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啟隆

出品丨AI 科技大本營（ID：rgznai100）

席卷全球的 AI 淘金熱中，一個詞正被悄悄地掏空——那就是“開放”。

近日，PyTorch 基金會執(zhí)行董事、Linux 基金會 AI 總經(jīng)理 Matt White 在北京智源大會 揭示了一個充滿張力的現(xiàn)實：一方面，開源吞噬世界，AI 的開源更形成了一個自我加速的“良性循環(huán)”；但另一方面，一場圍繞“開放”定義權的無聲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響。

他敏銳地指出了那個潛藏的真相：“開放”正在被“漂白”（Open-washing）。

一些機構發(fā)布模型，貼上“開源”的標簽，卻用限制性的許可證把真正的自由鎖進保險箱。它們享受著“開放”帶來的聲譽紅利，卻不愿給予使用者真正的自由。這不僅制造混亂，更是在稀釋這個詞匯的價值。舊的法律工具——那些為“軟件”設計的許可證，也已跟不上 AI 模型的復雜性。

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十字路口：是任由“開放”淪為一個漂亮的營銷詞匯，還是為它注入堅實的靈魂？

在演講中，Matt White 帶來了兩件精心鑄造的“武器”：一張名為“模型開放框架”（MOF）的地圖，用清晰的等級標準終結含糊，讓真正的開放者得以彰顯；以及一本名為“OpenMDW 許可證”的護照，專為 AI 模型打造，給予使用者最大限度的自由。

他的演講，與其說是一次技術分享，不如說是一份宣言，一份行動指南。它為我們接下來這場更深入的對話，精準地校對了焦距。

在演講結束后，我們與 Matt White 坐下來，繼續(xù)探尋這場“為開放而戰(zhàn)”的深層動機與未來圖景。

《新程序員》：嗨Matt，我們其實和你一樣，剛從法國巴黎的 PyTorch Day Paris 活動回來。這是在中國舉辦的第一屆 PyTorch Day China，所以我想請你先聊聊這次活動的舉辦原因。

Matt White：PyTorch 的用戶遍布全球。我們有個數(shù)據(jù)，文檔網(wǎng)站上大約 70% 到 80% 的流量都來自中國，所以我們心里清楚，這里有我們龐大的群眾基礎。

PyTorch Day 這個活動本身，我們希望它能成為一場全球性的運動，而不僅僅是“美國主場”。我們想做的是，推動 PyTorch 框架本身的發(fā)展，促進全球 AI 研究的進步，并鼓勵大家在開源的世界里，把自己的奇思妙想不斷變?yōu)楝F(xiàn)實。我們由衷地希望能看到更多來自全球的貢獻，也希望 PyTorch 能在世界每個角落生根發(fā)芽。

《新程序員》：今年像中國的DeepSeek-R1 和國外的 Llama 4 這些開源模型，都取得了非常大的進展。這些新變化，對你所說的“開放模型”的定義和策略，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你怎么定義 AI 領域的“開放”這兩個字？

Matt White：我在演講里（本文開頭整理了 Matt 的主要演講內(nèi)容）詳細談到了“開放”這個話題。在我們看來，“開放”的核心，要透過“許可證”這面鏡子來看，而不是簡單地把東西往網(wǎng)上一扔就完事了。

總之，關鍵在于，許可證允許你做什么——你能用這個模型搞研究嗎？能用在學校里嗎？能不能把同一個模型直接拿去開公司賺錢？

我們想鼓勵大家去使用那些專門為開放模型、數(shù)據(jù)和權重設計的許可證。這種許可證考慮得非常周全，它不像 Apache 2.0 或 MIT 許可證那樣只盯著源代碼，而是把模型架構、權重、數(shù)據(jù)集、配套的工具鏈，甚至所有文檔都打包考慮進去了。如果你是真心實意地想投身開源，這些就是你必須借助的“舟楫”。

《新程序員》：PyTorch 基金會已經(jīng)擴展成一個更大的“傘狀組織”。面對 AI 智能體（Agent）和各種專用模型的迅猛發(fā)展，這種新架構如何讓 PyTorch 更好地為這些新生力量保駕護航？

Matt White：這個領域的新事物確實層出不窮，我們希望能一直陪伴和支持社區(qū)，幫助他們把想法落地。AI 框架和智能體框架，都是開源發(fā)展中至關重要的陣地。說到底，我們就是要確保，市面上有足夠好用的開源工具，讓技術不再是少數(shù)人的專利，并且方便大家在這些框架之上，去進行“添磚加瓦”式的創(chuàng)新。

開放的標準和協(xié)議也同樣舉足輕重。我們希望大家能圍繞一個通用的標準團結起來，讓它隨處可用、人人可享。對于這樣的努力，我們絕對是鼎力支持的。

《新程序員》：你身兼PyTorch 基金會和 Linux 基金會的領導職務，這讓你有一個很獨特的觀察視角。在當前 OpenAI、谷歌、Meta 等巨頭和 DeepSeek 這樣的新銳同臺競技的背景下，你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來促進各個開放 AI 項目之間走向合作，而不是“各立山頭”？

Matt White：即使是在一個充滿競爭的環(huán)境里，科技巨頭們也總會為了那些對彼此都有利的事情而坐到一起。PyTorch 就是這樣的項目。你看，我們的成員里有 Lightning AI、Hugging Face，也有谷歌、Meta 和微軟。大家之所以愿意來，是因為他們都信賴這個平臺，都相信要推動開源 AI 向前走。

這種合作其實一直都存在，就像當年的 Kubernetes 和 Linux 一樣。只要你對一件事有信念，你就會持續(xù)為它投入。

在這些開放的基金會里，大家合作的水平和風度都很高。我們鼓勵各方都來發(fā)聲，但歸根結底，你還是要為這個框架做貢獻，讓它對你自己的應用更有用。像英特爾、英偉達、AMD 這些公司，提升 PyTorch 框架的性能，都關乎他們的切身利益。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應用或智能體框架，幾家公司可以攜手打造通用的接口或協(xié)議。這能構建一個堅實、互聯(lián)互通的底座，讓你能安心地在上面打造自己的應用和用戶體驗。

《新程序員》：2025 年 AI 智能體發(fā)展很快，架構創(chuàng)新也很多。這些趨勢對開源生態(tài)意味著什么？PyTorch 或 Linux 基金會是否能在推動相關開放標準方面扮演什么角色？

Matt White：當然能，而且這個角色至關重要。現(xiàn)在有不少組織已經(jīng)開發(fā)出了自己的協(xié)議，并把它們開源了。但要想從一個“規(guī)范”升級為一個“標準”，下一步就是要讓它擺脫單一廠商的控制，被大家廣泛接受。只要一個協(xié)議還掌握在某一家手里，風險就始終存在。

Linux 基金會扮演的角色，就像一個值得信賴的“第三方公證人”。我們把不同的公司、組織和學術機構聚到一起，共同協(xié)作來制定一個標準。這能確保它的中立性，保證它持續(xù)開放、人人可用，并且有長久的生命力。如果一家公司打算投入資源去采納某個規(guī)范，那么把它變成一個可信的標準，就能極大地降低這項投資的風險。

《新程序員》：具身智能，特別是人形機器人，在今年也進步神速，背后也有英偉達、AMD 等平臺的支持。你認為開源社區(qū)和 PyTorch 在這個領域能扮演什么角色？

Matt White：這恰恰是我們大有可為的地方。這其中包含了機器人操作系統(tǒng)、行為模型、大腦模型、規(guī)劃模型，以及編程和操作機器人或具身智能所需的各種工具。我們看到，這些模型持續(xù)不斷地在使用 PyTorch 進行訓練。

當然，根據(jù)具體實現(xiàn)方式的不同，還有很多別的機會。有些機器人會繼續(xù)使用分類器、視覺或分割模型；而另一些則在用大型的“圖像-行為”一體化模型。技術范式不止一種，但我們的目標始終是：提供并優(yōu)化那些能讓這一切成為現(xiàn)實的工具。同時，我們也鼓勵大家將訓練數(shù)據(jù)和最終模型開放共享。這就是我們扮演的角色。

《新程序員》：無論是法國站還是這次的中國站，PyTorch Day 的形式似乎都是安排十幾位演講者，每人 20 分鐘。這種活動形式和講者選擇背后的考量是什么？

Matt White：對我們來說，辦這個活動就是為了展示那些閃閃發(fā)光的開源項目和創(chuàng)新想法，同時讓本土的工程師和研究者們能聚在一起，交流心得。我們也想借此機會，把社區(qū)的火種播撒得更廣。幾周前我們剛啟動了“PyTorch 大使”計劃，就是希望找到更多有熱情的人，去點燃他們所在地的社區(qū)。

AI 是一場席卷全球的浪潮。我們今年挑選了幾個我們認為能真正有所作為、能把大家凝聚起來的地方。而 20 分鐘的分享，能讓我們邀請到形形色色的人，來聊各種不同的項目、領域和經(jīng)驗。我們希望，這桌精心準備的“技術盛宴”，能讓每個人都吃得開心。

《新程序員》：今年我們看到了很多生成式AI 工具，比如 Cursor、Windsurf 這樣的編碼助手，還有各種內(nèi)容生成工具。你認為企業(yè)在擁抱這些技術時，最大的機會在哪？最需要警惕的陷阱又是什么？

Matt White：當下最重要的一點，是要有人在旁邊盯著（human in the loop）。

像 Windsurf 和 Cursor 這些工具，開發(fā)者用它們生成代碼片段、輔助調(diào)試，但整個過程依然是在人的監(jiān)督下完成的。你不會把開發(fā)一個網(wǎng)站的任務，完全甩手給一個智能體。萬一它產(chǎn)生幻覺（hallucinated）了，開發(fā)者還能及時發(fā)現(xiàn)并修正。

另一個關鍵點，是我們需要一場關于“如何與這些工具協(xié)作”的全面教育。從底層的 GPU、Triton，到上層的 PyTorch、大語言模型，再到應用框架，無論你身處技術棧的哪一層，都要思考：根據(jù)我的工作和我需要解決的問題，我該如何駕馭這些新技術？

最后我想說，很多時候，最好的 AI 恰恰是那些你看不見的。比如 Adobe 的 Photoshop，里面有很多 AI 功能，但你根本不需要懂 AI 就能用它。一項技術最好的應用方式，往往是“潤物細無聲”的，它不會強迫用戶去學習一套全新的技能。

《新程序員》：這次PyTorch Day China 正好選在了 6 月 7 日，這是萬千中國學子生命最重要的一天——高考。恰逢 PyTorch 基金會計劃推出培訓和認證項目，我想問問你，在 2025 年這個 AI 技術飛速演進的年份，比如氛圍編碼（Vibe Coding）的興起和對 AI 智能體這類復雜系統(tǒng)技能的需求，未來幾年 AI 從業(yè)者需要具備哪些核心能力？

Matt White：首先，也是最要緊的，是教育者們自己得先弄明白，怎么在這個 AI 時代里工作。這是我們必須開始的地方。但現(xiàn)在，很多老師并不知道怎么利用 AI 來為自己服務，有些人甚至把它看作一個麻煩，或者學生作弊的工具。

我們需要搞清楚，怎樣才能在不剝奪學生核心能力培養(yǎng)的前提下，善用 AI。就像計算器的出現(xiàn)，并沒有讓學生學不好數(shù)學一樣。工具可以幫我們處理一些重復性的工作，讓我們能把精力集中在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

所以，首先是“授人以漁”的老師要先學會，然后才能提供好的材料，讓學生們學會如何與這些系統(tǒng)共事。這件事是多層面的。你是要成為 AI 工具的使用者，還是要成為研究者或創(chuàng)造者？在這個生態(tài)里，你可以扮演的角色非常多。

《新程序員》：在這個變革的時代，你最想對全球AI 社區(qū)的開發(fā)者、研究者、學生和政策制定者傳達的核心信息是什么？

Matt White：我想說，去擁抱 AI 帶來的可能性吧。特別是生成式 AI，它能極大地增強我們的能力，讓工作變得更輕松，把我們從繁瑣的事務中解放出來，去專注于更有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的事情。

我的感覺是，如果你想看到經(jīng)濟發(fā)展，就應該投資開源和開放標準。同時，在監(jiān)管層面要把握好一個度，既要防范風險，又要給創(chuàng)新和研究留足呼吸的空間。如果管得太死，最終受苦的還是我們每一個人。

《新程序員》：在你看來，當前AI 領域最被忽視的問題是什么？

Matt White：我認為是“數(shù)字內(nèi)容的真實性”危機。

一段視頻到底是 AI 生成的還是真實拍攝的？你怎么去驗證？像 C2PA 這樣的技術提供了一種“數(shù)字水印”方案，但我們需要更宏觀地看待這個問題。在社交媒體上，你可以自愿給 AI 生成的內(nèi)容打上標簽，但如果不打呢？它會不會讓人們信以為真？這才是我們最需要警惕的地方。

我覺得我們不必擔心“天網(wǎng)”（Skynet）降臨，不必擔心 AI 會統(tǒng)治世界，或者機器人會聯(lián)合起來攻擊我們。真正的危險，是眼下正在發(fā)生的事：合成的圖像和視頻，已經(jīng)快要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了。我們該如何應對？

《新程序員》：這和“負責任的 AI”有關。深度學習三巨頭之一的 Yoshua Bengio 近日在北京的演講中也強調(diào)了這一點——他已經(jīng)圍繞這個話題在全球做了不少演講了。但你似乎指出了一個更迫在眉睫的問題。

Matt White：沒錯。其實還有一個更近在眼前的危險，我覺得大家可能忽視了。在一個假消息泛濫的時代，我們必須反思：如何保護我們自己，不被今天的技術濫用所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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