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4月4日8時05分,南京市公安局接到中華門街道辦事處出納趙小紅的報警,街道辦會計室被搶了,值班會計陳九銀嘴里塞著毛巾,雙手被捆綁在椅背上,全街道群眾捐獻準備購置慰問品送往朝鮮支援抗美援朝的700萬元捐款被搶走。
接報后,蘇南行政公署公安局(即未來的江蘇省公安廳的前身,當時和南京市公安局合署辦公)兼南京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朱南帶著手下驅車趕到現場——
50年代攜帶警犬出警的刑警
他們趕到的時候,陳九銀依舊被綁在椅子上,見到朱南等人趕到時立即哭喊起來:“公安同志,要為我做主啊……”
趙小紅反映:“早上8點我來上班,一推開會計室的門,就看到里面亂七八糟,所以櫥柜門都被打開,賬目散落一地,臉盆架倒了,熱水瓶都碎在地上,陳九銀嘴里塞著毛巾,雙手反綁在椅背,睜大眼睛盯著我看。我嚇得眼鏡差點掉地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鎮靜下來后我伸手拽出陳九銀嘴里塞著的毛巾,準備給他松綁的時候,陳九銀突然說:‘別動!快去報案,有劫匪搶走了700萬……’然后我就報案了——”
老照片 會計
朱南走到陳九銀跟前,見他雙手被反綁在太師椅的背后,兩條大腿的外側均有銳器刺傷,傷口處血塊已經凝結成紫黑色,稍稍還有些往外滲血。然后朱南慢條斯理地給陳九銀松了綁,同時腦海里構建著可能得案發過程——在構建得差不多后,心平氣和地開口:“好了,別哭了,一個大男人家的,說說是怎么回事?”
太師椅
“今天0點過后,我正在結算賬目,突然闖進來兩個手持三角刮刀的黑衣大漢,他們戴著掏了兩個眼洞的面粉袋,看不出臉面。其中一個劫匪躥到我跟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領,一邊將三角刮刀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動,一邊威脅我:‘錢放在什么地方?交出來饒你不是,不然放你兩斤血!’”
“這時候,我才知道這兩個劫匪原來是沖著錢來的,那錢是全街道的居民群眾自發捐獻出來準備購置慰問品送往抗美援朝前線給最可愛的志愿軍戰士的呀!豈能讓跟前這兩個劫匪搶走?我就沖他倆喊道:‘你們休想打這700萬塊錢的主意!’結果那個劫匪就用三角刮刀往我左腿上狠狠捅了一刀,‘說,錢在哪兒?’我強忍劇痛啐他一口唾沫:‘呸,你們休想拿到一分錢!’結果劫匪又朝我右腿捅了一刀,我兩腿受傷支撐不住癱倒在地,捅傷我的劫匪抽出我的褲帶把我綁在椅子上,又往我嘴里塞了一條毛巾。然后他們撬開櫥柜和辦公桌抽屜,找到那700萬塊錢,裝在口袋里躥出大門朝城里逃去。”
聽完陳九銀的敘述,朱南又仔細查看了陳九銀的傷口,然后吩咐偵查員小馬帶陳九銀去醫院處理傷口,然后帶著偵查員小杜、小莊等人對現場進行了細致的勘查,發現情狀和陳九銀的敘述基本吻合,且沒有在現場發現任何劫匪留下來的痕跡物證。
會計室有個后門,順著后門出去是一條長滿青苔的石階,通往一口不大不小的水塘,朱南在一節石階上發現了一滴星芒狀的血跡,不遠處的另一節石階上又發現了另一滴星芒狀血跡——
在水塘邊上佇立了片刻后,朱南大聲向還在勘查現場的偵查員吩咐道:“同志們,先停一停,我看這案子十有八九是假案!”
話音剛落,還在忙活的偵查員們集體石化——
小杜最先從“石化”狀態恢復過來:“南大(對朱南的敬稱,原本叫‘朱大’,但朱南嫌棄聽起來像是頭豬,所以改稱‘南大’),你是認真的嗎?”
朱南:“沒錯,我認為是假案。”
小杜:“不會吧?這人都被刺傷了……”
小莊:“不應該啊,真會有人對自己這么狠?這是真扎下去的啊——”
朱南看著他手下的這群年輕的偵查員們,要知道兩年多之前,他們還都是在各自部隊偵查連中的戰斗骨干,是扛著槍在戰場上和敵人真刀真槍較量的革命戰士。南京解放后,他們就“轉型”被調入了刑警大隊,從解放軍戰士、戰斗英雄一下子轉變成人民警察,雖然在南京解放一年多的時間內跟著自己辦了一些案子,但是其實他們在心底里還沒有完全完成從解放軍戰士到人民警察的身份轉變。至于假案,這幫初出茅廬的小伙子更是沒什么概念。
借此機會,朱南決定來個現學現賣,給手下科普一下什么叫“假案”。
“我剛才在給陳九銀松綁的時候注意到:他被捆綁的方式很特別,他的雙臂被反剪到太師椅后背,用一根褲帶綁住手腕,非常小心地打了一個俗稱‘抽抽結’的活結,既沒有將身子和太師椅后背纏繞固定,也沒有打死結,還將繩頭留在陳九銀雙手的指間。這種捆綁方式該認真的地方做得很草率,不該認真的地方做得卻很認真,這就引起了我的懷疑。”
“在聽陳九銀關于案發過程的敘述時,我發現他說得條理太清晰了,太順溜了,一個結巴都不打,就像是演員在被臺詞。你們要知道,如果是被歹徒捆綁,肯定驚魂未定,在敘述案情的時候心情緊張、結巴健忘,甚至前后錯亂都是正常現象,可是陳九銀敘述得太冷靜、太按部就班了,正不正常!”
“我仔細檢查了陳九銀的傷口,發現傷口形狀根本不是他說的用三角刮刀捅刺形成的,而應該是一種扁平的雙刃刀刺穿皮膚后留下的。而且是豎式創傷,這種創傷形態是劫匪慣常橫握狀態所不可能形成的。另外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陳九銀是傷口不在頭部、不在胸部也不在手臂,而是在兩條大腿的外側。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沒有和劫匪發生搏斗,是和劫匪面對面的時候被捅傷的,那為什么劫匪不選擇更加順手且更致命的頭部、胸部或者手臂,非要選擇大腿外側?還非要左右對稱各捅一刀?而且好巧不巧的偏偏全部讓過了大腿動脈?”
“唯一的解釋是:陳九銀處在坐姿狀態下自己側握著雙刃刀,十分小心地順著肌肉紋理將刀扎入皮膚,這樣做既不會刺斷動脈血管,又能讓人感覺到傷口確實很深。”
“按照陳九銀的敘述,從案發到我們趕到現場時,他始終被捆綁在太師椅上,不可能走出會計室。可是我卻在會計室后門口的石階上發現兩滴星芒狀血跡,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典型的滴落狀血跡,不是順著大腿流淌下來的,要是順著大腿流淌下來的話就會形成血足印。滴落狀血跡必須是從一定高度垂直下落才能形成的,也就是說是從刀尖上滴落下來的。”
“我順著血跡一直來到屋后的水塘邊上,覺得是有人拿著刀去水塘的路上從刀尖滴下了兩滴血點,在石階上留下了星芒狀血跡。按照陳九銀的敘述,劫匪作案后是從前門往城里逃竄,方向和水塘的位置正好相反,那么是誰提著滴血的刀到水塘邊呢?又為什么會去那里?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陳九銀刺傷自己后,忍著疼痛提著滴血的尖刀來到水塘邊,將刀丟進了水塘,所以我敢肯定那把刀正在水塘底部……”
剛剛從警校畢業入隊的偵查員章明義興奮地表示:“南大,那我們立即把那把刀撈起來吧!”
朱南擺擺手:“不忙,現在還不能。記住,只有等案犯交待后,這東西才能成為呈堂罪證,要是現在撈起來,你說的清楚是誰丟的嗎?”
幾個偵查員們聽得頻頻點頭,這可比拎著槍和明面上的敵人真刀真槍的打打殺殺復雜多了,刑警真的是一個動腦子的差事。
“我認為,陳九銀精心策劃這起假案,就是企圖侵吞中華門街道的人民群眾為志愿軍戰士募捐的那700萬元的錢款。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做的有幾條:第一、先把陳九銀控制起來;第二、追繳贓款并收集有關證據材料;第三、走訪群眾,核實清楚陳九銀的作案動機。章明義,你馬上去醫院,和小馬一起把陳九銀帶回局里候審,千萬別叫他跑了。”
經查實,陳九銀好賭成性,解放前就是秦樓楚館的常客,解放后又嫖宿暗娼,花銷巨大,使得他負債累累——在朱南眼中,這就是最大的作案動機!
4月4日16時,朱南親自主持了對陳九銀的審訊,幾個回合下來,陳九銀的心理防線就被朱南給干崩了,交代了自己監守自盜又自導自演報假案的犯罪事實:
50年代審訊犯人的民警
陳九銀因為好賭成性和嫖宿暗娼導致自己負債累累,不得不將手伸向自己管理的公款,曾多次涂改票據和做假賬,早就將中華門街道的群眾最近募捐給志愿軍戰士的700萬元現款給挪用揮霍得一分不剩。前幾天,街道辦要求他立即將這筆錢送往第三區(今秦淮區)區政府,陳九銀無法堵上這個窟窿,走投無路之下只好想出這一出苦肉計,沒想到被朱南一眼識破,半天都沒瞞住就成了階下囚——
踴躍給志愿軍捐款的人民群眾
在陳九銀的指認下,偵查員們從會計室后門的水塘中撈起了一把雙刃匕首,經比對,陳九銀雙腿外側的銳器傷就系這把匕首造成的,本案只用了大半天就真相大白。
最終,陳九銀因貪污捐款、破壞抗美援朝被判處死刑并經過公審公判后執行槍決(撞到槍口上了,嚴重傷害了人民群眾支援抗美援朝的熱情,造成極大民憤,人民群眾的捐款被這種蠹蟲貪污,到不了“最可愛的人”的手中,群眾會有多么憤怒可想而知,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所以必須從重從快地槍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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