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宋希濂徹夜難眠, 長汀中山公園的涼亭里,擺著一桌酒菜,花雕酒,四冷四熱,沒人敢動筷子,也沒人敢上桌, 囚室里的瞿秋白知道這桌酒的意思。
他提出最后一個請求:"能否見一面?喝一杯,聊幾句。" 宋希濂拒絕了,這是師生二人的最后一次交鋒。
從青果巷到黃埔的師生緣
瞿秋白出生在常州青果巷八桂堂,花園住宅,天香樓二樓,瞿家世代為官,書香門第,父親瞿世瑋擅長山水畫,喜讀醫(yī)書,生性淡泊,全家靠在浙江做知縣的大哥接濟過活。
十歲那年,家道衰敗,大伯棄官閑居杭州,停止了對瞿世瑋一家的資助,瞿秋白家被迫搬到城西廟沿汀瞿氏宗祠居住,靠典當、借債度日,十五歲夏天,交不起學費,瞿秋白被迫輟學。
更大的打擊來了,母親金璇因家貧和社會壓力,用半瓶虎骨酒吞服了剝好的火柴頭丸,自盡那天是1916年2月7日,瞿秋白十七歲,這場悲劇深刻影響了他的一生。
十八歲的瞿秋白到了北京, 考入外交部俄文專修館,學習俄語,五四運動爆發(fā),他投入愛國熱潮,加入李大釗發(fā)起的馬克思主義學說研究會,兩次被捕,開始了向馬克思主義者的轉變。
1923年夏天,瞿秋白到了上海大學,擔任教務長兼社會學系主任,上海大學的社會學,以馬克思主義為理論指導。
瞿秋白主講"社會學"和"社會哲學",專門講解過《共產(chǎn)黨宣言》,課堂總是擠得滿滿的,連外校學生也來聽課。
同一年,湖南湘鄉(xiāng)的宋希濂在長沙長郡中學求學,他熟讀瞿秋白的文章,對其文筆和思想頗為欽佩。宋希濂后來說:"對瞿秋白這樣的領袖人物,崇敬過,仰慕過。"
1924年5月,宋希濂考入黃埔軍校第一期,瞿秋白因負責兩黨合作問題,常往來黃埔軍校作報告講課,臺下的學生中,就有黃埔一期的宋希濂。 師生關系就此建立。
宋希濂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經(jīng)陳賡介紹,成為"跨黨"分子。
1926年3月,中山艦事件后,宋希濂脫離了中國共產(chǎn)黨,他說:"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都是革命政黨,目標是一致的,為避免發(fā)生不必要的麻煩,我打算不再跨黨。"
政治分歧的種子已經(jīng)埋下。
革命風云中的生死抉擇
四一二事變后,國共合作徹底破裂,瞿秋白在漢口對羊牧之說:"我們太幼稚了,這一著棋,輸給了蔣介石,我們對不起上海工人階級,我們對不起犧牲的同志,血的教訓太沉痛了。"
1927年8月7日,八七會議在漢口召開,陳獨秀被免職,瞿秋白擔任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
在這次會議中,確立了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政府的總方針,瞿秋白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實際最高領導人。
宋希濂這時投靠了蔣介石,他從蘇州趕到南京,蔣介石拍著這位得意門生的肩膀說:"好好好,年紀輕輕,大有可為,能同共產(chǎn)黨分手,就是我的好學生。"
宋希濂官運亨通,1933年,蔣介石將新組建的第36師交到宋希濂手中,成為中將師長,這一年,宋希濂27歲,成為國軍最年輕的中將。
瞿秋白的革命路越走越艱難,1928年在莫斯科召開的中共六大上,他代表第五屆中央委員會作政治報告。
1931年1月,在中共六屆四中全會上,瞿秋白受到王明等人的打擊,被解除中央領導職務。
失意的瞿秋白在上海搞起了文化工作,同魯迅一起領導左翼文化運動,人稱"文壇雙星",魯迅曾親筆抄錄一副對聯(lián)贈給瞿秋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1934年1月,瞿秋白奉命只身去中央蘇區(qū),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教育人民委員。
十月,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中央紅軍決定長征,瞿秋白向中央提出要求,希望與中共中央一起跟隨紅軍主力長征。
中央拒絕了他的請求,指令瞿秋白"留守,任留守蘇區(qū)的中央江西分局宣傳部部長兼政府留守機構后方辦事處教育人民委員"。
陳毅得知消息后,立即把自己的駿馬送給瞿秋白,催促他策馬趕上已經(jīng)出發(fā)的隊伍,以免陷入虎口,瞿秋白謝絕了陳毅的好意。
他說:"你們走了,祝一路順利,我留下來的人,會努力工作的,我個人的命運,以后不知怎么樣,可以向戰(zhàn)友們保證,我一定要為革命奮斗到底。"
這成了瞿秋白人生最后的選擇。
長汀囚徒的四個月
1935年2月,蘇維埃中央分局決定分批分期突圍,項英傳達決定:瞿秋白、何叔衡、張亮和周月林轉移到白區(qū)去搞地下工作。
從福建、廣東去香港,如在香港能接上黨的關系,就留在香港;接不上關系就去上海。
福建省委組織了護送隊,瞿秋白等人喬裝成紅軍俘虜,戴上不同顏色的假面罩,由戰(zhàn)士"押送"著突圍,經(jīng)過村子時,村民覺得很新奇,圍觀的人很多。
周月林回憶:"這個行動方案并不好,更加顯眼,惹人注意。"
2月24日,悲劇發(fā)生了,瞿秋白一行在福建省長汀縣水口鎮(zhèn)遇到保安團臨檢,突圍不成被俘,本來可以通過金錢收買大事化小,一個叛徒變節(jié)告密,把瞿秋白被俘的情報告知國民黨。
瞿秋白化名"林祺祥",盡管嚴刑逼供,他還是沒有暴露真實身份,編造出自己是一位一身是病的醫(yī)生,要求保釋出去,敵人屈打成招都做不成。
1935年5月,宋希濂回到第36師任原職,率部駐福建長汀,在他住院治療期間,瞿秋白已被關押在師部,宋希濂得知消息,心情十分復雜,急匆匆地回到長汀。
宋希濂聽完軍法處長匯報后,沒有吭聲,靜靜地盯著窗外,軍法處長再問:"接下來對瞿秋白怎么安排?"宋希濂擺了擺手,嘆了口氣說:"我先休息一會,你們先別動他,明天再聽我安排。"
師生再次相見,已是敵對關系,宋希濂不止一次前來勸降。
面對這個昔日在上海大學教書時的學生,瞿秋白把與宋希濂的談話變成了一次關于共產(chǎn)主義在中國是否行得通的辯論,辯論最終以宋希濂的無言以對收場。
6月初,瞿秋白身份徹底暴露,叛徒親自出面指認,敵人洋洋得意,顯擺著自己確認了林琪祥就是瞿秋白的事實。
瞿秋白灑脫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裝了,沒錯,我就是瞿秋白,十幾天前的筆供,就算是我寫的一篇小短文吧。"
宋希濂將提審瞿秋白的一切細節(jié),包括案卷發(fā)給蔣介石,請他做定奪。
訣別前夜的最后時光
6月15日晚上,宋希濂寫信給軍部:"瞿秋白拒不投誠,情緒穩(wěn)定,行動無妨,建議執(zhí)行。"次日中午,電報回復:"就地處決,照相呈驗。"
6月16日晚,密電抵達,落款是"介公親示",命令只有七個字:"就地處決,照相呈驗。"宋希濂讀完,把電報折好,放進抽屜。
他叫來軍法處長、參謀長,還有作戰(zhàn)參謀,五個人在辦公室坐了兩個小時。
槍決命令下達,宋希濂沒第一時間執(zhí)行,他沉默了一晚,叫來參謀長說:"先備酒,做一桌送行的樣子。"
中山公園臨湖處擺了一桌酒,酒是花雕,菜是四冷四熱,有魚有肉,沒人動筷子,也沒人敢上桌。瞿秋白知道這桌酒,他提出一個請求:"能否見一面?喝一杯,聊幾句。"
宋希濂拒絕了這個請求,瞿秋白沒再堅持。
那一夜,瞿秋白開始寫《多余的話》,用毛筆,一筆一劃,寫他過去的決定,他心中掙扎,也寫他此刻的平靜。
總標題后引《詩經(jīng)黍離》"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作為題記。
有人送來紙條,是蔣介石身邊人帶來的:"若脫離共產(chǎn)黨,可保不死,另有任用。" 職位寫得很明白,南京國府情報局翻譯主任。
瞿秋白笑了,笑完寫下兩句:"歷史要一個忠誠的人,不要一個聰明的叛徒。"
6月17日夜,向賢矩來到瞿秋白的囚室,不是索供,也不是求詩,他是奉命把蔣介石的處決密令暗示給瞿秋白。瞿秋白說:"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后我要大休息了。"
6月18日早晨八點左右,瞿秋白泡了一杯濃茶,點了一支香煙,坐在窗前,寫下絕筆:"眼底云煙過盡時,正我逍遙處。"
第二天一早,瞿秋白被告知:"今日行刑。" 他沒有驚訝,也沒有發(fā)問,換了一身干凈的白衣長衫,用清水洗了臉,看守遞來早餐,他沒吃,只喝了一口水。
9點20分左右,瞿秋白在政訓處長蔣先啟的陪伴下,神態(tài)自若地走出大門,宋希濂站在辦公室里看著瞿秋白一步步走向刑場的背影,立正站好,向老師行了最后一個注目禮。
來到中山公園涼亭前,瞿秋白上身穿著黑色中式對襟衫,下身穿著白布抵膝短褲,他背著兩手,昂首直立,宋希濂為瞿秋白置辦了酒席,瞿秋白來到公園,"全園為之寂靜,鳥雀停息呻吟。"
瞿秋白獨坐其上,自斟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酒半,他說:"人之公余稍憩,為小快樂;夜間安眠,為大快樂;辭世長逝,為真快樂!"
餐畢,十時整,瞿秋白走出中山公園,慢步走向二華里之外的長汀西門外羅漢嶺下刑場,沿途手挾香煙,緩緩而行,用俄語唱《國際歌》《紅軍歌》。
到達刑場后,瞿秋白盤膝坐在草坪上,微笑點頭說:"此地甚好!"高呼"打倒國民黨!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中國革命勝利萬歲!共產(chǎn)主義萬歲!"等口號,喊完口號便命令士兵開槍,時年36歲。
宋希濂叫人買了一口上好棺材裝殮,埋在中山公園旁邊,多年后他說:"瞿秋白之死,我一直感到自己罪孽深重,我為殺害瞿秋白而悔恨終生。"
那桌被拒絕的訣別酒,成了這段師生情誼最后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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