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覺曉》200 x 160cm 布面油畫 2024

日前正在上海浦東碧云美術館舉辦“園林如許——又見劉曼文”個展，展示了這位成名許久且具有較高知名度的藝術家的新作《園林》系列，于是我們看到了一個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劉曼文。

其實說新也不新，如展覽中的具有節點意義的作品《園林》創作于2005年，距今恰好20年整。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劉曼文幾乎是將這幅畫遺忘記憶的某個角落，直到在一位藏家那邊再見，勾起了回憶。

《早春》40 X 80cm x 2布面油畫

她回想起那是在2003年左右，全國的油畫家們流行寫生活動，其中很多人選擇將江南園林作為寫生對象?？赡茉诤芏嗳搜劾铮X得中國畫的水墨、工筆是最適宜表現園林的，但劉曼文想著是否可以用西方繪畫媒介從另一個角度去詮釋園林之美呢？因為繪畫媒介、材料的使用本就因人而異，它們并非是被符號化、刻板化的存在。從那時候的寫生開始，劉曼文對園林題材的創作呈現一個間斷的狀態，有時候是會和別的系列的創作穿插在一起，比如著名的“藍調”時期。

進入上海油畫雕塑院工作后，院里有針對畫家的課題研究，鼓勵藝術家發展個人感興趣的課題研究，最終以年度個展的形式匯報。劉曼文就正式選擇園林進行研究。自此，她筆下的園林題材的作品越畫越多，尺幅也越畫越大；也嘗試用不同的媒介比如水彩、紙本去畫。轉引本次展覽學術主持江梅的評論觀點：“‘園林’題材及其意象的當代表現，是近些年來劉曼文繪畫創作的一個重要方向，經過十多年的探索與實踐，無論是繪畫語言的錘煉還是美學意涵的建構，均已呈蔚然可觀之象，備受專業及社會領域的多方關注與好評。”因此，《園林》系列最終不再停留于“相”，而是基于藝術家自身多年的研究、理解，以及經由時光沉淀出的思維結晶，乃至滋養出自然而然的生發狀態。

《與自然相關的點線面》30 x 40cm 布面丙烯

《與自然相關的點線面》30 x 40cm 布面丙烯

于藝術家而言，這一過程也是一種慢慢生長的狀態。就像劉曼文在早些年畫園林，會比較注意荷塘、山石這些具象的并帶有一定符號性的元素；而近些年的創作，她更關注園林背后的空間——在這一空間內的東方美學中講究天人合一的境界。對她來說，空間所賦予的想象力令人著迷；園林是人造的景觀，卻也是生長的空間，充滿生機。人與自然在有限的方寸之間盡可能彼此觀照。而園林背后的美學風景更讓人流連忘返——比如昆曲的舞美，如此寫意如此優美。劉曼文希望把這些印象種種都表現出來——這當然是有難度的。

文學語境中的古典江南園林，是一個已經具有限定指向的美學意象。著名中國藝術史研究學者高居翰曾在欣賞明代張宏繪制的《止園圖》時寫道：“當我們在園中游覽時，陶醉在翳然林水之間，常會有種靜止之感，渾然不覺時光的流逝。直到從園中出來，才如夢初醒，回到現實中。一座園林就像一方壺中天地，園中的一切似乎都可以與外界無關，園林內外仿佛使用著兩套時間，園中一日，世上千年。就此意義而言，園林便是建造在人間的仙境。”（見高居翰聯合著作《不朽的林泉：中國古代園林繪畫》；而湯顯祖在《牡丹亭·驚夢》里那一句“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迄今依然是被廣為傳唱的經典。

《春色如許》100 x 130cm x 5 布面油畫 2025

劉曼文的突破點在于表現“空間”感。在疊山疊色、極為講究營造技藝乃至風水的園林之外的“空間”，以及園林作為一種中國美學的符號化之外的靈魂，不是用文字述說的“托物言志”，而是視覺上的生動與對審美的主觀性調動——不同場景的不同氛圍感。園林“咫尺山林”的營造之意，與繪畫方寸間揮灑丹青的“框景”手法，難道不是呼應與默契的嗎？而昆曲在唱念做打之間，在“虛”的擬象舞臺上勾勒出“實”的山水亭臺、庭院深深，和繪畫的布局與創作間勾勒“虛”的印象中“實”的筆墨，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園林中的太湖石，亦講究“透、漏、瘦”之美學標準，其實是對視覺上的節奏感和呼吸感提出了要求；園林內的光影斑駁則與太湖石的千姿百態形成了呼應，以至于雖然是如此人工雕琢的刻意營造，但依然會予人一種悠然自得的雅意和精神上的愉悅。如果能體會到這一層真意，那么就掌握了園林美學的轉譯精髓。所以我覺得劉曼文的《園林》系列最妙的地方就在于畫面的呼吸節奏把握得很好——正如《園林深處》的陰翳美學，即便是濃墨筆觸覆蓋以及一片濃綠與黑色的色調之中依然透出生機和清透的感覺，這便是有呼吸的作品。劉曼文表示，《園林深處》的靈感則來自對園林里角落和旮旯的注意，這些地方沒有被精心打理，布滿了野生的植物，它們因為沒有被過度“修理”反倒有著野趣，盡顯植物的生命力，藤蔓的纏繞與蔓延……正如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贊》中所言：“美，不存在于物體之中，而存在于物與物產生的陰翳的波紋和明暗之中。”劉曼文的園林系列，我認為正是妙在此處。而在技法上，用油畫顏料體現了中國書法用筆的意蘊；對于光影的明暗關系的結構處理，顯示的是一位成熟且依然保持創作熱忱的藝術家的功力；而于觀眾，面對這些作品時的感受，亦有“移步換景”“此時無聲勝有聲”之趣。

《園林深處》 80 x 100cm 布面丙烯 2024

《春去秋又來》100 x

80cm x 2 布面丙烯 2024

其實對劉曼文來說，從2005年到2025年的20年間，對“園林”的處理一直在“有意識”和“無意識”之間切換。很多時候，概念化的東西似乎是“不可辨”的，但希望能克服“不可辨”，這是一種技法上的突破。她會先“無意識”地在紙本上涂抹，讓筆觸自由滾動，她相信在這一過程中會調動“潛意識”，在一個有限的空間里如何去盡可能表現映像的豐富與園林空間的豐盈，這就需要“有意識”地從技法上結合自己的經驗去處理；如此在技法上嫻熟和個人風格與表現對象之間有很好地互融之后，又回歸“無意識”。比如《與自然相關的點線面》系列，不是為了抽象而抽象，而正是這種回歸“無意識”之后的產物。在她創作這一系列的時候，內心里的園林不僅僅是園林的符號，也不僅僅是中國古代文人士大夫的“托物言志”的園林，而是有明媚的天空、漣漪蕩漾的池塘、精美巧工的建筑、生機勃勃的植物，甚至還會想起昆曲的唱腔……線條會透露內心；繪畫，不也是心緒與情歌流淌的音符么？園林的山石堆疊講究錯落起伏，水流蜿蜒、亭臺掩映，整體布局追求“起、承、轉、合”的敘事性；而昆曲水磨調的纏綿婉轉、一唱三嘆，身段的圓融流暢、動靜相宜 ，講究“氣韻生動”。若有人能知會兩者的共同之處，就能成就一番文章。

《秋分》200 x 300cm 布面油畫 2024

《春分》200 x 300cm 布面油畫 2024

回望劉曼文迄今四十余年的藝術生涯，在中國當代油畫史上留下了諸如《窗外的大風景》《平淡人生》系列和《關于生存體驗的報告》等重要作品。其早期女性題材，并不是說作為女性藝術家就去畫女性，而是表達“生存狀態”，公共空間的繁華流轉；一些對當代人生存狀態的審慎思考。無論是對歷史追問還是對當下的感知，她始終以充滿表現力的繪畫風格與敏銳而鮮活的觀念表達時代的風格與精神面貌。而今選擇園林題材不是為了刻意表達什么，只是在當下人生階段的一種自然選擇；至于觀感上的書法用筆、東方美學、油畫的寫意化這些，或許也是我們寫作者、藝術史家在理論構建中所依托的學術體系話語；對劉曼文來說，首先自己是作為東方人、中國人，血脈里的中國文化基因肯定不會因為用了什么媒介去畫而有所改變。一切都是以技法和創作出發，一切也只關乎她自身的人生歷練和話語表達。

如今，能從劉曼文愈發松弛的筆觸之下感受到豐盈自足的人生狀態；雖然畫面中“人”是隱身的，是抽離的，但處處都是藝術家的主觀視角。但無論是我們帶著對她的“慣常認知”的先入為主，還是純粹是“陌生的體驗”，都會有不一樣的收獲和反饋。創作的材料因人而異，審美與鑒賞也因人而異。但如果不去現場看，永遠不會知道所謂的“美”是什么。正所謂：“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文/林霖，上海藝術研究中心《上海藝術評論》編輯，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文學碩士，上海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園林》60×50cm布面油畫

（來源：藝術見聞）

藝術家簡介

劉曼文，1982年畢業于魯迅美術學院油畫系，上海油畫雕塑院藝術家，2010-2018年任職上海油畫雕塑院美術館館長。曾獲第十二屆中國藝術節優秀作品、第十屆中國藝術節優秀作品、第十屆全國美展獲獎提名、上海白玉蘭美術大獎、第八屆全國美展優秀作品等獎項。出版入編：《20世紀中國美術史（油畫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中國當代美術圖鑒（1979-1999）（油畫分冊）》湖北教育出版社等。作品被中國美術館、上海美術館、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意大利國家東方藝術博物館、意大利普利菲卡多基金會等收藏。

重要個人展覽

2024“那地方恍若夢境”——劉曼文園林個展（木曦畫廊 上海）

2022“漫步”——劉曼文園林個展（木曦畫廊 上海）

2021“平行線——劉曼文作品”（上海油畫雕塑院美術館 上海）

2021“寧靜之美——劉曼文作品”（木曦藝術 上海）

2019“延伸的視野——劉曼文、鄧翰墨作品”（上海油畫雕塑院美術館 上海）

2019“時間·記憶——劉曼文作品”（鴻—美術館 上海）

2018“關于上?！獎⒙淖髌贰保俟艄疟?波比）

2017“關于上?！獎⒙淖髌贰保ㄘ惱岵┪镳^ 佛羅倫薩）

2016“情感時空的圖像—劉曼文作品”（上海油畫雕塑院美術館 上海）

2015“時間的記憶——劉曼文作品”（DOMENICO.PURIFCATO 基金會畫廊 羅馬）

2014 “時間的記憶——劉曼文作品”（20 ART SPACE 上海）

2011“秋水伊人——劉曼文作品展”（今日美術館 北京）

1999 劉曼文“平淡人生系列”作品展（紅門畫廊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