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 德國總理的權力與歷史演變引人深思:從阿登納到朔爾茨,每位總理以獨特方式塑造時代,卻受憲法與政治格局的制約。
本文剖析總理職位的權力邊界、領導風格與歷史遺產,揭示75年政治史中的關鍵時刻與挑戰,探討他們在民主體制下的平衡之道。
《明鏡》
“一個赫爾穆特走了,另一個赫爾穆特來了。”1982年10月1日,作家恩斯特·榮格(Ernst Jünger)在日記中以簡短話語評論了從赫爾穆特·施密特(Helmut Schmidt,社民黨)到赫爾穆特·科爾(Helmut Kohl,基民盟)的總理更替。仿佛執政者的更迭無關緊要,仿佛政治格局恒久不變,始終是一個“赫爾穆特”在掌舵。
事實果真如此嗎?數十年來,聯邦德國民眾常感疑惑:無論誰主政,政府的機器似乎總在平穩運轉,與領導者的個人特質無關。然而,德國歷史卻以總理的姓氏劃分時代:阿登納時代、科爾時代、默克爾時代。每位總理似乎都以獨特方式為時代打下烙印,他們的姓氏深深鐫刻在集體記憶中。在這個國家,總理無疑是政治舞臺的焦點,至少表面如此。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總理擁有無邊權力。奧拉夫·朔爾茨(Olaf Scholz)在“紅綠黃”聯盟末期顯得力不從心,權力分散,難覓中心。是朔爾茨個人能力不足,還是社民黨、綠黨與自民黨三黨聯盟的復雜性所致?在多次爭執后,朔爾茨選擇開啟提前選舉,以免持續陷入被動。
選舉期間,人們常思考:誰適合擔任總理?要回答這一問題,需先了解總理職位的本質。德國總理的權力源于《基本法》的授權以及歷任總理的實踐。《基本法》如何定義權力?總理們又如何行使權力?通過《基本法》與75年的總理歷史,我們得以勾勒德國總理職位的全貌——正如榮格所言,這是一幅“整體赫爾穆特”的畫像。
任期與影響
在朔爾茨之前的八位總理可分為三類:長期、中期和短期。
- 長期總理(均來自基民盟):康拉德·阿登納(Konrad Adenauer,1949-1963)、赫爾穆特·科爾(1982-1998)、安格拉·默克爾(Angela Merkel,2005-2021)。
- 中期總理(均來自社民黨):維利·勃蘭特(Willy Brandt,1969-1974)、赫爾穆特·施密特(1974-1982)、格哈特·施羅德(Gerhard Schr?der,1998-2005)。
- 短期總理(均來自基民盟):路德維希·艾哈德(Ludwig Erhard,1963-1966)、庫爾特·格奧爾格·基辛格(Kurt Georg Kiesinger,1966-1969)。
截至2025年2月23日大選前,朔爾茨似乎可能躋身短期總理之列。本文將聚焦中期與長期總理,他們深刻塑造了德國人對總理職位的認知。
歷史性時刻
德國總理常在關鍵時刻展現個人魅力,這些時刻因強烈情感而深刻銘記,遠超日常政治的漸進成果。
1955年9月14日,阿登納從莫斯科歸來,在科隆-波恩機場,一位老婦人親吻他的手,感謝他成功談判釋放近萬名戰俘。這一壯舉令舉國敬仰。兩年后,1957年大選,他帶領基民盟贏得絕對多數,此后再無人企及。
1970年12月7日,勃蘭特在華沙猶太人區起義紀念碑前下跪。此舉在國內引發爭議:48%的民眾認為過分,41%認為恰當。但這一畫面成為德國歷史的重要象征,極大提升了勃蘭特的國際聲譽。
1977年10月18日,“蘭茨胡特”號客機在索馬里首都摩加迪沙被劫持。施密特拒絕釋放紅軍派恐怖分子,命令邊防特種部隊GSG 9突襲,成功解救人質,彰顯堅定領導力。
1984年9月22日,科爾與法國總統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ois Mitterrand)在凡爾登戰場握手,象征德法和解,意義深遠。
2015年9月5日凌晨,默克爾決定允許滯留布達佩斯火車站的難民進入德國。這一決定引發兩極反應:部分人贊揚其人道主義,另一些人則轉而支持選擇黨(AfD)。
令人意外的是,德國統一并未與科爾的個人高光時刻緊密相連。1989年11月9日柏林墻倒塌是東德民眾的勝利,統一進程則是漫長談判的結果。盡管如此,科爾仍被譽為“德國統一之父”。
這些時刻更多展現個人特質,而非國家權力。正因勃蘭特是總理,他在華沙備受關注;正因他是勃蘭特,他選擇了下跪。
權力的制衡
《基本法》第62條簡潔定義總理職位:“聯邦政府由聯邦總理和聯邦部長組成。”制憲者無意賦予總理絕對權力,而是追求穩定與權力制衡,以避免重蹈歷史覆轍。
為防止魏瑪共和國時期總理頻繁更替的混亂,第67條規定,議會只有通過建設性不信任投票,選出新總理,才能罷免現任總理。這一機制僅在1982年成功使用,科爾取代施密特。
同時,《基本法》汲取歷史教訓,防止權力過度集中。總理雖可依第65條決定政策方針,但無法強迫不合作的部長,僅能解職。然而,解職可能引發危機。例如,朔爾茨若解職財政部長克里斯蒂安·林德納(Christian Lindner),可能導致聯盟解體和提前選舉。
為應對“紅綠黃”聯盟的困境,朔爾茨選擇動用第68條信任投票,主動開啟提前選舉。歷史上,勃蘭特(1972)、科爾(1982)、施羅德(2005)也曾以此策略重塑政治格局。
此外,議會、執政黨、聯邦制、憲法法院、輿論、歐盟及盟國(如美國)均對總理權力構成多重約束。總理需在復雜環境中憑借個人魅力、談判技巧與決斷力施展影響力。
領導風格
德國的長期與中期總理在領導風格上可分為兩類:權威型與溫和型。
- 權威型:阿登納、施密特、科爾、施羅德。
- 溫和型:勃蘭特、默克爾。
阿登納(1876年生)深受德意志帝國權威傳統影響,執政帶有專制色彩。他曾指使情報機構監視社民黨長達十年。1962年,因逮捕《明鏡周刊》創始人魯道夫·奧格斯坦(Rudolf Augstein)引發爭議,自民黨施壓,最終迫使他1963年下臺。
施密特(1918年生)具有軍旅背景,作風強硬。他在應對恐怖主義時展現果斷,但在黨內年輕一代中逐漸失勢,黨內支持逐漸瓦解。
科爾(1930年生)雖有權威傾向,卻更擅長組織與溝通。他通過長時電話與基層聯系,維系黨內團結,確保權力穩固。
施羅德(1944年生)以“basta”(夠了)一詞聞名,體現果斷與粗獷。2005年大選后,他在電視辯論中試圖以強勢姿態壓制默克爾,留下深刻印象,但最終未能扭轉敗局。
勃蘭特(1913年生)以溫和著稱,其權威源于深思熟慮與個人經歷。作為無父孤兒、反納粹斗士與流亡者,他備受敬仰與爭議。1969年,他提出“敢于更多民主”,挑戰權威傳統,激勵一代人。
默克爾(1954年生)被譽為“絲絨手套總理”,擅長妥協,政策輪廓模糊。她強調“政治是可能性的藝術”,追求共識而非激進變革,憑借沉穩贏得廣泛支持。
朔爾茨的溫和風格更多是形勢所迫。三黨聯盟限制了他的施展空間。他在核電延期問題上動用政策方針權,展現權力意識,但未能解決債務剎車爭議,最終導致聯盟破裂。
權威與溫和風格各有成敗。施密特與科爾成功推動北約導彈部署,施羅德推行“2010議程”社會改革,勃蘭特開創東方政策。默克爾以溫和風格連任三次,深受民眾喜愛。
近年來,隨著特朗普再次當選,人們質疑權威風格是否過時,但其未來影響尚待觀察。
溝通藝術
為突破權力制衡,總理常借助公眾與媒體的力量。阿登納、勃蘭特、施密特以演講打動人心:阿登納與施密特慷慨激昂,勃蘭特則以深沉的思考感染聽眾。科爾通過電話與基層溝通,維系黨內忠誠。
施羅德擅長媒體策略,被稱為“媒體總理”。他通過《圖片報》、電視等渠道直接訴諸民眾,2005年大選時以激昂演說險些逆轉局勢。
相比之下,默克爾與朔爾茨演講風格平淡,溝通低調。默克爾以沉穩形象契合民眾對穩定的期待,朔爾茨則因聯盟內耗難以展現個人魅力。
由于歷史原因,德國對總理的修辭要求較低。納粹時期的極端民族主義與激情修辭使總理需謹慎溝通,以符合國家歷史責任。
大戰略與即興決策
理想的政治需依托“大戰略”,即基于愿景的長期規劃。阿登納將德國融入西方,促成北約與歐盟前身;勃蘭特推行東方政策,獲1971年諾貝爾和平獎;科爾深化歐洲一體化,促成歐元;默克爾致力于女性權益與教育改革。
然而,默克爾的“教育共和國”愿景與施羅德的“2010議程”均未完全成功。朔爾茨2022年提出的“時代轉折”也未見持久成效。即興決策雖能抓住機遇,卻常受后續執行的復雜性制約。
例如,科爾在柏林墻倒塌后迅速推進統一,施羅德因經濟低迷推出“2010議程”,默克爾2015年開放難民入境,朔爾茨提出“時代轉折”。這些決策雖具震撼力,但后續需依賴議會與盟友支持,效果往往打折扣。
政策議題
75年來,德國總理聚焦兩大議題:社會福利與和平安全。
阿登納引入動態養老金,科爾與默克爾維護福利體系,施羅德則通過“2010議程”削減福利,引發爭議。
在安全政策上,德國在北約框架內保持克制。阿登納尋求與蘇聯和解,勃蘭特延續東方政策,科爾、施羅德與默克爾避免卷入沖突。朔爾茨雖提出“時代轉折”,但對烏克蘭的武器援助謹慎,體現傳統克制。
權力終結
多數總理因選舉失敗或政治壓力下臺,僅默克爾主動退出。
- 阿登納1963年被自民黨與黨內壓力逼退。
- 艾哈德1966年因自民黨退出聯盟失敗。
- 基辛格1969年大選失利,被勃蘭特取代。
- 勃蘭特1974年因間諜丑聞辭職。
- 施密特1982年因自民黨倒戈,輸掉信任投票。
- 科爾1998年大選敗給施羅德。
- 施羅德2005年提前選舉失利。
- 朔爾茨2024年末因自民黨分歧導致聯盟破裂,提前選舉。
自民黨在四次更替中扮演關鍵角色。社民黨總理常受黨內紛爭困擾,如勃蘭特、施密特、施羅德均受黨內壓力,朔爾茨也面臨黨內對候選人的爭議。
歷史遺產
阿登納、勃蘭特、施密特、科爾成為歷史傳奇。艾哈德因“經濟奇跡”而非總理任期受銘記,基辛格逐漸被淡忘。
勃蘭特與施密特成為備受尊重的“資深政治家”,其建議在國內外受重視。科爾因統一功績受贊譽,但晚年因政治獻金丑聞受損。施羅德因與俄羅斯關系爭議聲譽下滑。默克爾有望成為“資深女政治家”,以沉穩形象留名。
德國總理的權力受多重約束,難以完全主導時代。隨著選擇黨崛起,社會分裂加劇,未來總理需維護民主,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理想的總理應集阿登納的遠見、勃蘭特的魅力、施密特的堅韌、科爾的毅力、施羅德的活力、默克爾的沉穩與朔爾茨的樂觀于一身。然而,這樣的“超級赫爾穆特”尚未現身。 ?
信息出處
https://www.spiegel.de/politik/bundeskanzler-in-deutschland-das-amt-seine-macht-und-geschichte-eine-kritische-betrachtung-a-d7001306-37c2-40de-95e8-82ea125dc176?context=issue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