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薇

何美玲把菜刀重重地剁在砧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廚房里的鍋碗瓢盆仿佛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陳建國！你給我過來！"她的聲音尖銳得像刀片劃過玻璃。

正在客廳看電視的陳建國渾身一僵，手指無意識地按下了遙控器的靜音鍵。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放下翹著的二郎腿，拖著步子走向廚房。

"怎么了？"他站在廚房門口，小心翼翼地問道。

何美玲轉過身來，手里還握著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她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隱約可見。"你看看你買的這是什么肉？肥得跟豬油似的！我不是說了要買里脊肉嗎？你耳朵長哪兒去了？"

陳建國咽了口唾沫，視線落在砧板上那塊確實有點肥的豬肉上。"超市里脊肉賣完了，我就..."

"賣完了？賣完了你不會去菜市場買啊？整天就知道偷懶！"何美玲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個八度，菜刀在她手里危險地晃動著，"我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霉！連塊肉都買不好，你還能干點什么？"

陳建國低下頭，像往常一樣選擇了沉默。結婚十二年，他早已摸清了規律——反駁只會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他盯著自己的拖鞋尖，數著上面磨損的紋路，等待這場風暴過去。

"啞巴了？說話啊！"何美玲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摔，金屬與木頭的碰撞聲讓陳建國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我錯了，下次一定注意。"他機械地重復著說過無數次的道歉詞。

何美玲冷哼一聲，轉身繼續切菜，力道大得像是要把砧板劈成兩半。陳建國悄悄退回客廳，聽見身后傳來妻子惡狠狠的嘀咕："沒用的東西，跟你爸一個德行..."

這句話像針一樣扎進陳建國的心里。他知道妻子說的是她自己的父親——一個在他印象中總是縮在角落默默抽煙的老人，據說年輕時也是個火爆脾氣，后來被何美玲的母親治得服服帖帖。

陳建國重新打開電視，卻完全看不進去。樓上傳來兒子陳小樂關門的聲音，想必是又被媽媽的吼聲嚇得躲進了房間。他想起上周家長會上，班主任委婉地提到小樂最近在課堂上總是心不在焉，性格也越來越內向。

"都是這個家鬧的。"陳建國在心里嘆了口氣。

門鈴突然響起，陳建國如蒙大赦般跳起來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他的岳母王鳳英，手里拎著兩袋水果。

"媽，您來了。"陳建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接過水果袋。

王鳳英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眼睛掃視著客廳："美玲呢？"

"在廚房做飯。"

王鳳英徑直走向廚房，人還沒到聲音就先傳了過去："美玲啊，你這地板多久沒拖了？踩上去都粘腳！"

廚房里傳來何美玲的聲音，奇跡般地柔和了許多："媽，您來啦。我昨天剛拖的，可能是天氣太潮了。"

陳建國站在客廳中央，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他默默走到陽臺上，點燃一支煙。透過玻璃門，他能看到岳母在廚房里指手畫腳，妻子則像個聽話的小學生一樣點頭應和。

"真是遺傳啊。"陳建國吐出一口煙圈，想起第一次去何美玲家見家長時的情景。那時的王鳳英也是這樣，對丈夫呼來喝去，稍有不滿就破口大罵。而何父則像個影子一樣，安靜地坐在角落，只有在被點名時才怯怯地回應一兩句。

當時他還天真地以為何美玲不會變成她母親那樣。畢竟她是大學生，有文化，還在銀行工作，穿著得體，談吐優雅。誰能想到婚后第三年，那個溫柔體貼的女孩就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火的"母老虎"。

"建國！發什么呆呢？過來端菜！"何美玲的吼聲把他拉回現實。

晚餐桌上，王鳳英滔滔不絕地講著街坊鄰居的閑話，何美玲不時附和。陳建國機械地咀嚼著飯菜，味同嚼蠟。小樂低著頭，一粒一粒地數著米飯往嘴里送。

"小樂，吃飯別磨蹭！"何美玲突然轉向兒子，"你看看你，瘦得跟猴似的，還不肯好好吃飯！"

小樂嚇得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撿起來！"何美玲厲聲道。

七歲的男孩慌忙鉆到桌下去撿筷子，不小心頭碰到了桌沿，發出"咚"的一聲。何美玲不但沒有關心，反而更生氣了："笨手笨腳的，跟你爸一個樣！"

陳建國看到兒子眼里噙著淚水，終于忍不住了："美玲，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這么兇嗎？"

餐桌上一片寂靜。王鳳英瞇起眼睛看著女婿，何美玲則像是被點燃的炮仗，瞬間爆炸："陳建國！你什么意思？我教育孩子輪得到你插嘴？你看看你把孩子慣成什么樣了？"

"我慣孩子？"陳建國感到一股熱血涌上頭頂，"小樂現在連話都不敢多說，見人就躲，這叫慣的？"

"哎喲，長本事了啊？"王鳳英插嘴道，"美玲啊，你看看，這就是你找的好丈夫，現在都敢跟你頂嘴了！"

何美玲的臉色更加難看："陳建國，你給我閉嘴！這個家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陳建國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十二年來積壓的委屈和憤怒終于沖破了臨界點："夠了！我受夠了！何美玲，你看看你自己，簡直就是你媽的翻版！整天就知道吼這個罵那個，家里跟地獄有什么區別？"

何美玲愣住了，似乎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丈夫會突然反抗。王鳳英則拍案而起："陳建國！你怎么說話呢？"

"我說的不對嗎？"陳建國冷笑一聲，"媽，您自己想想，美玲這脾氣是不是跟您一模一樣？您當年怎么對爸的，她現在就怎么對我和小樂。這就是您教出來的好女兒！"

王鳳英氣得臉色發青："你、你..."

"爸..."小樂怯生生地拉了拉陳建國的衣角，眼里滿是恐懼。

陳建國深吸一口氣，蹲下來抱住兒子："對不起，小樂，爸爸不該發火。"他站起身，看著目瞪口呆的妻子和岳母，平靜地說："美玲，我們離婚吧。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何美玲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你說什么？"

"我說，離婚。"陳建國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讓小樂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更不想下半輩子都活在恐懼中。"

王鳳英突然沖過來，指著陳建國的鼻子罵道："好啊你！翅膀硬了是吧？離就離！我女兒離了你還能找到更好的！你以為你是誰啊？"

何美玲卻反常地沉默著，嘴唇微微發抖。陳建國的話像一面鏡子，突然讓她看清了自己——她看到了母親那張憤怒扭曲的臉，看到了父親佝僂的背影，看到了丈夫眼中日積月累的疲憊，看到了兒子畏縮的神情。

"媽，您別說了。"何美玲輕聲說道，聲音有些顫抖。

王鳳英不可置信地轉向女兒："美玲，你..."

"建國說得對。"何美玲低下頭，"我...我確實太像您了。"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王鳳英頭上。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陳建國抱著小樂回了臥室，留下母女倆在餐廳面面相覷。何美玲看著母親，突然發現這個在她心目中一直強勢無比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滿頭白發，臉上的皺紋里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媽..."何美玲的聲音哽咽了，"我不想變成這樣，真的不想..."

王鳳英僵硬地站在那里，半晌才嘆了口氣："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爸那個人，不管著點就..."

"可您管得太過了。"何美玲抹了抹眼淚，"爸去年住院時，您還記得護士說什么嗎？說爸的胃潰瘍多半是長期精神緊張造成的。"

王鳳英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那...那是他自己..."

"媽，我們都錯了。"何美玲深吸一口氣，"我不想失去建國，不想讓小樂恨我。我...我得改。"

王鳳英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疲憊地擺擺手："我老了，管不了你們的事了。"她拿起包向門口走去，背影突然顯得佝僂了許多。

何美玲站在原地，聽著母親離開的腳步聲，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她想起小時候，每次父親被母親罵得不敢吭聲時，她都在心里暗暗發誓，將來絕不對自己的丈夫這樣。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然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臥室門輕輕打開，陳建國走了出來，看到妻子一個人站在餐廳里發呆。

"建國..."何美玲轉過身，臉上還帶著淚痕，"對不起...我..."

陳建國看著她，眼神復雜："美玲，我也有錯。這些年我太縱容你了，總以為忍一忍就過去了，結果..."

"不，是我的問題。"何美玲搖搖頭，"我一直覺得發脾氣是天經地義的，就像我媽那樣。我從沒想過...這會傷害到你們。"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許久，陳建國輕聲問："那...離婚的事？"

何美玲的眼淚又涌了出來："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我想改變。"

陳建國看著妻子紅腫的眼睛，想起了十二年前那個在櫻花樹下對他微笑的女孩。他緩緩點頭："好，我們一起努力。"

那天晚上，何美玲輾轉難眠。她輕手輕腳地起床，來到兒子的房間。小樂在睡夢中還皺著眉頭，小手緊緊抓著被角。她輕輕撫摸兒子的額頭，在心里默默發誓：絕不讓這個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