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博的前半生可謂年少有為,實現草根逆襲,意氣風發。然而,“屠龍者終成惡龍”的戲碼,于他的后半生演繹得酣暢淋漓。從“衣錦還鄉”到“資本傀儡”,從“全民擁戴”到“人人唾罵”,他的墜落軌跡比任何政治寓言都更殘酷。
李明博得以順利登上總統之位,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盧武鉉執政后期“執政漸趨力不從心”之際,他適時現身,趾高氣揚地向韓國民眾描繪了一幅美好藍圖。然而,他交出的答卷卻遠遠不及格——不僅淪為財閥的提現傀儡,還間接逼死了盧武鉉。正所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若李明博未曾成為總統,或許就不會遭受這般眾多的唾棄,亦不會陷入晚年凄涼的境地。
韓國的階級固化相當嚴重,階層之間橫亙著明顯的資源與信息差,底層民眾想要靠個人奮斗實現躍升堪稱艱難。社會生活中,“長幼尊卑”的等級觀念深入骨髓,說話時必須加敬語“思密達”。正因如此,李明博從底層一路逆襲的奮斗歷程,常常被韓國后世之人視作“草根逆襲”的典范。
1941年,李明博出生于日本大阪,在家中排行老五。日本投降后,他隨家人回到老家慶州,貧困便如影隨形地纏上了他。李明博的二哥考上了漢城大學商學院,為了攢學費,家里幾乎要放棄讓他讀高中。彼時的李明博彰顯出超乎常人的毅力,他向母親許諾:“我不會向家中索要一分錢,懇請您莫要中斷我的學業?!薄钡玫郊胰送夂?,他每天清晨天不亮就去清理垃圾,往返六次,最終靠這份收入勉強湊齊學費,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當地高中夜校,并且連續三年保持年級第一。之后,他又在沒有花家里一分錢的情況下拿到了高中畢業證。
20歲那年,李明博參加高考。臨考前一個月,他熬夜復習,甚至靠安眠藥調節睡眠。結果離考試只剩三天時,他病倒了,但仍堅持走進考場。當成績公布時,連他自己都震驚了——他考上了高麗大學商學部。入學之后,李明博再度彰顯出令人驚嘆的個人魅力,從而成功當選為學生會長。要知道,韓國的學生會長競選常需拉幫結派、投入巨資。然而出身夜校的草根李明博,僅靠幾次尋常演講就吸引眾多支持者,只能說他確實很有口才。
李明博讀大學的時代正值韓國第三共和國初期,學生運動風起云涌。作為學生會會長的他積極參與其中,帶領同學們上街反對樸正熙與日本尋求邦交正?;?,結果當場被捕入獄。這次入獄經歷讓畢業后的李明博被禁止就業,甚至連最底層的工作都找不到。但他不愿認輸,大膽給樸正熙寫了一封抗議信:“如果國家阻止一名年輕人自力更生,這個國家將永遠虧欠他。未曾料到,樸正熙閱信之后非但未惱,反倒認為其言之有理,批復稱:“給這年輕人自力更生之機會吧,如此國家便不虧欠他什么了。””
1965年,李明博加入現代建設株式會社,很快展現出驚人的才干。兩年后晉升為組長,29歲成為董事,36歲成為集團CEO,成為該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領導人。他的傳奇故事成了漢江奇跡時代的“工薪族神話”。當被問及成功秘訣時,他說:“我從沒有過公休日,每天工作18個小時以上。這么算的話,等于我是24年后才被晉升為社長,所以不能說是過快?!痹谒w速晉升的十幾年里,現代集團也從小企業迅速成長為韓國首屈一指的財閥。李明博亦無需再為金錢煩憂。據統計,在其卸任現代CEO之前,其資產已超330億韓元(約合人民幣2.7億元)。
1988年,第六共和國建立推動韓國民主化進程,現代集團也想參與政治。創始人鄭周永想自己競選總統,而李明博更傾向于支持金泳三,兩人產生分歧。爭執無果后,1992年李明博辭職投身政界,成功當選大國民黨國會議員,鄭周永則競選總統失敗。此后,現代集團在金泳三時代遭受沉重打擊。
十年后,李明博再次升遷,成為漢城市長。他在任期間做了三件大事:一是治理清溪川。這條市中心河流因城市工業化淪為臭水溝,樸正熙時代雖建了四車道高架橋,卻導致空氣污染和噪音問題嚴重。李明博花費9000億韓元,耗時兩年零三個月拆除高架橋、重新挖掘河道。盡管造成一定交通影響,但成功改善市民生活環境,水質清澈、常年不斷流,成為旅游景點,該項目被譽為“21世紀城市革命的開端”,李明博也被美國《時代周刊》封為“環保英雄”。
二是修建首爾汝矣島漢江公園,這是一個集文化綜合展望空間、音樂噴泉、玫瑰園等于一體的旅游勝地,如今已成為韓國旅游必打卡之地,極大推動了當地消費市場。三是2005年宣布將首都漢城的中文譯名改為“首爾”,這一舉措既符合韓國民族意識覺醒的趨勢,也提升了國家形象。
改造完韓國首都后,李明博的下一個目標是改造整個韓國。2007年,他參選總統大選。這次大選最激烈的競爭并非來自創紀錄的12位候選人,而是來自執政黨大國家黨的黨內角逐——李明博與樸槿惠的對決。命運的戲劇性在此刻達到頂峰:40年前,樸正熙一句“給這個年輕人自力更生的機會吧,這樣國家就不欠他什么了”,讓李明博獲得改變命運的機遇;40年后,他的最大競爭對手竟是樸正熙的女兒樸槿惠。黨內激烈博弈后,李明博戰勝樸槿惠成為大國家黨總統候選人,媒體戲稱:“樸正熙不欠李明博什么了,倒是欠自己女兒太多,給她留下這么個對手?!边x舉期間,樸槿惠全力為李明博拉票,此時其他11位候選人的支持率加起來都不及他一人。2007年12月19日,第十七屆總統選舉結果揭曉。李明博以50.3%的支持率遠超鄭東泳(大統合民主新黨候選人)的26%,成功登上總統之位。
如果時間定格在12月19日這一天,韓國民眾對李明博的好感或許還能延續。然而歷史沒有如果,一場丑陋的政治表演就此開場。李明博給自己貼上“實踐派經濟總統”的標簽,提出“747經濟發展計劃”——年均經濟增長7%,10年內讓韓國躋身世界七大經濟強國。可大餅剛畫完僅3個月,這位自詡“大韓民國CEO”的總統支持率就暴跌至16%,起因是他竟在進口牛肉問題上向美國妥協。
故事要從盧武鉉時期說起。2003年12月23日,美國華盛頓州發現首例瘋牛病病例,全球陷入恐慌——感染瘋牛病的牛肉會導致精神錯亂、腦功能退化,嚴重者甚至死亡。牛肉是韓國人餐桌上的主要肉類,盧武鉉政府立刻停止進口美國牛肉。2006年韓美開啟FTA談判,美國以韓國大米相要挾,盧武鉉政府無奈妥協,承諾僅進口30月齡以下的剔骨牛肉,因研究表明該類牛肉不易罹患瘋牛病。2007年10月,盧武鉉執政末期,韓國于進口牛肉里發現脊柱骨,遂再次停止進口。然而李明博上臺之后,全然漠視民眾對不安全牛肉的憂慮。為防止韓美FTA受挫從而影響經濟,其竟于7日之內宣布全面開放美國牛肉市場。這引發韓國民眾強烈憤慨,憤怒的民眾走上街頭抗議,高喊“李明博是當代李完用”(李完用是朝鮮半島歷史上臭名昭著的賣國賊)。一些媒體指責他對美態度是“屈辱外交”“奴顏婢膝”。
在鋪天蓋地的罵聲里,李明博公開致歉,承認罔顧民意,卻依舊堅稱韓美FTA意義重大,批駁“瘋牛病陰謀論”,持續開放市場。于是,在他上臺第107天時,持續40天的大規??棺h達到高潮,上百萬人上街進行燭光游行,“寧愿吃毒藥,也不吃美國牛肉”成為普遍呼聲。最終,李明博只得與美國重新展開談判,恢復僅進口30個月以下剔骨牛肉的限制規定,風波才得以逐漸平息。
李明博政府的最大黑點在于將韓國政府控制權拱手讓給財閥,自己則淪為提線木偶。盧武鉉執政之時,財閥持續擴張。盧武鉉與財閥關系錯綜復雜且矛盾重重,他曾借助三星經濟研究所制定經濟政策,致使政策趨于保守。又積極抑制財閥(打造廉潔政府、嚴查政治黑金、抑制房地產投機),這讓財閥們非常不滿。而李明博上臺后,財閥們終于等來完美代理人。他們要求李明博清算盧武鉉,李明博立刻抓住盧武鉉的小辮子不放,最終將其逼死。隨后他將方向盤猛打向右,全面為財閥開綠燈:減稅名義上是減輕民眾負擔,實則讓本就需繳納巨額稅款的財閥獲利;修改反壟斷法放寬企業規模管制,導致332家新興企業被財閥兼并(樂天集團在此期間子公司從46個增至79個,資產總額從49.2萬億韓元飆升至95.8萬億韓元)。
李明博從中撈了多少好處?這個問題直到10年后文在寅清算時才真相大白。2018年3月,李明博因收受賄賂(金額高達110億韓元)、非法挪用資金、逃稅、濫用職權、非法藏匿文件和違反選舉法等罪名被捕。
同樣是出身平民的總統,盧武鉉始終與人民站在一起,李明博卻早早背叛了自己的階級。他對勞工的態度更暴露了虛偽面目:2009年11月,全國1.6萬鐵路工人為抗議工作條件和工資待遇舉行大罷工導致交通癱瘓,李明博不僅拒絕讓步,還指責工人“無理由自私”。他自稱“最幸福的勞動者”,不遺余力宣揚自己的功績??身n國民眾等到他下臺后,咒罵聲很快淹沒了這個自戀的總統。民眾對其印象惡劣主要源于兩點:其一,他將盧武鉉逼得自殺;其二,葬禮之后,他竟派人報復那位要求其謝罪之人!
2013年2月,李明博結束任期。韓國民眾終于松了口氣:“總算把這位瘟神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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