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1947年的澳門,初夏的晚風裹挾著咸濕的海水氣息,穿過宋家花園的白色欄桿。宋婉清站在露臺上,珍珠耳墜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與她瓷白的肌膚相得益彰。她輕輕搖晃著水晶杯中的紅酒,目光落在遠處燈火輝煌的港口——那里停泊著傅氏航運最新購入的三艘貨輪。
"太太,老爺來電話說今晚有應酬,不回來用晚餐了。"女傭阿萍小心翼翼地站在門邊。
宋婉清的手指微微收緊,杯中的紅酒蕩起一圈漣漪。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了。她抿了一口酒,酸甜中帶著苦澀,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知道了。告訴廚房,晚餐簡單些就好。"
回到梳妝臺前,宋婉清望著鏡中的自己。二十八歲的她依然美麗,但眼角已經隱約可見幾道細紋。七年前,她不顧家族反對,執意下嫁當時還只是個小小報關行職員的傅世誠。父親氣得拍桌子:"葡萄牙貴族之女怎能嫁給一個連祖產都沒有的窮小子!"
可她就是愛上了傅世誠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和他談起生意時那種志在必得的自信。婚禮上,傅世誠握著她的手發誓:"婉清,我傅世誠此生絕不負你。"
婚后的日子比她想象的艱難。傅世誠白天在報關行工作,晚上研究航運路線到深夜。是她,用從母親那里繼承的嫁妝幫他買下第一艘二手貨船;是她,說服父親引薦葡萄牙商界的朋友給他認識;是她,在每一個他疲憊歸來的夜晚,為他煮一碗熱騰騰的蓮子羹。
五年時間,傅氏航運從一艘破舊貨船發展到擁有十二艘遠洋輪船的澳門新貴。人人都說傅世誠是商業奇才,卻少有人知道,每一份合同背后都有宋婉清修改到凌晨的痕跡。
"媽媽!"六歲的女兒傅明珠跑進來,撲進她懷里,"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呀?我想給他看我新畫的畫。"
宋婉清撫摸著女兒的頭發,柔聲道:"爸爸工作忙,明天再看好不好?"
"可是明天是周末,爸爸答應帶我們去新開的游樂場。"八歲的兒子傅明軒站在門口,小臉上寫滿期待。
宋婉清胸口一陣發緊。她蹲下身,將兩個孩子摟入懷中:"爸爸如果忙,媽媽帶你們去。"
夜深了,宋婉清安頓好兩個孩子,獨自回到臥室。床頭柜上擺著她和傅世誠的結婚照,那時的他眼神熾熱,握著她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她輕輕擦拭相框,忽然注意到抽屜沒有完全合上。
拉開抽屜,里面放著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牛皮紙信封。宋婉清的心跳突然加速,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信封里是一沓照片——傅世誠摟著一個年輕女子的腰走進酒店;兩人在餐廳角落耳鬢廝磨;女子嬌笑著將食物喂進他嘴里...
最后一張照片背面寫著日期:昨天。
宋婉清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照片從指間滑落。那個女子她認得,是最近紅遍港澳的歌星林美鳳,才二十出頭,以甜美嗓音和妖嬈身段聞名。
"太太!"阿萍慌張地敲門,"有您的急件。"
宋婉清機械地接過信封,里面只有一把鑰匙和一張紙條:"葡京酒店1808房,現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吩咐司機備車的,也不知道是如何抵達酒店的。電梯上升的過程中,宋婉清盯著鏡中的自己——精心保養的面容,得體的旗袍,價值不菲的珠寶,卻掩不住眼中的空洞。
1808房門前,宋婉清的手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噩夢,醒來后傅世誠會像往常一樣,親吻她的額頭說"早安,我的公主"。
門內傳來女人的嬌笑和男人的低語,那聲音熟悉得令她心碎。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驚動了里面的人,當宋婉清推開門時,看到的是傅世誠匆忙披上睡袍的背影和林美鳳驚慌失措的臉。
"婉清?你怎么..."傅世誠轉身,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恢復平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宋婉清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眼前這個衣冠不整的男人,真的是那個曾跪在她父親面前承諾會一生一世對她好的傅世誠嗎?
"傅太太,"林美鳳裹緊床單,臉上卻帶著挑釁的笑,"世誠說您是個明白人,應該懂得男人在外應酬的規矩。"
"閉嘴!"傅世誠厲聲喝道,轉向宋婉清時語氣軟了下來,"婉清,我們先回家,我慢慢解釋..."
宋婉清后退一步,撞上了門框。她感到呼吸困難,視線模糊,耳邊嗡嗡作響。轉身沖出房間時,她聽到傅世誠在身后喊她的名字,但她沒有回頭。
酒店外的雨下得很大。宋婉清跌跌撞撞地跑向馬路對面等候的汽車,甚至沒注意到紅燈亮起。刺耳的剎車聲劃破夜空,她感到一陣劇痛,然后是無盡的黑暗。
"腦震蕩,三根肋骨骨折,最嚴重的是脊椎損傷...傅太太可能會...癱瘓。"
朦朧中,宋婉清聽到醫生斷斷續續的聲音。她想睜開眼睛,卻發現連這么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有疼痛真實存在。
"無論如何,請用最好的藥,錢不是問題。"這是傅世誠的聲音,聽起來焦慮而疲憊。
宋婉清想笑,淚水卻順著眼角滑落。多么諷刺,她的丈夫剛剛背叛了她,現在卻又表現得像個關心妻子的好丈夫。
"傅先生,關于您要娶二房的消息,請問是真的嗎?"一個陌生的女聲突然插入。
病房里瞬間安靜下來。
"這件事我們改天再談。"傅世誠壓低聲音。
"林美鳳小姐已經向媒體承認了婚約,據說是因為傅太太無法再履行妻子職責..."
"出去!全都出去!"傅世誠怒吼。
腳步聲雜亂地遠去,病房門被重重關上。宋婉清終于掙扎著睜開眼睛,看到傅世誠背對著她站在窗前,肩膀垮塌。
"你醒了?"察覺到動靜,傅世誠轉身,臉上寫滿復雜的情緒。
宋婉清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傅世誠連忙倒了杯水,扶她起來喝。水順著嘴角流下,打濕了病號服。
"婉清,我..."傅世誠握住她的手,卻被她用力甩開。
"為什么?"宋婉清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傅世誠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傅家需要繼承人...醫生說你可能再也..."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娶二房?"宋婉清冷笑,牽動了胸口的傷,疼得倒抽冷氣,"我們的孩子呢?明珠和明軒對你來說算什么?"
"他們當然是我的骨肉,但傅家的產業需要一個健康的繼承人..."傅世誠避開她的目光,"這是為了家族。"
"為了家族?"宋婉清的聲音顫抖著,"還是為了滿足你的欲望?七年...我為你付出了七年青春和全部心血,換來的就是這樣的背叛?"
傅世誠的臉色變得難看:"婉清,別把自己說得那么高尚。沒有我,你現在還是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永遠不會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宋婉清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是她犧牲一切所愛的男人?她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橫流,笑得傷口撕裂般的疼。
"滾出去。"她止住笑,聲音冷得像冰,"在我還能控制自己不殺了你之前,滾出去。"
傅世誠站起身,整了整西裝:"你冷靜一下。明天我會帶律師來,商量一下...分居的事宜。"
門關上的瞬間,宋婉清崩潰地哭出聲來。窗外的月光依舊皎潔,就像七年前她決定嫁給傅世誠的那個夜晚。多么可笑,她曾經以為愛情能戰勝一切,卻忘了人心易變。
一個月后,當傅世誠在各大報紙刊登與林美鳳的婚訊時,宋婉清正躺在康復中心的病床上,學習如何使用輪椅。報紙上,傅世誠摟著林美鳳的腰,笑容滿面地宣布即將迎來新生活。而角落里的小篇幅報道則提到"原配宋婉清因車禍癱瘓,將長期休養"。
"太太,您別看了。"阿萍紅著眼眶想收走報紙。
宋婉清搖搖頭,平靜地折好報紙:"阿萍,幫我聯系陳律師,就說我有關于宋氏家族信托的事情要咨詢。"
窗外的陽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一雙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七年的婚姻教會她一個道理: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口中的誓言。但沒關系,她還有宋家的血脈,還有兩個孩子,還有...藏在保險柜里的那些傅氏航運初創時期的文件。
輪椅上的宋婉清望著鏡中的自己,緩緩露出一個冰冷的微笑。傅世誠以為娶了年輕貌美的二房就能開啟新生活?他很快就會明白,澳門第一美人的稱號,從來不只是靠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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