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9月13日凌晨3點30分,張家口地區某高炮部隊突然接到命令:“雷達開機,部隊進入一等戰備。”高炮師副師長以為是演習,心里有點疑惑,命令怎么沒有交代演習背景?他讓參謀打電話再請示一次。還沒等接通,上級的第二個電話卻先追了過來:“我是空軍一分隊,你那里發現什么情況沒有?”
“按照演習命令,部隊已進入一等!”副師長回答。
“什么‘演習’?!發現敵情及時上報!”
副師長這才知道,這是要打仗了。
4點55分該師某團報告:“雷達發現一架空中慢速目標,請示炮彈是否裝填?”
“裝填!嚴密跟蹤敵機!”副師長下了命令。他又補充了一句:“這是打仗,不是演習!你們作戰空域無我機,空軍首長命令打掉它!”
這架“敵機”,是一個多小時前從北京沙河機場起飛的一架直-5型直升機,除了地面高炮部隊正嚴陣以待,漆黑的夜空中還有幾架殲擊機也在搜索這架直-5。
與此同時,空軍指揮所也不停的對直升機喊話:“3685!3685!淮海呼叫,請回答!周總理命令你們飛回來。”但直升機卻始終沒有應答。期間只有張家口一個機場的調度室抄收到了一句直-5飛行員的回答:“油量不夠,要下去加油!”。
這句話,是后來給直升機飛行員陳修文定烈士和功臣的主要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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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我來到昌平的航空博物館,找到了這架編號為3685的直升機。它涂著白色涂裝,靜靜地停在地面,沒有銘牌也沒有介紹,好像幾十年前的那場生死搏斗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3685號直升機所在的航空博物館,距沙河機場直線距離不到10公里。我在附近住過三年,經常有從沙河機場起飛的直升機和運輸機在頭頂盤旋,周圍居民早已司空見慣。
1971年9月13日深夜,隸屬空軍專機師直升機團的3685號直升機,從沙河機場起飛后徑直向西北內蒙方向飛去,引發了一場空地大圍捕。
當時3685號上一共有5個人,駕駛艙3人客艙2人。駕駛艙里是飛行員陳修文、副駕駛陳士印和空軍黨辦副主任周宇馳;客艙里是空軍干部于新野和李偉信,還有他們攜帶的4個沉甸甸的大皮箱。
實際上,3685號是被周宇馳、于新野和李偉信這三人挾持的,他們都是林立果的親信。
幾小時前,副統帥的那架256號三叉戟剛剛飛出國境,空軍指揮所的標圖板上不停跟蹤著三叉戟的航跡,氣氛非常緊張。沒想到凌晨3:22又收到沙河機場的報告:起飛了一架直升機。瞬間讓情況更加復雜。
空軍指揮所問:“直升機上是什么人?”
沙河機場回答:“是黨辦副主任周宇馳和秘書處副處長于新野等3人。”
正在空軍指揮所坐鎮的李德生將軍問:“為什么接到禁空令還讓飛機上天?”
機場回答:“周主任出示了林副主席手令,調度室就讓直升機起飛了。”
指揮所問:“什么時候起飛的?”
機場:“十分鐘以前。”
指揮所:“為什么不馬上報告?”
機場:“周副主任讓推遲十分鐘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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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3685號起飛后不久,沙河機場就已經發現異常,因為無線電聯系不上,機場就打了一枚信號彈,要求直升機返回機場。但為時太晚,直-5已經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直-5是哈爾濱飛機制造廠仿制的蘇聯米-4通用直升機,1958年首飛。由于質量一直不穩定,一直拖到1963年才定型,一共生產了500多架,1979年直-5停產。上世紀8、90年代很多城市的公園都有退役的直-5供游客參觀。
直-5在米-4的基礎上做了一些改進,主要是把旋翼的木質部分換成了全金屬、尾槳改成了玻璃鋼。改進后直-5的最大速度是每小時200公里,最大升限6000米,續航時間為3小時40分。
1971年9月13日半夜,周宇馳接到林立果的電話,讓他“北上”。這是事先約好的暗語,意思是外逃蘇聯,接到指令的周宇馳決定用利用自己比較熟悉的直升機外逃。
周宇馳曾憑借和林立果的關系,在沙河機場學過三個月直升機駕駛。雖然他只學會了云雀這一個機型,但也算是個內行。他知道云雀太小,飛不遠,外逃必須想辦法弄到一架航程稍遠一些的直-5,先飛出國境再做打算。
1971年9月13日0點剛過,周宇馳派車從西郊機場,把專機團直升機三大隊副大隊長陳士印接到空軍學院的一棟小樓里,向他出示了一張副統帥手令。這是一張16開的白紙,用紅色鉛筆歪歪斜斜的寫著一行字:“盼照立果、宇馳同志傳達的命令辦。”當時副統帥的題詞很常見,他的筆跡人們并不陌生。
周宇馳欺騙陳士印說有緊急任務要去北戴河,還特意交代:“小陳,這次我們帶的東西多,云雀裝不下,你得找一架直-5。任務緊急,要特別保密。你只找一個機長,你來當副駕駛,其他人不要驚動。”陳士印是周宇馳學云雀時的陪練,和他比較熟。陳知道周是個有來頭的人,因此對手令沒有任何懷疑,就跟隨周宇馳等人駕駛吉普車于半夜2:30趕到昌平的沙河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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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士印先到飛行員宿舍叫醒了八中隊中隊長陳修文,對他說:“大陳,有緊急任務!”陳修文聽說有任務,穿好衣服抓起圖囊就往外走,臨出門對同宿舍的陳國棟說:“小陳,起床后幫我把被子疊好。”這是他留給同宿舍戰友的最后一句話。
在吉普車里,周宇馳打開車廂燈讓陳修文看手令。陳修文問:“緊急任務到哪兒?”陳士印替周宇馳回答:“北戴河。首長要去向林副主席匯報工作。”陳修文也沒有任何懷疑,作為專機飛行員,他們經常執行保密任務,不該問的從不多問。
騙取了兩位飛行員的信任之后,周宇馳又用這張手令連續混過了機械師、汽車連和調度室三個環節,半小時內完成了從加油到調度室放飛等一系列起飛前的準備工作。
起飛時,心懷鬼胎的周宇馳和于新野兩人都想進駕駛艙,但直-5的駕駛艙只有3個座位,除了正、副駕駛,就剩一個領航員的座位。最后周宇馳坐在了領航員的位置,于新野和李偉信兩人只好去客艙。這里要強調一下,直-5的客艙和駕駛艙是隔開的,艙內互相無法通行。
周宇馳坐的領航員座位,是為了保證專機的飛行安全加裝的,在副駕駛的后邊,緊貼著副駕駛座椅,位置還高出來一大截。坐在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飛行員的操作。周宇馳登機后,立刻和飛行員一樣也戴上了耳機。
陳修文是專機團飛直-5技術最好的飛行員,起飛準備完成后,他啟動發動機,然后習慣性的又打開了電臺開關。周宇馳馬上從后邊伸手關掉電臺,說任務十分機密,不能和地面聯絡。
凌晨3時15分,3685號直升機轟鳴著離開地面,逐漸隱入茫茫夜色。地面發射的那顆信號彈,由于視野遮擋,兩名飛行員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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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升到巡航高度后,3685號按北京飛山海關的航向進入航線。周宇馳卻糾正說:“航向320度,高度2600米。”副駕駛陳士印有點疑惑,他問:“不是去北戴河嗎?320是去張家口、包頭方向。”周宇馳說:“任務機密,不能直飛。你們不要多問,按我給的航向飛。”
在此之前,飛行員們沒有對周宇馳起過疑心,但此時這個向西北飛的航向卻引起了他們的懷疑。飛行一段時間后,陳修文趁周宇馳不注意,悄悄打開了無線電,耳機中立刻傳來地面的呼叫:“3685,3685!往回飛,周總理命令你們往回飛。”陳修文馬上按下通話按鈕說:“油量不夠,要下去加油!”后座周宇馳急忙關掉電臺,但陳修文的這句回復已經被地面接收。
這時飛機已經快到張家口,周宇馳也兇相畢露,他拿出一支五四式手槍頂住陳修文的后腰,厲聲喊道:“不能落!落下去誰也別想活。現在有人要謀害林副主席,他已經坐你們師的三叉戟飛到烏蘭巴托了,我們要去會合,這是林副主席的命令!”
然后他掏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航行圖,對兩個飛行員大聲說:“去烏蘭巴托!”聽到“烏蘭巴托”四個字,陳修文和陳士印都大吃一驚!
那個年代的飛行員對靠近國境的航線都有很強的警惕性,從不輕易接近邊境線,更不要說飛出國境。當他們親眼看到地圖上那條,用紅色標出的從北京途經烏蘭巴托,最后指向蘇聯伊爾庫茲克的航線時,終于明白:這是一次叛逃!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兩名飛行員互相掩護,開始反制周宇馳一伙的劫持。
從起飛到現在,3685已經飛了快兩個小時,天色逐漸變亮。突然有一架殲擊機從他們高處飛過,陳修文大喊:“殲擊機!”周宇馳連忙向外張望,趁此機會陳修文迅速把磁羅盤撥了180度。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動作,讓直升機在周宇馳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慢慢掉頭向北京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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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同樣會駕駛直升機的周宇馳沒有發覺飛機已經轉向?事后直升機專家分析認為:周宇馳只會飛云雀,云雀的羅盤和直-5不太一樣。如果沒有看到飛行員的動作,很難發覺羅盤已經被調了180度,因為它會始終顯示為航向320;而且,陳修文轉彎時采用側滑和傾斜相結合的動作,讓飛機轉了一個非常大的彎,但坡度卻很小,加上副駕駛陳士印暗中配合,不停分散周宇馳的注意力,所以這個空中轉向的動作才沒被察覺。
一直到在空中看見北京市密集的燈光,周宇馳才氣急敗壞的吼叫:“你怎么飛回來了?你騙我!”
但這時的周宇馳心存僥幸還不想死,所以沒有采取激烈的行為。
他知道直-5剩下的燃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飛出國境,只能找地方降落。但他看到飛行員想飛回沙河機場時,卻開始瘋狂阻止,因為他很清楚,在機場降落就等于自投羅網。
在燃料馬上就要耗盡的情況下,3685號卻被迫放棄在機場降落,由陳士印和陳修文輪流駕駛,飛向北京懷柔縣尋找迫降場地。懷柔在沙河機場北邊,轄區內有大量山地,直升機團曾在這里搞過野外迫降訓練,兩名飛行員對地形比較熟,迫降時技術上有把握;周宇馳看到飛機進入山區,認為在這里迫降還有逃跑的機會,所以也沒有阻止。
為了在降落后能及時得到支援,兩名飛行員把迫降場地選在了一處靠近村莊的河灘地,但降落時卻差點側翻,因為駕駛艙內發生了搏斗。
在直升機下降到距地面還有1000米的時候,左側駕駛位的陳修文突然轉身,試圖奪下手槍,但周宇馳開槍了,陳修文當場犧牲。1978年陳修文被定為烈士,中央軍委授予他“忠誠戰士”的榮譽稱號。
正在操縱直升機迫降的陳士印聽到槍聲后大喊:“為什么要動槍?!”同時本能地回身阻止,這個動作導致直升機瞬間失控,姿態改變。陳士印急忙采取緊急措施才勉強控制住直升機,于清晨6:47分歪歪斜斜地落在地面,頭部翹起,尾輪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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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動機還沒熄火,在客艙聽到槍響的于新野和李偉信就持槍沖出機艙,繞到駕駛艙外邊。于新野拿著手槍,順登機把手爬到了駕駛艙的玻璃旁,舉槍向艙內射擊。當時副駕駛陳士印的雙肩正被周宇馳緊緊按住,他感覺到左側艙外有人影晃動,就迅速向右前方附身躲避,幾乎同時,于新野的槍響了。
因為陳士印這一躲,子彈沒打到他的要害,卻先打穿了周宇馳的手腕再打進他的飛行夾克,停在這里。雖然陳士印身上和臉上都是周宇馳的鮮血,但他自己卻沒有受傷。“為什么亂開槍?打著我了!”周宇馳握著受傷的手腕,一邊埋怨于新野一邊跳下飛機,慌亂中三人都沒有對陳士印補槍,而是一起逃進了一片玉米地。
陳士印就此躲過一劫。
玉米地里,窮途末路的三人相約一起自殺,但只有周宇馳和于新野飲彈身亡,李偉信卻放了空槍,后來自首。
從3685號深夜3點15分起飛開始,到早晨6點47分它迫降在懷柔沙峪公社為止,一共飛行大約3個半小時,繞了一個大圈又飛回了北京。在航程最遠處的張家口附近,殲擊機和高炮部隊都接到了將其擊落的命令,為什么它卻能全身而退?其中的確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先來看殲擊機。張家口附近的機場于凌晨三時左右,先后起飛了兩批數架有雷達的殲-5甲型戰斗機,這是當時為數不多具備全天候作戰能力的殲擊機。殲-5甲在地面雷達引導下,航線幾次和直升機重合,但由于直升機當時的飛行高度和速度都遠低于殲擊機,殲-5甲的雷達又不具備向下觀測能力,而且直升機也沒有開夜航燈,所以不管是雷達和飛行員目視,都沒能發現目標。
再來看高炮部隊。視頻開始時我們就提到,張家口高炮部隊的雷達很早就發現了3685號,但在那個天天喊口號的年代,這支部隊戰備廢弛,導致戰機被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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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4點59分,3685號徑直飛進了高炮部隊的火力范圍。該部副師長果斷下令:“可以射擊!”但關鍵時刻高炮陣地的射擊指揮儀卻出了故障,無法引導射擊。在整整4分鐘的火力窗口期內,該部沒有一門高炮發射出哪怕一發炮彈,眼睜睜看著目標于5點03分脫離。
戰斗失利后,該部2名指揮員被調離指揮崗位。
幾十年風雨過去,當年的驚心動魄如今已成過往。如果有機會去昌平小湯山的航博參觀,你可以室外展區東側找到3685號。據說幸存的飛行員陳士印曾專程來尋找過3685,并和這架見證過歷史的直升機留下了一張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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