他們對祖籍國的“根”以及情感聯系，另一方面強調他們對祖國、世界及人類的責任。

首先，莫迪強調“印度”之于海外印度人的意義，強調其作為“家”和“母親”的象征意象以及“印度母親”與其“海外兒女”之間的聯系。

無論是在“海外印度人”日上的講話以及在海外僑民集會上發表的演說中，莫迪常稱海外印度人為“親愛的兄弟姐妹”，并反復使用“Bharat Mata Ki Jay”（印度母親的勝利）的口號，通過這種方式，強化海外印度人作為“印度大家庭”的一員與“祖國母親”的情感維系，強調他們對印度的“忠誠”。莫迪對回印度參加僑民活動的海外印度人說，“歡迎來到印度！歡迎回家。”[30] 莫迪在巴黎印度僑民集會上說，“當我遠離祖國，聽到‘Bharat Mata ki Jai’的呼喚，或有人說‘Namaskar’時，我感覺就像在家里一樣。無論我們印度人走到哪里，我們總能在那里創造出一個迷你印度……還有比這更偉大的愛嗎？”[31] “在過去的幾百年里，印度從未離開過那些走出印度的人們的心。無論他們在世界哪個地方定居，他們都將印度的文明和價值觀傳承下去。印度裔無論在哪里定居，都會把那里當作自己的家園，完全融入其中……一方面，他們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保持著印度的價值觀，另一方面，他們將自己完全融入了那個國家的語言、飲食和服飾。”[32]

在莫迪的敘事中，印度作為“祖國”是全球印度人的“家”；而海外住在國，也是印度人的“家園”；有印度人的地方，有印度文明傳統的地方，就是全球印度人共同的“家”。家的概念被無限擴大了，維系“家庭成員”關系的紐帶是“根”“愛”“印度價值”和“忠誠”。莫迪在加拿大僑民集會上說：“朋友們，無論印度人生活在世界上哪個地方，無論他生活了多少代，他的印度情結、他對印度的忠誠都不會減少哪怕一點點。無論印度人生活在哪個國家，他都會全心全意、誠實地為這個國家服務。他的先輩們從印度帶走的民主價值觀和責任感，永遠活在他心靈的角落。”[33]莫迪將海外印度人對印度的忠誠、責任和奉獻描述為一種“文化基因”，將它視為全球印度人共同“歸屬”。他把海外印度人視為國家的跨國組成部分，承認他們的“根”，以此作為其歸屬感的規范結構，并尋求建立一個全球性的印度社區，以加強“全球印度人”與“祖國”的情感和文化紐帶，使海外印度人的歸屬感和身份認同從屬于以國家為基礎的“祖國”概念。

其次，對應這種聯系，莫迪強調了全球印度人對“祖國”和對更大的“世界家庭”的責任和義務。

莫迪是第一個將僑民描述為“盟友”和“非官方大使”的印度總理。他說，“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印度人是印度真正的、永久的大使”[34]，“在世界各地，印度僑民都在發揮作用。他們是我們的“國家品牌大使”（Rashtradoots）[35]，“作為印度的品牌大使，你們的角色多種多樣。你們是印度制造的瑜伽品牌大使和阿育吠陀的品牌大使。也是印度家庭手工業和手工藝品的品牌大使。同時，你們也是印度粟米的品牌大使。……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你們還要發揮另一個重要作用。你們將滿足世界了解印度的愿望。”[36]

莫迪強調所有海外印度人對全球和全人類的福祉和進步負有責任。他說，“印度不僅是一個國家，也是一個偉大的傳統、一個思想體系、一個神圣的儀式。印度的最高思想是‘Vasudhaiva Kutumbakam’（世界一家）。印度并不夢想以他人的損失為代價來提升自己。印度希望為全人類、全世界謀福利。”[37] “今天的印度被稱為‘全球善的力量’（the Force of Global Good）。印度認為自己的利益與所有人的利益息息相關。”[38] 在此基礎上，莫迪提出“全人類的福祉也與印度的進步息息相關……你們所有印度人和所有印度裔都應在這方面發揮巨大作用”。[39]

2024年莫迪出訪圭那亞時稱印度僑民是“國家品牌大使”。圖源：“南亞觀察”微信公眾號

3.議題敘事

議題敘事指涉的是特定的政策和問題。如前所述，“發展”和“進步”是莫迪演講中反復出現的詞匯，重要的如何將這些議題與僑民的行動和作為進行關聯。莫迪常常通過“要求”與“承諾”建構議題敘事。

莫迪的“全球印度人”敘事通常和治理以及發展能力等結合在一起。2022年5月，莫迪總理在加拿大桑納坦曼德勒和文化中心（Sanatan Mandir and Cultural Centre）僑民集會上的講話中強調，“將印度的理念推向世界，這應該成為我們的首要任務！我深信，通過遵循我們的這些理想，我們也將創造一個新印度，實現一個更美好世界的夢想。”[40]這無疑明確了每一個海外印度人的目標和使命。為了實現這一目標，莫迪積極倡導海外印度人與印度的直接連接。他反復強調“Sabka Sath Sabka Vikas、SabkaVishwas、Sabka Prayas”（每個人的支持、每個人的發展、每個人的信念和每個人的努力），把印度的發展和每個人的發展關聯在一起，并非常明確地提出海外印度人應該為印度發展的哪些議題做出努力和貢獻，以及印度能夠提供什么樣的機會和權利。

2022年5月，莫迪訪問日本，在講話時強調印度政府近年來在基礎設施、治理、綠色增長和數字革命等領域的發展和改革舉措，要求當地印度僑民加入“來印度，加入印度”（Bharat Chalo, Bharat se Judo）運動[41]；2023年5月，莫迪在澳大利亞與僑民見面時號召印度僑民鼓勵5位非印度朋友到印度旅游。[42]為此，印度旅游部發起了“Chalo India 全球僑民運動”[43]，以便讓印度僑民成為“不可思議的印度”的大使，在促進印度旅游業發展和提高文化軟實力方面發揮積極作用。

莫迪強調海外印度人的能力、經驗和資金對印度發展的特殊作用。他說，“如今，每一個定居海外的印度人都認為自己是印度發展的利益相關者。他們希望參與這場變革；他們希望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他們希望看到自己的國家在全球舞臺上進一步崛起。我們深知你們的經驗對國家社會和經濟變革的重要性。我們啟動了一項名為‘VAJRA’的計劃，意為 ‘客座兼職聯合研究教員’（Visiting Adjunct Joint Research Faculty），讓你們的經驗能夠幫助印度。……根據這項計劃，你們可以在印度的機構中工作長達三個月。今天，我在這個平臺上呼吁你們所有人參與這項計劃，并鼓勵你們國家的印度人參與這項計劃。當你們的經驗造福于印度的年輕一代時，你們也會感覺良好。沒有人像你們這樣有能力向世界介紹印度的要求、印度的力量和獨特性。”[44]

關于投資印度，莫迪說，“印度是世界上第一個僑居海外的印度僑民年匯款額突破 1000 億美元的國家，而且你們的這一貢獻還在不斷增加，這讓我感到非常高興。但我還有一個請求，希望你們帶著滿腔熱情來印度投資。印度正在努力實現在未來 25 年成為發達國家的目標。你們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無論你們從事哪個行業，你們都必須在印度探索與之相關的可能性。今天，每個國際機構都在說印度正在進步，印度是一個亮點。印度正迎來前所未有的投資機遇。我敦促你們到印度投資，我現在說了，以后就不要抱怨莫迪沒有通知你們。機會就在這里，正如我在紅堡的城墻上所說的，現在是時候了，是正確的時候了。姍姍來遲者將不得不等待。現在是抓住機遇的時候了，至于你想多快抓住機遇，就要看你自己了。”[45]

莫迪給全球印度人描摹了“機會”和“未來”，并承諾印度政府為此將提供的條件和保障。這既是海外印度人民族自豪感的來源，也是督促他們在未來承擔更大國家責任的理由。莫迪含蓄地把參加某種形式的國家服務的道德義務“強加”給了海外印度人。

在莫迪第一任期對美國的國事訪問中，他要求在美國的印度裔人參與印度的發展，同時承諾要把印度打造成為投資者的夢想之國，并“解決”長期以來讓生活在國外的印度人感到沮喪的問題，包括不潔的街道以及繁冗的官方程序。他宣布放寬簽證，讓海外印度人更容易前往印度。[46]

在投資問題上，莫迪承諾說，“印度政府全力為在海外工作的印度人提供便利和安全。無論是戰場還是自然災害，印度在看到本國公民遇難時都會第一時間采取行動。無論是烏克蘭還是蘇丹，無論是也門還是阿富汗，無論是伊拉克還是尼泊爾，我們都會全力保障印度人的安全。對我們來說，每一個居住在國外的印度人和我居住在印度的同胞都同樣重要。”[47]

在莫迪的敘事中，“發展”被人格化為一種解放和保護的力量，能夠引導國家走向更美好的未來。圍繞發展議程，將散居全球各地的印度人的知識、專長和技能帶到一個共同的平臺上，并呼吁僑民參與到“祖國”及其發展中來，重建海外印度人的信心和自豪感，同時強化了一種新的“共同體”意識——正如莫迪所言：“我們不僅在共同制定政策，我們還在共同塑造生活、夢想和命運”[48]。

三、莫迪“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的建構邏輯與其有效性

莫迪的“全球印度人”敘事是對生活在國家地理范圍之外的民眾施加國家影響的一種策略，具有明確的敘事目標，大致可歸為四個方面：加強僑民與祖國的情感和文化聯系，保持對印度的忠誠與支持；動員僑民通過匯款、投資和技術轉移為印度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做出貢獻；塑造印度的國際形象，將僑民作為傳播印度傳統和現代價值觀的橋梁，并利用僑民的成功故事來展示印度的軟實力和文化影響力；將僑民作為非正式的外交資產，影響其居住國對印度的看法和政策，支持并推動印度的外交政策。這些目標深刻地影響了敘事的邏輯建構框架，莫迪政府試圖構建一個統一的身份以增強僑民的民族自豪感和對祖國的情感聯系，通過重塑和強化海外印度人的“一體性”，塑造一個新的、連貫的國家主體，使印度僑民及其住在國不僅成為印度文化軟實力的重要展示窗口，而且轉化為國家地緣政治版圖中不可或缺的支點，以及推動印度參與經濟全球化進程的關鍵資源。

（一）

莫迪“全球印度人”敘事的建構邏輯

從理論上講，所謂“全球印度人”的統一身份似乎并無存在的合理性。首先，歷史地看，印度人的海外移民潮至少有四次：最早的是商人移民潮；第二股潮流是印度契約勞工移民潮；第三股潮流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向世界各地的移民；第四股潮流是戰后時期出現的“二次（或三次）移民”。每股移民潮都有其特定的背景、特點和條件；移民在海外傳承和踐行“印度文化”的方式不盡相同，在住在國的職業、地位、境遇以及社會融入程度也不一樣。更何況“印度人”本身即是一個多元復雜的概念，移民更是如此，他們的宗教、文化、地區、語言等多種多樣。即便海外印度移民傾向于保留自己的宗教、家庭模式和文化。但亦需適應祖籍國社會。因移民原因和時間不同，其對當地社會的適應程度有所差異。其次，從具體的認同來看，部分海外印度人對“故鄉”的認同高于對印度“國家”的認同，他們通常稱自己為孟加拉人、古吉拉特人、泰盧固人等；也有一些移民，如從印度移民到加勒比海，再移民到英國或荷蘭的印度契約勞工的后裔，仍然保持著對“印度”的模糊概念，而對地方性的身份建構并無明確意識。這種復雜性和多樣性之下，似乎難于將海外印度人置于一個單一同質的概念框架里，“全球印度人”敘事的建構更多基于戰略性考量。

1.重塑海外印度人的“一體性”

海外印度人是一個分散但日益顯現出巨大影響力的跨國群體，“全球”的含義與“地區”“國家”等概念相對，從海外印度人的分布來看，“全球印度人”已被重新想象為一個具有多種空間指涉的復雜實體。將“全球印度人”作為一個整體概念，建構起了一個與國家聯系在一起的“全球印度人家庭”。這一敘事模糊了海內外印度人的身份界限，弱化了印度移民社群的歷史和散居地差異敘事，將“祖國”作為價值、身份和忠誠的權威來源。它并不是基于海外印度人的“自我認同”，而是由印度定義和建構的一種身份，是以國家為中心對僑民的重新想象。海外印度人被視為一個擁有巨大經濟潛力和影響力的全球行為者，和“可治理的主體”[49]，他們可以通過強大的文化依附性與印度重新建立聯系，而印度政府將這種以文化和情感為基礎的關系轉變為從國家領土之外塑造新的主體參與實踐，意味著印度將散居地轉化為重要的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資源的方式發生了更廣泛的轉變。這是印度政府探索改善與海外印度人之間關系以及建立更穩定的關系的“工具性”建構，這種“全球”的形容詞，不僅意味著“身份認同”邊界的變化，顯然也是旨在將海外印度人納入印度國家權力框架，將其作為重要資源加以利用，是國家（政府）對生活在國家地理范圍之外的民眾施加國家影響的一種策略，擴大了政府對跨國人口的主權統治。

作為一種敘事，“全球印度人”重塑或建構了海外印度人的“一體性”，但并不意味著“全球印度人”是一個同質實體，并不意味著“印度人”身份是他們的主導和首選身份，也并不意味著其思想、行為是統一、可預測的。莫迪塑造了一個宏觀的共同平臺和身份歸屬，使海外印度人通過經濟、文化和地緣政治等的跨國聯系與印度國家產生關聯，并始終關注和支持印度的戰略利益，而“將散居地主體（重新）納入國家政治體制推進了跨國發展模式和非領土化的公民權模式，這些模式的重點往往是挖掘散居國外者的投資潛力和商業訣竅，這對印度的新興經濟非常重要。”[50]

2.塑造新的話語空間和“共同體”意識

莫迪總理在出訪海外期間不僅持續會見分布在全球各地的海外印度人中的大企業家和知識分子，而且還在大型體育場和廣場會見眾多海外印度人中的普通民眾。不僅如此，莫迪還積極利用社交平臺和互聯網向全球印度人發表演說并與之互動。這一過程中創造了各種話語對話和強有力的敘事方式，既顯現出印度政府發展與海外印度人關系的努力，也顯現出海外印度人與全球化相互交織的程度，推動了跨國話語空間和移民全球網絡的建立，使國家和非國家行為體之間的關系被賦予了新的含義。這種權力實踐中，僑民社區被轉化為新自由主義的自律和可治理的主體。[51]

在全球話語空間，莫迪反復提醒海外印度人與祖國之間密切的文化聯系、他們為實現印度未來進步的夢想做出貢獻的巨大能力以及在塑造印度命運中的共同責任。莫迪通過強調“共同關系”“共同儀式”“共同情感”“共同傳統”等凝聚新的共同體意識；通過強化共同的歷史、共同的責任、共同的發展、共同的未來等確定一系列公民義務，從而使日常的生活與集體的歸屬定位聯系在一起。

3. 呼應印度崛起的全球愿景

“全球印度人”敘事的戰略建構超越了地域界限，呼應了莫迪政府重新定義其在全球秩序中的地位并推廣他所采取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戰略。莫迪政府多次強調要在新一輪國際秩序重塑中并積極尋求“領導型世界大國”的地位，在國際場合展示印度作為一支崛起的全球力量的新地位及其在全球舞臺上日益增長的影響力，吸引人們對印度經濟實力、技術進步和外交努力的關注，同時把自己塑造成一位強大而有遠見的“全球領袖”，帶領印度走向偉大。

莫迪多次強調印度獨特的全球視野以及在全球秩序中的作用將因海外僑民而進一步加強，經常不遺余力地贊許海外印度人在加強全球聯系、體現印度精神、促進團結和多樣性意識等方面做出的貢獻。[52] 印度工商部部長皮尤什·戈亞爾（Piyush Goyal）2023年1月在美國新澤西州的一次活動中向印度社區發表講話，很明確地表達了這種愿景。他呼吁印度僑民為新印度的發展做出貢獻，塑造新印度的輪廓——一個將引領全球增長并注定成為“世界導師”（Vishwaguru）的印度。[53]莫迪政府重視將海外印度人在世界政治、經濟多中心化和跨國化方面的獨特優勢轉化為戰略資源和手段，在多方行為體之間建立一個可相互利用的利益空間，以共同實現印度崛起的全球愿景。

印度工商部部長皮尤什·戈亞爾。圖源：“南亞觀察”微信公眾號

（二）

莫迪“全球印度人”的敘事效用

前文已述，海外印度人具有不同地域、不同移民時間、不同歷史軌跡、不同身份地位等復雜性，將這個多樣化的群體捆綁在一起，形成一個被稱為“全球印度人”的同質化的單一群體是非常困難的。但莫迪的敘事建構了一種新的“統一性”，表現出了獨特的建構策略。

一般而言，如果一種敘事改變了受眾的行為，或對受眾的行為產生了較明顯的影響，那么這種敘事就被認為是有效的，但證明因果關系或將敘事的影響從眾多可能的解釋因素中分離出來往往非常困難。不過，學者們認為，戰略敘事之所以有效，取決于以下因素。一是戰略敘事的連貫性；二是戰略敘事需要解決受眾的“理性”物質利益問題，并反映出對受眾集體認同具有重要意義的議題。阿利斯特·米斯基蒙等學者認為，當戰略敘事的三大敘事類型具有一致性時，說服的可能性就更大。[54]

莫迪建構“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的“系統敘事”“身份敘事”和“議題敘事”表現出了一定的連貫性和一致性。

從印度傳統來看，不同文化特性往往是相互分離的，而后又統一為一個整體。通過對各種特征和身份的認可，在沖突和矛盾中將生活的方方面面融合在一起，從而形成“分離并立”是印度社會的特性。“全球印度人”的敘事建構在于它結合了過去、現在和未來，以構建共同歷史記憶、共同歸屬和未來愿景。這種基于連續性的敘事建構是莫迪將“全球印度人”融入國家的核心所在。莫迪利用共同的儀式和傳統來構建對過去的集體記憶，利用“變革”的概念來喚起對現在的新自豪感，并利用“共同未來”的理念來確定一系列道德義務，同時也勾勒出對未來的共同責任感。莫迪將海外印度人納入了宏大的民族主義高級政治敘事中，將海外印度人作為橫跨印度及其住在國的成員，將他們對歸屬感的尋求與以國家為基礎的情感訴求聯系起來，弱化了他們身份政治的碎片化性質，而這些關于家園和歸屬的敘事都與印度右翼民族主義的議題相吻合。

在莫迪“成功的印度”敘事下，“全球印度人”相信印度的崛起和發展會對世界以及個體的發展有利的觀點，在戰略上至關重要；莫迪所使用的“善治”和“發展”的語言被受眾普遍認同。這一敘事進一步加強了他們與印度的聯系。散居海外的印度人以目睹一個更加負責、更加高效的治理體系為榮，這對印度的海外形象產生了積極影響。

莫迪恢復了僑居海外的印度人的自豪感，給予了他們認可，明確了他們的身份。他們不再是“外流的移民”，而是印度的“品牌大使”，是“印度進步貢獻者”；雖然生活在海外，但“根”在印度，這給了海外僑民一種永久的歸屬感。莫迪試圖建立一個忠于住在國但隨時準備為祖籍國奉獻的全球社區。他們可以是住在國的忠實公民，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成為印度的代言人。“與莫迪的聯系增強了他們的自尊，提高了他們的信心。印度血統不再是一個需要隱藏的事實，而是可以炫耀的事實”。[55]

四、結語

莫迪的“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代表了政治行為體將話語作為一種跨國權力形式的具體實踐。而海外印度人的參與構成了話語場所，在互動中構建了權力關系，同時也成為政府和相關議程的治理目標，在敘事中被建構為國家政治體的一部分。印度政府通過戰略敘事，運用民族主義話語來擴大其對僑民主體的主權領域。莫迪作為國家政治領袖，利用話語權力來建構、傳播特定的議題，塑造其意義，努力塑造符合全球化原則的現代國家形象，同時駕馭多元復雜的國際社會政治現實。莫迪是從戰略高度處理政治傳播問題的，在印度崛起、新世界秩序的視域下討論海外印度人的作用和貢獻，定位其角色和功能，并在國內、國際層面雙向宣傳僑民的成就和貢獻，在國內外共同形成了印度作為“一支真正的全球領導力量”的新興大國形象，并共同服務于印度大國戰略目標的實現。

注釋：

[1] 阿利斯特·米斯基蒙、本·奧洛克林、勞拉·羅塞爾著，孫吉勝等譯：《戰略敘事：傳播力與新世界秩序》，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2頁。

[2] 同上，第5-6頁。

[3] 同上。

[4] 同上，第2頁。

[5] 阿利斯特·米斯基蒙、本·奧洛克林、勞拉·羅塞爾著，孫吉勝等譯：《戰略敘事：傳播力與新世界秩序》，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8頁。

[6] 同上，第2頁。

[7] Alister Miskimmon, Ben O’Loughlin and Laura Roselle, “Strategic narrative: 21st century diplomatic statecraft”, Revista Mexicana De Política Exterior, No.113, 2018, p.4.

[8] 阿利斯特·米斯基蒙、本·奧洛克林、勞拉·羅塞爾著，孫吉勝等譯：《戰略敘事：傳播力與新世界秩序》，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6頁。

[9] 海外印度人人口分布前十的國家分別是：美國（4460000）、阿聯酋（3425144）、馬來西亞（2987950）、沙特（2594947）、緬甸（2009207）、英國（1764000）、加拿大（1689055）、斯里蘭卡（1614000）、南非（1560000）和科威特（1028861）。參見：“Population of Overseas Indians”, https://www.mea.gov.in/images/attach/NRIs-and-PIOs_1.pdf.

[10] Latha Varadarajan, The Domestic Abroad: Diaspora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Del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p.216.

[11] 1989 年首次在紐約召開。

[12] Inaugural Address of Prime Minister Vajpayee, First PBD, January 9, 2003.

[13] 比什馬·阿格尼霍特里（Bhishma Agnihotri）被任命為印度首位印度僑民全球大使。

[14] 自2003 年以來，印度政府已在印度不同城市舉辦了 17 屆“海外印度人日”，為海外印度人提供了與印度和印度政府聯系的機會。自 2015 年起，“海外印度人日”每隔一年舉行一次，每次都設有一個主題。

[15] Inaugural Address of Prime Minister Vajpayee, First PBD, January 9, 2003.

[16] 此次活動吸引了來自近 70 個國家的 3500 名僑民。莫迪發表了題為“海外僑民：印度進步的可靠伙伴”（Diaspora: Reliable Partners for India’s Progress in Amrit Kaal）的講話。

[17] ?Narendra Modi, “PM’s Speech at 17th Pravasi Bharatiya Divas Convention in Indore, Madhya Pradesh”, January 2023, https://www.pmindia.gov.in/en/news_updates/pms-speech-at-17th-pravasibharatiya-divas-convention-in-indore-madhya-pradesh/.

[18] Alister Miskimmon, Ben O’Loughlin & Laura Roselle, “Strategic narrative: 21st century diplomatic statecraft”, Revista Mexicana De Política Exterior, No.113, 2018, p.7.

[19]? Narendra Modi, “PM’s Address to Indian Community at Madison Square Garden, New York”, September 2014, https://www.narendramodi.in/pms-address-to-indian-community-at-madison-square-gardennew-york-6675.

[20] ?Narendra Modi, “Indian Diaspora Across the World are ‘Permanent Ambassadors’ of the Country, Says PM Modi”, January 2018,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s-address-at-inauguralsession-of-first-pio-parliamentarian-conference-09-01-2018--538453.

[21] ?Narendra Modi, “Answer to Howdy Modi is ‘Everything is Fine in India’: PM”, September 2019,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modi-s-speech-at-indian-community-event-in-houston-texas-546587

[22] Narendra Modi, “Vision of self-reliant India embodies the spirit of global good: PM Modi in Indonesia”, December 2022,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rime-minister-narendra-modi-s-speech-at-indian-community-programme-in-bali-indonesia-565885.

[23] Press Information Bureau Government of India Prime Minister's Office, “PM to Heads of Indian Missions”, February 2015, https://pib.gov.in/newsite/PrintRelease.aspx?relid=115241.

[24] IANS, “Diaspora Must be Part of India's Development: Modi”, December 2014, https://www.newindianexpress.com/nation/2014/Nov/21/2014-685122.html.

[25] Narendra Modi, “Every Indian is working to realize the vision of a ‘New India’: PM Modi in Muscat”, February 2018, https://www.narendramodi.in/excerpts-from-pm-s-address-at-community-event-in-muscat-oman-538904.

[26] ?Ibid.

[27] India Today Web Desk, “Full text of PM Narendra Modi's historic speech in the US Congress”, September 2016, https://www.indiatoday.in/world/story/full-text-of-pm-narendra-modis-historic-speech-in-the-us-congress-13124-2016-06-08.

[28] Narendra Modi, “'Sabka Saath-Sabka Vikaas, Sabka Vishwaas-Sabka Prayaas' is the vision for our domestic as well as global governance: PM”, May 2023,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rime-minister-narendra-s-address-at-community-programme-in-sydney-australia-570366.

[29] Amit Kumar Mishra, “Diaspora, Development and the Indian State”, The Round Table, Vol.105, No.6, 2016, p.11.

[30] Narendra Modi, “Indian Diaspora Across the World Are ‘Permanent Ambassadors’ of the Country, Says PM Modi”, January 2018,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s-address-at-inaugural-session-of-first-pio-parliamentarian-conference-09-01-2018--538453.

[31] Prime Minister of India, “PM’s Address at Indian Community Programme in Paris”, July 2023, https://www.pmindia.gov.in/en/news_updates/pms-address-at-indian-community-programme-in-paris/.

[32] Narendra Modi, “Indian Diaspora Across the World Are ‘Permanent Ambassadors’ of The Country, Says PM Modi”, January 2018,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s-address-at-inaugural-session-of-first-pio-parliamentarian-conference-09-01-2018--538453.

[33] ?Narendra Modi, “India is not only a Nation but also an Idea and a Culture: PM Modi” , May 2022,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rime-minister-narendra-modi-s-remarks-at-canada-sanatanmandir-and-cultural-centre-561569.

[34] ? ?Narendra Modi, “Indian Diaspora across the World are ‘Permanent Ambassadors’ of the Country, Says PM Modi”, January 2018,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s-address-at-inaugural-session-offirst-pio-parliamentarian-conference-09-01-2018--538453.

[35] ?Narendra Modi, “Indian Diaspora are Our Rashtradoots: PM Modi”, July 2018, https://www. narendramodi.in/text-of-pm-s-address-at-indian-community-event-in-rawanda-on-23rd-july-2018--540921

[36] ?Narendra Modi, “Pravasi Bhartiyas Echo the Voice of a Powerful and Capable India: PM Modi”, January 2023,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rime-minister-narendra-modi-s-speech-at-17th-pravasibharatiya-divas-convention-in-indore-madhya-pradesh-566983.

[37] ?Narendra Modi, “India is not only a Nation but also an Idea and a Culture: PM Modi”, May 2022,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rime-minister-narendra-modi-s-remarks-at-canada-sanatanmandir-and-cultural-centre-561569.

[38] ?Narendra Modi, “‘Sabka Saath-Sabka Vikaas, Sabka Vishwaas-Sabka Prayaas’ is the Vision for Our Domestic as well as Global Governance: PM” , May 2023,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rimeminister-narendra-s-address-at-community-programme-in-sydney-australia-570366.

[39] ?Narendra Modi, “India is not only a Nation but also an Idea and a Culture: PM Modi” , May 2022,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rime-minister-narendra-modi-s-remarks-at-canada-sanatan-mandir-andcultural-centre-561569.

[40] ?Ibid.

[41] ?Narendra Modi, “PM Modi’s Interaction with Indian Community in Japan”, May 2022, https://www.narendramodi.in/prime-minister-narendra-modi-s-interaction-with-indian-community-in-japan-561947.

[42] ?Narendra Modi, “‘Sabka Saath-Sabka Vikaas, Sabka Vishwaas-Sabka Prayaas’ is the Vision for Our Domestic as well as Global Governance: PM”, May, 2023,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rimeminister-narendra-s-address-at-community-programme-in-sydney-australia-570366.

[43] ?Dakar Senegal, “Chalo India”, Embassy of India, July 2024, https://embassyofindiadakar.gov.in/pages.php?id=347.

[44] ?Narendra Modi, “Indian Diaspora across the World are ‘Permanent Ambassadors’ of the Country, Says PM Modi”, January 2018, https://www.narendramodi.in/text-of-pm-s-address-at-inaugural-session-offirst-pio-parliamentarian-conference-09-01-2018--538453

[45] ?Prime Minister of India, “PM’s Address at Indian Community Programme in Paris”, July 2023, https://www.pmindia.gov.in/en/news_updates/pms-address-at-indian-community-programme-in-paris.

[46] ???Narendra Modi, “PM’s address to Indian Community at Madison Square Garden, New York” ,

September 2014, https://www.narendramodi.in/pms-address-to-indian-community-at-madison-square-gardennew-york-6675.

[47] ?Ibid.

[48] ?PM Modi at Diaspora Event: “Together India and US are not just Forming Policies and Agreements, We are Shaping Lives, Dreams and Destinies” , The Times of India, June 2023, https:// 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india/pm-modi-at-diaspora-event-together-india-and-us-are-not-just-formingpolicies-and-agreements-we-are-shaping-lives-dreams-and-destinies/articleshow/101229040.cms.

[49] ?Alan Gamlen, “Diaspora Institutions and Diaspora Governance”, International Migration Review, Vol. 48, 2014, pp. S180-S217.

[50] ?Latha Varadarajan, The Domestic Abroad Diaspora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 48.

[51] ?Alan Gamlen, “Diaspora Institutions and Diaspora Governance”, International Migration Review, Vol. 48, No. S1, 2014, p. S193.

[52] ?Narendra Modi, “Pravasi Bharatiya Diwas | PM Modi Hails Indian Diaspora for Strengthening Global Ties” , September 2024, https://www.thehindu.com/news/national/pravasi-bharatiya-diwas-pm-modihails-indian-diaspora-for-strengthening-global-ties/article67722110.ece

[53] ?PIB Delhi, “Shri Goyal Says India is a Land of Opportunity and Indian Diaspora Should Take this Message to the World”, January 9, 2023, https://pib.gov.in/PressReleaseIframePage.aspx?PRID=1889765.

[54] ?Alister Miskimmon, Ben O’Loughlin and Laura Roselle, “Strategic Narrative: 21st Century Diplomatic Statecraft”, Revista Mexicana de Política Exterior, Vol. 113, No. 1, 2018, p. 7.

[55] ?The Economic Times, “Why the Indian Diaspora Loves PM Modi so much on His Foreign Visits”, June 2023, 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india/why-the-indian-diaspora-loves-pmmodi-so-much-on-his-foreign-visits/articleshow/101138302.cms?from=mdr.

作者簡介：

蔡晶，華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華僑大學心理文化學研究所副教授

柳揚，華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國際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助理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南亞觀察”2025年3月27日文章，原標題為《姜景奎專欄 | 蔡晶、柳揚：莫迪“全球印度人”戰略敘事及其建構邏輯》。原文刊載于《南亞東南亞研究》2024年第5期。

本期編輯：任徵淼

本期審核：江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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