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3 - 6.22
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
開幕片《醬園弄·懸案》
第一時間觀感
陳可辛導演執導的影片《醬園弄》去年5月在第7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非競賽單元進行了首映,此后影片沉寂許久,令人期待影片究竟何時才能在國內定檔“見眾生”。
《醬園弄》劇組在2024年戛納
不久之前,今年的上海國際電影節官方宣布《醬園弄·懸案》成為電影節開幕影片,并將在電影節期間于上海120-130家影院進行500場全市范圍特別放映。特別放映期間,《醬園弄·懸案》的主創還將走進上海的13家影院,與觀眾作零距離交流互動。上影節剛開幕,看完最新鮮的開幕片《醬園弄·懸案》,來聊聊這部電影。
細心的讀者已經發現,影片的片名較之以前發生了一些變化。
《醬園弄·懸案》為上影節開幕后,也將在6.21公映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與150分鐘的戛納版不同,創作者今回選擇將電影拆分成兩個部分,此次率先與觀眾見面的是《醬園弄·懸案》是第一部。令人頗為震驚的是,《醬園弄·懸案》官宣時長為96分鐘,這也就意味著第二部的長度很有可能也在95分鐘左右,第一部、第二部兩部影片的正片時長加在一起很有可能超過180分鐘,也就是說,國內公映版要比戛納版長出了足足半個小時。因此從情節的豐度上看,國內公映版遠遠超過戛納版。
《醬園弄》根據民國四大奇案之一改編,講述了一位名為詹周氏(章子怡 飾)的女子因殺夫碎尸被捕的故事。然而,這起殘忍的兇案究竟是她一人所為,還是有人相助,抑或者真兇是否另有其人?所有這些謎團都有待觀眾隨著陳可辛的鏡頭逐漸深入探究,雖然作為第一部的《懸案》還并沒有給出一個“答案”,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已經不難看到創作者為我們呈現出詹周氏、薛至武(雷佳音 飾)、西林(趙麗穎 飾)、王許梅(楊冪 飾)、宋瞎子(易烊千璽 飾)等等多個非常生動的角色,也通過這些角色很好地詮釋了主題,使回溯這件民國奇案不僅僅是為了重現塵封已久的時代奇觀,更是以史為鏡地回到我們身處的當下,重申那些在歷史上已然頗具重要性的性別平等、女性解放等價值。
《懸案》全片發生在1945年抗戰結束前這個重要的歷史節點。彼時日本帝國主義在中國節節敗退,汪精衛國民政府時期(日偽)反動勢力在上海也已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事實上由于時長和整體結構所限,這一歷史背景在戛納版中并沒有得到完整深入的呈現,但在《懸案》中則是極其重要的存在,它作為一條重要的暗線多次被強調,深刻地影響到了每個人物的命運,讓每個個體都被裹挾到歷史的漩渦之中:
一方面,女性群體,無論是詹周氏、西林還是王許梅,作為女性她們受壓迫和侵擾,并被視為男性的附庸、玩偶而亟待解放,她們由此也無一例外地成為電影中重要的進步力量;
另一方面,作為整個案件審理以至整個情節的推動者、警察局長薛至武不僅面對案件給他帶來的輿論壓力,更在很大程度上面臨叛國行為帶來的政治后果,薛至武也與其他男性角色一道在這樣扭曲的時代氛圍中盡顯暴力與頹廢的疲態。因此,我們可以不夸張地說,《懸案》中的女性解放主題始終是與民族解放的命運深度綁定起來的,在時代的潮流之下,沒有人可以成為一個不受影響、獨善其身的個體。
創作者通過這種明確的對應給出了整部電影的結構和沖突框架(根據戛納版來看,《醬園弄》的第二部將進入到另外的時代階段中,這里筆者暫不作劇透),也在最底層為每個人物之間建立起了某種聯結的可能性。
當然,在這個最寬泛的框架之內,每個人物也都有自己特別的呈現方式,不同的階層、職業、性格等等身份標識各具代表性,使得整部電影得以網狀地、全景式地呈現出日偽時期上海地區的風貌,既體現出一種史詩色彩,又從陰暗、幽深的空間色彩上召喚懸疑類型。這種組合和完成度在民國題材的影片當中還是相當少見的。
由于兩部相加整體時長變長,從戛納版到國內公映版其實有著不下幾十處改變(目前主要指《懸案》,第二部待考),幾乎每個角色都有更加充足的表現空間,盡管多出的部分很少有整段的完整戲份,大多是細節小段,但每一個細小的碎片、段落調整都在不同程度上豐富了角色,很多角色也是在一點點的積累中發生了質變。這應該也是《醬園弄》的整體剪輯邏輯。
這里最重要的變化首先發生在詹周氏周圍。
作為全片無爭議的主要角色,詹周氏這個角色身上呈現出一道完整的人物弧光。從脆弱的受害者到堅定的反抗者再到權利的倡導者,詹周氏始終是最鮮明和動人的人物,所有圍繞詹周氏出現的所有改動最終也都是為了反映到這個人物身上。比如說,詹周氏與詹云影(王傳君 飾)整個前史的部分都通過閃回的方式得到了更多地呈現,其中包括兩個人如何走到一起,詹周氏又是如何受到傷害,繼而遇到看似解救者的張寶福(李現 飾),之后再次陷入到受害循環里等等。所有這些前史的擴充和完善都可以更好地幫助院線觀眾理解詹周氏具體的生活困境,從而實現觀眾對人物的共情。也只有這部分對暴力更深入地展現,片中的眾多女性角色才能在一個具體的遭遇上更好地形成對照、對應關系,最終在《懸案》結尾被統一在一組蒙太奇當中。
再來聊其他女性角色,比如獄中的王許梅。
事實上,王許梅這個人物本就在詹周氏入獄之后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不僅讓詹周氏有了心靈上的依靠、逐漸學會了識字和讀報,從而將其引向了女性解放的觀點,更重要的是王許梅本人就是另一個活生生的堅毅女性,她的存在本身就為尚未完全獲得啟蒙的詹周氏樹立了一個此前從未得見的女性榜樣。
關于王許梅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相比戛納版,《懸案》更明確地通過王許梅生日唱曲暗示了其風塵女子的身份,由此也提示了她入獄的原因:她并非什么罪大惡極之徒,而僅僅是日偽當局一些權貴的替罪羊,這從一個側面體現了其與詹周氏遭遇的同構性,而最終她也成為了一個更加凄慘版本的詹周氏。
作為詹周氏在片中的完全反面,雷佳音飾演的男性角色薛至武也是戲劇的重點。于筆者這個觀眾而言,關于薛至武的改動其實都非常重要,因為作為碎尸案的不懈調查者,薛實際上是影片情節發展最重要的推動力:身處高位的他本可以早早逃離上海,但他卻選擇與詹周氏死磕到底,這就意味著他必須有極其強烈的人物動機。應該說,《懸案》針對這個角色的強化主要也就是在針對動機這個問題,從最終結果上看,薛至武被編導和演員詮釋得非常耐人尋味:他已經不再是普通意義上的純惡反派壞分子,或者一心只想要執行上級命令的工具人,而更接近一個莎劇中的命運悲劇形象。宋瞎子就像莎劇中的女巫,早在影片開始就已經透露了薛至武的命運,薛則是意圖與自己的命運抗爭的麥克白,但知曉了自己命運的他所做出的每一個決策都只能更加瘋狂,最終導向其自身的滅亡。
這種人物構建和處理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擺脫了臉譜化的國產反派角色刻畫,為人物賦予了一種更加復雜也更具能動性的宿命感。
從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出,《懸案》的劇作其實與戲劇有著很多聯系。
如果說薛至武與莎劇的聯系還是比較隱性的,那么影片中的女性形象與亨里克·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則是更佳顯而易見的互文關系:《玩偶之家》講述的就是一個女性因為丈夫財務問題而深陷泥潭,在困境中逐漸成長最終脫離男性獨立存在的故事,醬園弄的詹周氏毫無疑問就是劇中娜拉在中國上海的一個翻版。
而有趣的是,《玩偶之家》的堅定擁護者西林是一位知名作家/時事評論人,她在劇院舞臺下為女性解放搖旗吶喊,在社會舞臺上則為詹周氏提供輿論和實際幫助,可以說正是她在詹周氏與娜拉之間建立起實際的關聯,在犯罪嫌疑人與社會輿論之間建立起聯系,同時也為詹周氏的啟蒙奠定了堅實的心理基礎。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薛至武和西林在舞會的會面是戛納版中未曾得見的全新段落,對于兩個角色的塑造以及整個情節的發展至關重要,我們可以看出兩個人之間微妙的關系:作為男性的薛至武的權力地位當然更高,其言辭中毫不避諱的厭女指向了性別和反動政府的雙重壓迫;但反過來,西林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對薛至武進行某種制衡甚至反擊。兩個人的這次短兵相接更為之后西林解救詹周氏而徹底激怒薛至武埋下了重要的伏筆。
或許直到這個場景,西林才最終切身意識到她只是一個階層更高、命更好一點的詹周氏而已,詹周氏、王許梅、西林乃至在《懸案》中還相對邊緣、但也同樣受到迫害的報社主編吳玲也才真正“合而為一”。
她們將以自己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戰線上對那個反動、腐朽、同構的制度發起沖擊,為的就是打破薛至武的那句斷言:“這是我說了算的世界?!?/p>
當然,“懸案”并未結束。對比戛納版和這部《懸案》,我們會發現導演陳可辛對原本的結構和人物出場順序做出了些許調整,這無疑是為了讓兩部《醬園弄》分量能更佳均衡,成為更獨立,能做到單部均有可看性但又千絲萬縷勾連的兩部電影?!稇野浮方Y尾對第二部出場人物的提示也令人充滿期待。我們將見證眾多角色的回歸與新角色的加入,但最重要的是,我們將見證整整八十年前的詹周氏繼續她的抗爭與生活。
/TheEnd/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