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的輝騰停在金碧輝煌的“御龍軒”門口,門童快步上前拉開車門,我穿著一身筆挺的制服從駕駛座上下來,將鑰匙遞了過去。包廂里,一場為慶祝我堂哥高升的家宴正進行到高潮,而我,是這場盛宴里最不和諧的音符。五年,整整五年,我從全家的希望淪為全家的恥辱,如今,他們看著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而他們不知道,這輛他們以為是我老板的車,以及我親手締造的一個商業帝國,即將徹底顛覆他們對我,乃至對“成功”這兩個字的所有認知。
“小峰,來,坐這兒。”
母親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和尷尬,她把我拉到最角落的位置,仿佛想把我藏起來。主座上,大伯紅光滿面,正在高談闊論,他身邊的堂哥林偉,一身名牌西裝,手腕上的勞力士在燈光下閃著刺眼的光。他剛剛被提拔為市里某個重要部門的副科長,前途無量。
整個包廂里的人都圍著他,敬酒的,吹捧的,不絕于耳。
“林偉真是我們老林家的驕傲啊!名牌大學畢業,現在又是國家干部,這才是正道!”
“是啊是啊,不像有些人,書讀不好,只能去干些伺候人的活。”
說話的是我二嬸,她的眼神刻意地從我身上那套“司機服”上掃過,嘴角掛著一絲輕蔑的笑。我身上這套,其實是歐洲一個頂級手工定制品牌,只是款式低調,他們不認識罷了。
我爸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端起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口,喉結上下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知道,他在忍。這五年來,他為我忍了太多親戚的明嘲暗諷。
“小峰啊,不是我說你,你也二十好幾了,總不能一直給人家當司機吧?”大伯終于把目光轉向我,帶著長輩“關懷”的口吻,“你堂哥單位正好缺個司機,要不,讓你堂哥幫你安排一下?雖然也是開車,但給領導開車,說出去臉上也有光,對吧?”
“哈哈哈,爸,您就別操心了。堂弟有他自己的想法。”林偉笑著打斷,他轉向我,眼神里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小峰,聽說你現在一個月也能掙個萬兒八千的?不錯了,在咱們這小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過年輕人,眼光要放長遠,你那個專科文憑,終究是硬傷。要不這樣,我幫你問問,我們單位有些后勤的崗位,雖然是合同工,但穩定,說出去也是在機關里上班,以后找對象也好找。”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精準地扎在我父母心上最痛的地方。
我媽的笑容已經僵在了臉上,她不停地給我夾菜,低聲說:“吃菜,小峰,多吃點。”
我爸的拳頭在桌子底下攥得咯吱作響。
我放下筷子,看著林偉,平靜地說:“堂哥,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這工作,挺好的,暫時不考慮換。”
“你!”我爸終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指著我罵道,“你個沒出息的東西!你堂哥好心幫你,你這是什么態度?你是不是覺得當個司機很光榮?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堂哥!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廢物!”
整個包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有幸災樂禍,更多的是看好戲的玩味。
“爸,”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從沒覺得我的工作丟人。”
“你還嘴硬!”我爸氣得渾身發抖,“我告訴你林峰,今天你要么就答應讓你堂哥給你安排工作,要么……要么你就別認我這個爹!”
氣氛,在這一刻凝固到了冰點。我知道,今天這道坎,是躲不過去了。五年前的那個夏天,高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刻,我們家的天,就塌了。
五年前,我曾是這條街最有名的“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優異,懂事聽話,所有人都覺得我考上國內頂尖的“華清”或“京大”是板上釘釘的事。我爸媽更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他們逢人便說,我兒子將來是要當科學家的。
然而,命運給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高考那幾天,我重感冒發高燒,考場上頭昏腦脹,最終的成績,離一本線都差了一大截,只夠上一個本地的專科。
成績出來那天,我家的氣氛,比死人還沉重。我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哭了一整天,我爸坐在客廳抽了一整夜的煙,煙灰缸堆得像個小山。第二天,他看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對我說:“去復讀吧,砸鍋賣鐵我也供你。”
我搖了搖頭。
“我不復讀。”
“你說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不復dua讀,我去上那個專科。”我看著他,眼神異常堅定,“爸,我想學一門技術。”
“技術?技術能有什么出息!”他一巴掌扇在我臉上,那是我長這么大,他第一次打我,“你知不知道你不上大學,我跟你媽這輩子在親戚朋友面前都抬不起頭!我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從那天起,我和父親之間,便隔了一道深深的鴻溝。他不再和我說話,看我的眼神里,只有失望和冷漠。
家宴上的爭吵,不過是這五年來無數次矛盾的一次集中爆發。
“爸,您真的覺得,只有考上大學,進機關單位,才算有出息嗎?”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心里一陣刺痛。
“不然呢?”他怒吼道,“難道像你現在這樣,給人家當牛做馬,點頭哈腰,就算有出息了?”
“我沒有給人家當牛做馬!”我提高了音量,“我有我自己的事業!”
“事業?哈哈哈!”堂哥林偉夸張地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堂弟,你別逗了。開開車也算事業嗎?我知道,年輕人要面子,但現實一點吧。聽哥一句勸,安安穩穩找個班上,比什么都強。”
“就是,”二嬸立刻附和,“小峰啊,你別不識好歹。你堂哥現在是什么身份?他肯幫你,是你的福氣。你還挑三揀四的。”
我看著這一張張虛偽的嘴臉,心中涌起一股無名火。我深吸一口氣,正準備攤牌,告訴他們這輛輝騰是我的,告訴他們我這五年到底在做什么。
但就在這時,包廂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淡藍色連衣裙的女孩走了進來。她身姿高挑,氣質清冷,一頭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她一出現,整個包廂的喧囂仿佛都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去,包括林偉,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艷和占有欲。
女孩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向我走來。
她走到我身邊,很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然后把頭輕輕靠在我的肩膀上,動作親昵又自然。她的發絲間傳來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阿峰,我不是讓你在車里等我嗎?怎么自己跑進來了,還跟人吵架。”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嗔怪,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怎么會來?
來的人是蘇晴,我的女朋友,也是我事業上最重要的伙伴。
包廂里死一般地寂靜。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尤其是我的父母和堂哥林偉。
“這……這位是?”我媽最先反應過來,她結結巴巴地問。
“阿姨您好,我叫蘇晴,是林峰的女朋友。”蘇晴微笑著回答,舉止大方得體,和我媽那局促不安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林偉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他剛剛還以施舍者的姿態要給我介紹對象,轉眼間,我身邊就出現了一個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遠勝于他身邊任何女性的女孩。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無聲的打臉。
“女朋友?”二嬸的眼珠子轉了轉,酸溜溜地說,“小峰可以啊,什么時候交了這么漂亮的女朋友?這位姑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家里是哪的?”
這連珠炮似的問題,充滿了審視和打探。在他們看來,像我這樣“沒出息”的人,能找到蘇晴這樣的女朋友,要么是這女孩眼瞎了,要么就是我走了什么狗屎運,騙了人家。
蘇晴似乎看穿了他們的心思,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隨身攜帶的愛馬仕包里拿出了一張名片,雙手遞給了我大伯。
“伯父您好,初次見面,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大伯下意識地接過名片,低頭一看,整個人都愣住了。
“‘擎峰科技’……首席執行官……蘇晴?”
“擎峰科技?”林偉也湊了過去,當他看清名片上的頭銜時,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擎峰科技?就是那個最近拿下了市里智慧農業試點項目,還上了省臺新聞的那個‘擎峰科技’?”林偉的聲音都在發顫。
作為體制內的人,他比誰都清楚,“擎峰科技”這四個字如今在市里意味著什么。那是一家突然崛起的科技新貴,技術實力雄厚,背景神秘,是市領導親自關注的重點扶持企業。他做夢都想和這家公司的負責人搭上線,為自己的履歷添上漂亮的一筆。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家公司的CEO,竟然會是我這個他一直看不起的、開專科的堂弟的女朋友!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林偉失聲叫道,“你怎么可能是擎-擎峰科技的CEO?”
蘇晴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清冷和不容置疑的自信。她沒有理會林偉的失態,而是轉向我,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你呀,總是這樣,什么都自己扛著。”她伸出手,輕輕撫平我眉頭的皺褶,“跟家里人有什么不能說的呢?非要鬧成這樣。”
她柔軟的指尖劃過我的皮膚,帶著一絲微涼的觸感,卻像一股電流,瞬間擊中了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這五年的委屈、不甘、孤獨,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看著她,眼眶有些發熱。
“我……”
“好了,別說了。”她打斷我,然后轉身,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后落在我父親那張震驚、困惑、又帶著一絲驚恐的臉上。
她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伯父,您可能誤會了。林峰他……不是司機。”
她頓了頓,從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輕輕放在桌上,推到我父親面前。
“他是我公司的創始人,兼首席技術官。我們公司所有的核心技術,都出自他之手。至于門口那輛輝騰,是公司給他配的車。哦,對了,這份,是我們公司上個季度的部分分紅協議,上面有林峰的名字,您可以看看。”
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安靜了。
我爸顫抖著手,拿起了那份文件。當他看到文件末尾那一長串零的時候,他的瞳孔猛地收縮,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一樣,僵在了那里。
時間仿佛倒流回五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天。
我拿著那份只夠上專科的成績單,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三天三夜。我沒有哭,也沒有鬧,我只是在想,我的路,到底在哪里。
從小到大,我的人生軌跡都被父母規劃好了:考上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光宗耀祖。我一直以為,這就是唯一的路。但高考的失利,像一記重錘,把我從這條既定的軌道上狠狠地砸了出去。
我開始反思,我真的喜歡他們為我規劃的路嗎?我喜歡那些枯燥的理論,還是喜歡在閣樓里,把那些廢舊的收音機、電視機拆開,再重新組裝起來?
答案是后者。
我從小就對機械和電子有著近乎癡迷的熱愛。當別的孩子在玩泥巴、打游戲的時候,我最大的樂趣就是搗鼓那些瓶瓶罐罐和電子元件。
第四天,我走出房門,對我爸媽說出了那個改變我一生的決定。
“爸,媽,我想去星城,上那所職業技術學院,學機電一體化。”
我爸當時就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你瘋了!一個破專科!還是學修機器的!你讓我們老林家的臉往哪兒擱?”
“爸,那不是修機器,那是未來的工業核心技術。”我試圖解釋。
“我不管什么核心不核心!我只知道,我的兒子,不能是個工人!”
那場爭吵,不歡而散。最終,我還是固執地踏上了去星城的火車。沒有父母的送別,只有一個沉重的背包,和一顆不被理解卻異常堅定的心。
在星城職業技術學院,我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知識。理論課,實踐課,我永遠是坐在第一排,問問題最多的那一個。圖書館和實訓車間,成了我唯一的去處。
同學們都覺得我是個怪人,一個書呆子。他們下課后去談戀愛,去打游戲,去逛街,而我,則一頭扎進那些復雜的電路圖和機械模型里。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我的專業課老師,張教授。一個年過半百,頭發花白,卻對技術有著狂熱追求的老頭。他看出了我對技術的天賦和熱愛,把我當成了關門弟子,帶著我參與他手頭的各種項目,讓我接觸到了當時最前沿的無人機技術。
另一個,就是蘇晴。
我第一次見到蘇晴,是在學校的圖書館。
她當時是星城大學金融系的大二學生,來我們學校,是為了查閱一些關于科技產業的資料。她就坐在我對面,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她看得極其專注,時不時地蹙眉思考,然后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我承認,我被她吸引了。但我當時滿心都是我的那些機械零件,并沒有多想。
真正的交集,源于一次意外。學校舉辦科技創新大賽,我帶著我的第一代無人機模型參賽。在演示環節,因為一個焊接點的虛焊,無人機在空中突然失控,直直地朝著評委席砸了過去。
全場一片尖叫。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猛地撲了過去,將最前面的張教授推開,自己卻被失控的無人機劃傷了手臂。
那道身影,就是蘇晴。
后來我才知道,她因為論文的需要,一直在關注張教授的研究,也因此關注到了我這個“得意門生”。
“你叫林峰,對吧?”病房里,她看著手臂上包扎的紗布,對我露出了一個微笑,“你的無人機設計理念很棒,尤其是在飛控算法上,很有想法。不過,你的結構設計和材料選擇,還有很大的優化空間。”
我愣住了。我沒想到,一個學金融的女生,竟然能一針見血地指出我作品的核心問題。
從那天起,我們開始有了交集。
我們一起泡圖書館,一起在實訓車間熬夜。我教她看電路圖,她幫我分析市場前景和商業模式。我發現,她不僅漂亮,更有著驚人的商業嗅覺和邏輯思維能力。她就像是我缺失的另一塊拼圖。
我們的關系,在一次次的熬夜和爭論中,慢慢升溫。
我記得有一次,為了攻克一個技術難題,我們倆在車間里待了整整兩天兩夜。最后成功的那一刻,已經是凌晨四點。我累得直接躺在了地上,她也靠著我坐了下來。
車間里很安靜,只有機器散熱風扇的嗡嗡聲。我能聞到她發絲間淡淡的清香,能感受到她肩膀傳來的溫度。
“林峰,”她突然輕聲說,“你知道嗎,我爸媽一直想讓我畢業后就去國外的投行工作。”
“那你……怎么想?”我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她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她的目光在昏暗的燈光下,亮得驚人。
“我跟他們說,我找到了比投行更有趣的事情。”
那一刻,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瘋狂跳動的心臟。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涼,也很軟。
她沒有掙脫。
“蘇晴,我……”
“噓。”她把一根手指放在我的唇上,阻止了我接下來的話,“林峰,用你的作品,去打動他們。也打動我。”
那一晚,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生,但又好像什么都已經發生了。我知道,我這輩子,都離不開這個女孩了。
畢業后,我拒絕了張教授推薦的幾家大公司的offer,和蘇晴一起,用我們比賽贏得的獎金和她攢下的積蓄,在星城郊區租了一個小小的倉庫,注冊了“擎峰科技”。
“擎”是蘇晴的“晴”的諧音,“峰”是我的名字。
創業的艱難,遠超我的想象。資金短缺,技術瓶頸,市場的不認可,一重又一重的壓力,幾乎把我們壓垮。
最難的時候,我們賬上只剩下幾百塊錢,連續吃了一個星期的泡面。我爸媽打電話來,問我過得怎么樣,我只能強撐著說“挺好的,工資很高,老板很器重我”。
我不敢告訴他們真相。我怕他們擔心,更怕他們再一次對我失望。
轉機,來自于一次農業展覽會。
我們自主研發的“‘蜂鳥’一號”農業植保無人機,以其超高的精準度和續航能力,在展會上引起了一位農業巨頭的注意。
那位老板當場拍板,給了我們第一筆天使投資。
有了資金,我們的研發如虎添翼。我們不斷迭代產品,拓展應用場景。從農業植保,到電力巡檢,再到應急救援。我們的技術,開始在各個領域嶄露頭角。
蘇晴則發揮了她驚人的商業天賦。她用那筆天使投資作為杠桿,撬動了更多的社會資本,為公司搭建了完美的股權架構和管理體系。
公司走上正軌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4S店,全款提了一輛頂配的輝騰。
“這是公司給你配的車,”她把鑰匙塞到我手里,“你是我們的首席技術官,是公司的靈魂人物,不能沒有排面。”
她還給我置辦了好幾身體面的衣服,就是我今天穿的這套。
我看著車,看著衣服,心里五味雜陳。
“蘇晴,謝謝你。”
“傻瓜,”她踮起腳,親了親我的額頭,“我們之間,不用說謝謝。”
這五年,我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不是我不想家,是我沒臉回家。我總想著,等我做出點名堂,等我能讓他們驕傲了,我再風風光光地回去。
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到來。
包廂里的死寂,被我父親粗重的喘息聲打破。
他拿著那份分紅協議,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上面的數字,仿佛不認識那些阿拉伯數字一樣。
“這……這都是真的?”他抬起頭,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悔恨、和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驕傲。
我點了點頭。
“爸,媽,對不起,這幾年,讓你們擔心了。”
我媽再也忍不住,捂著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她快步走到我身邊,一把抱住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兒……我的兒啊……媽對不起你……媽不該……”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眼眶也濕了。這五年的委屈,這五年的隱忍,在母親的淚水里,瞬間冰消瓦解。
大伯、二嬸,還有林偉,他們臉上的表情,比調色盤還要精彩。震驚,嫉妒,尷尬,諂媚……
“哎呀,我就說嘛!小峰這孩子,從小就聰明,肯定有大出息!”二嬸第一個變了臉,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湊了過來,“小峰啊,你看,你公司還缺不缺人啊?你表弟大學畢業還沒找到好工作呢……”
我沒有理她。
我扶著我媽坐下,然后看著我爸。
那個在我面前強硬了一輩子的男人,那個因為我沒考上大學而覺得顏面盡失的男人,此刻,正呆呆地坐在那里,渾濁的眼淚,順著他臉上的皺紋,無聲地滑落。
他沒有哭出聲,但那壓抑的、無聲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讓我心碎。
那是驕傲的淚,更是悔恨的淚。
他為兒子的成功而驕傲,更為自己這五年來的偏見和固執而悔恨。
是啊,一張大學文憑,一個體制內的鐵飯碗,在世俗的眼光里,就是成功的標配。為了這份“面子”,他給了我多少壓力,又讓自己背負了多少年的煎熬?
可如今,我用一條不被看好的路,走到了一個他們仰望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這算不算是一種諷刺?
我到底應該感謝那場失敗的高考,還是應該憎恨它?如果我當年考上了名牌大學,按部就班地畢業、工作,或許我會成為另一個林偉,過著安穩卻平庸的一生,永遠不會有“擎峰科技”,也不會遇到蘇晴。
可這世上,又有多少個“林峰”呢?
又有多少人,在選擇了那條不被看好的路之后,最終不是黯然收場,而是真的闖出了一片天?
用千萬分之一的成功,去論證一條險路的正確性,這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種最大的幸存者偏差?
所以,那些堅信“學歷至上”、“穩定壓倒一切”的父母們,他們……真的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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