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張友發
界面新聞編輯 | 姜妍
“我們必須客觀認識到,電影作為文娛產品和文化產品,其影響力和市場需求有所下降的事實,(電影)要重新建立在整個文化產品中的地位。”
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開幕論壇上,光線傳媒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王長田認為中國電影到了重新出發和重啟的時候。這幾乎成為了這次論壇上發言的共識,電影行業必須要改變過去諸多的路徑依賴,尋找到新形勢下的破局方法。
光線傳媒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王長田參加上海國際電影節開幕論壇(圖/上海證券報 楊翔菲 攝)
判斷建立在行業曲折的發展上,在2025年的電影市場,一方面是《哪吒之魔童鬧海》不斷打破影史紀錄,以154億票房雄踞全球年度票房榜榜首,另一方面,春節后的電影大盤持續走低,剛剛過去的5月總票房僅有17億,同比去年5月減少了12億之多。
中國電影如何不破不立?其中有哪些結構性問題需要行業去面對和破解?在6月15日的開幕論壇上,多位行業嘉賓就國產電影的價值危機與重構,進行了深入地討論。
電影行業的危機意識
在過去數十年,電影行業經歷了狂飆突進的發展,其基礎設施已經大為改善,在產業基礎上,中國的電影銀幕數很早就突破了8萬塊,是全球最大的銀幕擁有國。大麥娛樂總裁李捷在論壇列舉了一組數據,2014年國內全年的放映場次是4000萬場,2024年則來到14000萬場,十年間不止翻了一番。
萬達電影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裁陳祉希認為,中國電影擁有了八萬塊銀幕,但如何平衡內容產出和八萬塊銀幕的關系,變成了當下產業的重要課題。去年的上影節,導演賈樟柯就曾經談到單銀幕的效能問題,電影院的8萬多塊銀幕究竟產出了多少,有沒有激發出潛力,能不能給中國整體電影產業賦能。
在八萬塊銀幕之外,電影市場持續受到其他娛樂方式的沖擊,在去年的討論中,短視頻被認為是重要分流渠道,但李捷認為,“電影的競爭對手并不是短視頻和線上視頻,而是所有線下的娛樂時間在搶占電影的市場。”
在過去多個節假日,出行消費都超過了電影消費。在今年五一檔,電影票房7.5億,同比去年下滑了51%。而據文化和旅游部數據中心測算,國內游客出游總花費1802.69億元,同比增長8.0%。
2025年五一檔(5月1日-5月5日)相關數據(圖/燈塔專業版)
這本質上是因為電影供給無法滿足觀眾需求。李捷認為,《哪吒2》成功證明了中國觀眾依然看電影,并且規模可以達到三四億人次,“觀眾不看電影是品質問題。”
他援引燈塔研究院的調查表明,在《哪吒2》上映之后,觀眾對好電影的標準又上升了15%。春節檔后很多電影票房沒有達到預期,是因為觀眾的期望值沒有得到滿足,“這讓觀眾的信心沒有建立起來,觀影人次不能保證。”
觀眾信心的下降,帶來了票房產出的下降,王長田談到,“目前同樣的電影只能用過去40%到50%的票房規模來預測,幾年前可能賣十億,現在只能賣四五億。”
電影供給的不足,陳祉希認為和人才培養的路徑存在關聯。郭帆、路陽、文牧野等上一批新力量導演成功后,都在追求工業成本的拉伸,由此帶來了創作周期的拉長與內容產出的減少,但新一代導演的產出并沒有跟上。
隨著電影票房的下滑,宣發環節也在被行業重新思考,李捷注意到,傳統路演有效性正在被重新討論,甚至短視頻對電影的轉化到底有多大作用也在被討論,“這些討論對宣發公司也是一種挑戰。”
供給不足與觀眾的流失,將會帶來投資層面的嚴峻問題。李捷指出,在過去幾年沒有大量外部資金進入行業,電影公司只能依賴票房收入來進行內部資金循環,“而電影市場存在百分之六七十的虧損風險,我認為這導致了行業的凈資金每年下降10%到20%。”
這會帶來更大的惡性循環,“如果沒有大量的觀影人次作為支撐,那投資方的資金和信心就不斷下降,不會再有新的資金進來。”
王長田同樣注意到虧損問題,而這已經影響到了當下電影的制作,”每年電影行業的整體虧損上百億,甚至一二百億,可能近十年都在虧損,導致現在很多影片在拍攝過程中資金鏈就斷裂,中途開始融資。這種現象接下來會更嚴重。”
與不斷減少的行業總資本相比,每部電影的拍攝成本卻在不斷拉伸,陳祉希回憶,“我當年做《煎餅俠》的時候,1200萬拍一部電影,現在1.2個億好像都拍不了一部電影。”
李捷認為制作成本必須下降,但現在電影市場仍然存在滯后效應,觀影人次的下降和制作成本的高漲并不在一個周期,“現在過會和正在籌備的電影項目的成本,依然是上個時期的成本(標準)。“
面對行業的現狀,王長田有著更加系統化的危機感,“如果不能改變產品背后系統性問題,可能電影行業接下來在沖擊面前沒有能力應對,甚至可能走向衰落,就像電視行業一樣。”
重構價值的可能性
改變可能首先會在財務層面發生。
在新的階段,李捷認為電影制作需要追求性價比,強調中小成本和好故事驅動,而用技術來減少成本也是一個方向,比如對虛擬拍攝、AI等新技術的探索。大麥娛樂就要求所有電影虛擬拍攝比例不能低于30%到40%,以此減少換景制景的成本。
在王長田看來,在題材類型選擇、表現力、風格、視聽效果等方面,電影都必須重新做出定位和調整,“我們現在生產了太多電影,而觀眾不需要,和其他娛樂形式相比沒有競爭力。
他因此認為必須減少電影數量,同時提高電影的有效性和必要性,“將來的電影數量可能是五六百部,我們巔峰期有上千部電影,可能有巔峰期一半的規模就能滿足市場需求。”
關于成本和數量的討論,有點類似于流媒體幾年前曾經流行的“體質減量”的變化,而隨著電影票房的下滑,目前同樣的命題也擺到了電影行業面前。
除了生產端,王長田認為分配環節也需要發生變化,必須改變電影行業利益分配格局,“現在的格局不利于電影行業抵御風險,因為所有風險都在制片方身上。
在新的分配格局中,他認為必須讓利益向制片方傾斜,“比如票房分賬比例,我們片方100塊只能拿到38或39塊,去掉宣發成本,片方只能拿到33%,這樣無法維持行業的基本投入。”
除了重新分配蛋糕,還需要做大蛋糕。王長田認為要重新定義電影在產業鏈的功能,降低票房在電影收入所占的比例,“國外電影是30%的票房收入占比,國內應該降到50%,但現在是90%以上,并且還在上升,甚至達到95%,沒有票房必然虧損。”
王長田認為電影行業必須降低票房依賴,重新認識電影作為IP龍頭的地位,提高衍生品收入。他在現場估計,《哪吒2》的正版衍生品可能已經實現幾百億的銷售額,“未來上千億的哪吒衍生品銷售完全有可能。”
當然,即使是在《哪吒2》的衍生品銷售中,王長田也承認光線經驗沒有那么豐富,“很多需要拓展,現在是銷售方獲得很多紅利。”
2025年2月19日,浙江金華,義烏市朝陽門廣場一家卡游門店,消費者在選購《哪吒2》電影收藏卡牌(圖/視覺中國)
出海也是必然選擇,王長田認為現在國外產品在出海,觀眾需要了解產品背后的文化,這給電影帶來了機會,“哪吒預計海外票房超過1億美金,是二十年來最高,二十年后新的機會,重新走向國際,替代當年的香港電影的作用。”
但無論是非票房收入還是出海,其核心還是在內容供給,陳祉希則認為關鍵在才培養的路徑。
在她看來,從各個維度如何連接市場和觀眾,應該是電影高校學生的課題,“但這些青年導演在大學四年里并沒有研究這個課題,以至于被推向市場時不知道如何連接觀眾。海外導演學習了先進的技術,但回來之后不接地氣,不知道如何講好中國觀眾真正喜歡的故事。”
而在未來,真正地想要內容補給充裕,還是要從人才下手,“如何去培養優質人才,讓人才能夠不斷產出優質的內容持續供給,才是解決路徑依賴的方法。”
對于電影行業的未來,李捷認為需要放到更大的周期中去觀察,全球電影在過去幾十年都呈現出波峰和波谷的周期性變化,“我們有信心,未來電影一定還有高峰”。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