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八怪”
揚州城的梅雨季節總是帶著一股黏膩的愁緒,鄭板橋將最后一幅《竹石圖》掛上竹簾時,檐角的銅鈴突然叮當作響。七道身影踏著積水而來,蓑衣斗笠下露出半截畫軸,正是汪士真、黃慎、金農等人。這是“揚州八怪”自他罷官歸鄉后第一次聚齊。
“濰縣的百姓可還記得你?”金農枯瘦的手指摩挲著畫案上的硯臺,硯底“難得糊涂”四個朱砂字在暮色中泛著暗紅。
鄭板橋往銅爐里添了塊沉香,火光映得墻上墨竹簌簌作響:“前日收到老農寄來的黍米,倒比官倉的陳米香甜百倍。”
眾人皆知,三年前鄭板橋在山東開倉放糧,觸怒了朝中權貴。那些描繪災民生靈涂炭的畫作,如今還藏在他床底木箱里。
《漁父圖》
黃慎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鞭痕:“前日畫院來人,說我那幅《漁父圖》犯了忌諱,當街燒了不算,還……”他聲音戛然而止,屋內陷入死寂。
羅聘忽然推開窗,雨絲卷著梅香撲進屋內:“看,對岸鹽商宅邸又在張燈結彩。”眾人望去,只見瘦西湖對岸的樓閣燈火輝煌,絲竹之聲隔著雨幕傳來。李鮮抓起桌上狼毫,在宣紙上重重一抹:“這些腌臜錢堆起來的繁華,倒比我們的畫值錢百倍!”
《流民圖》(部分)
汪士真從懷中掏出一卷殘破的畫軸,畫面上《流民圖》的筆觸依舊蒼勁:“此畫輾轉到了京城,聽說某位大人看了勃然大怒,說這是抹黑盛世。”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鄭板橋將畫軸塞進火盆,火苗騰起的瞬間,他仿佛又看見濰縣饑民枯瘦的手指。
“鄭先生!”衙役的敲門聲驚飛了檐下宿鳥。眾人對視一眼,黃慎迅速將墨汁潑在地上,羅聘抓起掃帚混著雨水掃出抽象的圖案。鄭板橋整了整青衫開門,為首的捕頭晃了晃鐵鎖鏈:“有人告發你私通亂黨,跟我們走一趟吧。”
審訊室的油燈忽明忽暗,縣太爺把玩著鄭板橋的印章冷笑道:“鄭大人好雅興,在揚州還不忘畫那些窮酸流民?”
鄭板橋盯著墻上搖曳的影子:“草民只知百姓疾苦,不知何謂亂黨。”話音未落,刑具已重重砸在地上。
汪士真
三日后,當汪士真等人湊錢將鄭板橋保釋出來時,他的右手已腫得握不住筆。金農默默掏出一方老坑端硯,硯背刻著“守拙”二字:“用左手畫,竹子反而更有風骨。”鄭板橋撫過硯臺,想起濰縣百姓在他離開時送的那捧泥土,此刻正埋在院中梅樹下。
這年冬天,揚州知府壽宴廣邀名流。八怪收到的請柬上,明晃晃寫著“獻畫祝壽”。李方膺將請柬撕得粉碎:“讓我們給這些蛀蟲作畫?做夢!”
然而第二日,他的畫鋪就遭了賊,所有畫作被付之一炬。眾人站在焦黑的廢墟前,黃慎突然大笑:“燒得好!燒得好!我們的畫本該在百姓屋檐下,不該在權貴的書房里!”
春去秋來,八怪的畫越來越難賣。鹽商們放話:“誰買‘八怪’的畫,就是與官府作對。”但總有寒門學子、市井百姓偷偷求畫。鄭板橋在賣畫時總要題上一句:“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有人笑他迂腐,他卻將潤筆費換成糙米,悄悄分給乞丐。
金農
有一個雪夜,羅聘帶來消息:金農在寺廟里圓寂了,臨終前還握著沒畫完的《梅花圖》。眾人在古寺中為老友送行,住持取出金農留下的偈語:“墨點無多淚點多,山河仍是舊山河。”鄭板橋望著殿外紛紛揚揚的雪花,突然解下披風鋪在雪地,用樹枝蘸著泥水作畫。
歲月流轉,八怪漸漸凋零。當鄭板橋在病榻上最后一次握起畫筆時,窗外的梅樹正在抽芽。他顫抖著在紙上畫了片竹葉,題字未落,筆已滑落。揚州百姓自發為他送葬那日,天空竟飄起了桃花雪,有人看見送葬隊伍中,七道似幻似真的身影,正與漫天花瓣共舞。
多年后,某位京官在抄家時,從箱底翻出一卷《八怪圖》。畫面上八人或醉或狂,筆下墨色如泣如訴。官員正要將畫焚毀,卻見墨跡突然化作點點螢火,穿透窗紙,消失在揚州城的夜色里。
作者簡介
李民保,湖南省嘉禾縣人,愛好文學,曾在網絡平臺及期刊報紙發表文學作品300多篇,出版專集9部,系中國作家協會、中國散文學會、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湖南省作家協會、湖南省戲劇家協會會員。現為縣作協副主席,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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