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貴陽市區出發,驅車20多公里,便可到達位于觀山湖區金華鎮翁貢村三友坡的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仲夏時節,慕名而來的學者和游客源源不斷,有游客在留言本上寫下這樣一句話:美麗的山谷回聲。
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建成以來,持續搶救非遺作品。觀山湖現代服務產業試驗區與屬地政府金華鎮,借助打造文博中心的契機,積極支持博物館開展文化保護、文化交流活動。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要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這座博物館作為鄉村歷史文化和貴州民族文化的鮮活載體,在傳承鄉村文脈、增強文化自信、推動文旅融合等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成為貴陽鄉村振興熱潮中一股不容忽視的文化力量。
傳承非遺,在鄉村建一座博物館
自2002年開始,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創建人、館長、非遺學者王小梅就開始參與民族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工作,并發起藍花敘事公益文化項目。
在文化遺產傳承與保護過程中,王小梅想找一個可以讓民族文化集中展示,并可以實現長久發展的基地。“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空間限制被打破,城市不再是唯一的選擇。”2018年,王小梅決定回到家鄉,在鄉村建造一個民族文化博物館,當年11月,用老房子改造的手上記憶博物館落成開放,成為貴陽市第七家民間博物館。
雖然長期在鄉村開展田野調查,但建造博物館的決定對她而言,是一段全新的、辛苦的文化之旅。在2022年博物館新館啟動建設后,困難遠比想象的多,人才、資金都缺。修博物館還需要專業技術,王小梅和團隊成員都并非專業人士。
說到團隊成員,包括她在內,總共才4個女生。王小梅自己擔任“總設計師”,邊學邊教。“每個人都很努力、很認真去做這個事情。”王小梅說。
參與施工的村民不理解這項工作的意義,施工緩慢,工期被拖延。他們更想不明白的是,為何要來村里建博物館?
2023年5月,博物館建成對外開放,是貴陽市首個人類學民間博物館。走進博物館,服飾、工具、染布等藏品帶著濃濃的民族文化元素,隨處可見“藍花敘事”字樣。
“蠟染、印染、紙扎染作品大多以藍色為主色,紋樣多為花鳥魚蟲,這代表了博物館藏品和研究的主要文化脈絡。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大多也是女生,她們的生命狀態就像空谷幽蘭,有一種安靜的美麗。所以,‘藍花’既喻物,也喻人。”王小梅說。
她說,“敘事”是博物館獨特的表達方式,館藏的每一件物品都承載著人、物與生活的緊密聯系,是活態的文化遺產。學術性的內容老百姓難以理解,傳播起來也顯得冰冷生硬。博物館希望通過見人、見物、見生活,讓藏品更加貼近生活,讓文化走近大眾。
經過發展,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已成長為一座集基礎性研究、文化遺存展示、專業書籍出版、傳承人口述史、文化交流、非遺研培研學、文創產品孵化、文宿于一體的生態博物館,累計收藏民族傳統非遺技藝物件6000多件,包括百年苗族盛裝桃花背牌、上世紀70年代的仡佬族印染花板等。
拯救舊物,留住最后的鄉土記憶
鄉村博物館作為鄉村公共文化設施,連接著鄉村不同階層、不同人群的共同記憶,是鄉村文化共同體形成的重要載體。
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是一座以文化人類學方法來建造的民間博物館,更注重物與地域、手藝人、村莊文化空間及家族文化系統的關聯性研究,功能更豐富,也更復雜。
“老物件承載的是生命的故事,大量手工做的老物件正在消失,已然成為一種記憶、一種文化遺產。”王小梅說,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中的“記憶”取了“技藝”的諧音,就是想通過博物館留住記憶,連接過去、現在和未來。
為了留住鄉村記憶,博物館建成后,王小梅帶著館內的人開始了一場老物件“拯救”行動,“東西舊了,人們往往就會處理掉,很多老物件就這樣慢慢消失了。”
之前,一位村民家中有一把舊凳子,是這戶村民母親的陪嫁物。王小梅帶人去他家時,老凳子斜放在屋內一角,村民正準備拿去燒火。在他眼里,這凳子已毫無用處,當作廢物處理掉再正常不過。當他聽了講解后才意識到,原來這些老物件也有價值。
擺在館內的一張木質床,來自另一戶村民家里。王小梅去到村民家時,這張清朝時期的老床放在偏僻角落,床上堆滿了雜物。這家人修了新房子,正打算把老床燒掉。
這場“拯救”行動,讓一件件快要消失的舊物在館中“變廢為寶”,成為村史民俗的見證,留住最后的鄉土記憶。
“手工作品飽含著一個時代的人的情感,蘊藏的是一個時代人的精神、智慧、審美和記憶,這是工業產品無法替代的。”王小梅感慨。
“博物館收藏的不僅有服飾、布料等非遺作品,還有一些快要消失的農具、竹編等。”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工作人員周娟霞說,為了讓更多人參與保護和傳承民族文化,春節時,博物館還會給村民拍全家福,與村民聯動寫春聯、打糍粑,希望通過傳統節日與村民連接起來,壯大文化保護和傳承力量。
“與村民的互動是有效的,不斷有人加入到博物館工作中來。保護者也好,手藝人也好,希望每個人都因這個博物館得到認可,建立文化自信,讓他們被更多人看見,有更多資源進來,幫助農村農民,也幫到博物館,增強文化保護和傳承的動力。”王小梅說。
從經濟效益來看,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短期內或許不突出,但內容價值的輸出對貴州民族文化的賦能和產業的幫助是巨大的。博物館的目標是希望建成貴州的一個民族文化高地,通過這一方空間,也能看到貴州民族文化及其價值。
溝通世界,在深山架起文化橋梁
上個月底,黔東南的德江儺堂戲博物館館長冉勇將珍藏了七年的“雙鳳朝陽”仡佬族手工印染被單捐贈給博物館。
據了解,德江儺堂戲博物館藏品達幾千件,其中多件為國家級非遺級別藏品。這次除了捐贈,德江儺堂戲博物館還帶來了儺面具,與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展開文化交流。
近年來,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在民族文化傳承保護、國內外文化交流互動中發揮著重要的紐帶作用,經常有國內外人類學、社會學專家學者慕名而來。
“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的定位不是一般的旅游打卡點,更重要的功能是聚集國內外學者研究,讓藏品的價值被更多人知曉,實現可持續發展。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的價值,并非只是一個陳列著過去‘記憶’的場所,又與未來產生連接,并通過文化交流持續拓展、生長。我們希望用人類學的方法,讓博物館的藏品實現轉化、運用,同時促進國際交流,讓這里成為世界了解貴州民族文化的一扇重要窗口。”王小梅說。
品牌策劃人蘇江元表示,自己在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看到了文化的新生。新生的第一層面是系統地收集呈現,可以促進文化保護傳承。此外,還有一種新生的文化“肌理”,比如蠟染刺繡集中展示,可以與社會產生更多的文化交流和碰撞,歷史價值也會得到更充分的彰顯。
“新生的第二層面,是博物館落地后,讓很多消失的文化記憶得以恢復,而且這種在地的刺繡或其他技藝,與當地手藝人的生存、鄉村振興都有關聯,為鄉村振興提供了文化的動能。”蘇江元說。
未來,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將持續為國內外學者研究貴州民族文化提供研究樣本,并計劃推動館內藏品數字化。同時,博物館還計劃建一個世界蠟染數據庫,貴州作為擁有蠟染紋樣最多、技藝最豐富、保存最完整的民族地區,希望通過這個數據庫,借助絲綢之路,推動文化走出去、引進來,加強與世界的文化交流。
傳授技藝,繡花針繡出新生活
博物館的二層有一個手作空間,里面擺滿了以藍色為主色調的手工作品,收納盒、書簽、胸針、帆布包、發卡、永生花。工作人員蔣敏正忙著向嘉賓介紹作品。
“除了可以挑選做好的作品,游客還可以自己體驗,體驗項目主要有蠟染、印染、紙扎染等。”蔣敏說。
蔣敏是翁貢村十一組的村民,以前在藥廠流水線打工。考慮到孩子還小,前些年回了家。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建成后,開始開發文創作品,她是第一批參加培訓的手藝人。
“之前領材料回家做手工作品,現在全職在博物館,參與管理,也做一些手工活。”蔣敏說,現在一個月有兩三千塊錢收入,每天走幾分鐘來上班,時間靈活,活也不累,既能照顧家里人,又能掙點零花錢。
“挑花繡這種活,村里的很多嬢嬢都會做,大家會領材料回家,做好了拿過來,我們集中售賣。”博物館還會組織培訓,蔣敏的挑花繡手藝就是在博物館的培訓班學的。
在蔣敏的身旁,61歲的王大芬正專注地做著胸針,只見針線一圈一圈地從蠟染的棉布邊緣穿繞,半個小時后,一個漂亮的胸針就做好了。
“我們以前做布鞋,經常補補縫縫,學起來也不難。”王大芬兒子一家在外打工,她在家除了種地喂雞,還要照顧80多歲的老人。
現在,王大芬做完家里的活,就來博物館做手工。“做了一年多,今年正式加入團隊,有固定工資嘍。”王大芬笑著說。
在一百多平方米的手作空間,這群干了半輩子農活的婦女有說有笑做著手工,工作場所從地里轉到了博物館,手上技藝成為了她們的增收技能。
在博物館手作空間,掛著“貴州省省級非遺工坊示范點”“貴州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研培基地”“貴州省鄉村振興巾幗基地”“筑城工匠”等牌子。
“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是農民,通過博物館,他們變成了手藝人,生活狀態也發生了改變。在這個博物館,人人都是運營者、管理者,也是受益人。”王小梅介紹,目前館內的村民基本都是省級、市級、區級的鄉村工匠。
“會說話”的建筑
——訪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設計師汪克
對著名建筑設計師汪克來說,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算得上是他眾多作品中一個有“現場感”的作品。來參觀這座鄉村博物館的國內外嘉賓有不少就是他推薦的。
“意外”接手博物館設計
王小梅最初請汪克為博物館做設計時,他婉言推辭了。沒過多久,他到翁貢村三友坡參觀老建筑,剛好遇到王小梅等人在開挖博物館基槽,被王小梅親手建博物館的行為感動,汪克在現場就勾畫了建設草圖。“我就多問了一句,結果自己掉進去了。”他回憶道。
雖然開了頭,但能否堅持下來、能不能接受設計理念?汪克說,國際上通常是建筑師負責制,但在國內,很少有把建筑師創意做出來的業主。
挑戰很多,施工力量不強,缺經驗、沒資金。尤其是在博物館尾翼建造時,資金短缺使原入口大廳計劃擱淺。汪克放棄原先設計,思考了一天一夜后,提出六片尾翼墻設想,解決了難題。
對汪克而言,設計這個博物館有偶然也有必然,“說偶然,是整件事都不在計劃中;說必然,是因為我從業30多年來,一直在尋找能夠有較高完成度的建筑,這次剛好有了這樣一個機會。”
“生長”出來的博物館
相比城市博物館,建在鄉村的民間博物館更強調“地方敘事”,汪克把它稱為建筑的“在地性”。在他看來,一個真正的好建筑是從這個地方“生長”出來的,可以成為這個地方的精神載體、文化載體。
為了充分汲取當地的文化基因、生態養分,在設計博物館時,汪克對展廳采用了三種空間形態來呼應鄉村博物館的“地方敘事”:
第一個展廳為水平展開的弧形空間,自然光接入,帶來垂直感。層高不高,能將體積不大的鄉村文物“體面地”展現出來。面向院落還開了景觀窗,加上材料質感和肌理,給人一種強烈的現場感。
第二個展廳空間開敞,讓人耳目一新。5.4米的層高可完整展示大件文物,開闊的空間能容納300多人,視線穿透性強。大廳中央還設了自然光展臺,配合兩側天井窗和高窗,可以將前廳積累的感受推向高潮。
第三個影像展廳觀眾可以得到不同的空間體驗,旁邊還有一扇小小的景觀窗,將室外景觀拉進展廳,達到入畫的效果。
“除了空間,還有伴隨空間的光影,圍合空間的質感和肌理,這些共同構成建筑的現場感。”汪克說,完成度好的建筑能夠產生強烈的現場感,而建構是關鍵。手上記憶博物館通過好的建構、不錯的完成度,與“地方敘事”找到了結合,互為表里,猶如“生長”出來的一樣,將建筑的“場所精神”請了出來,端坐在博物館里。
從建筑學的角度,汪克認為,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的實踐具有推廣價值。多年來,受法律制度、規范標準及建造現實阻礙,建筑的建構這一核心價值難以實現。而手上記憶博物館的設計讓人想起“禮失求諸野”,在當前的環境下,小型鄉村博物館建造更易回歸建造本質。
建筑亦是文化藝術
多年來,汪克參與了包括四個省級博物館在內的20多家博物館的方案及實施設計。
梁思成先生曾說,許多建筑物是我們文化的體現、文明的大宗遺產。
完成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的設計,是幫小梅老師,也是幫我自己做個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我們把建筑的美做出來了,包括材料的美、建構的美。”
“博物館是城市發動機。現在看來,這個發動機不限于城市,也適用于鄉村振興。”汪克說,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是文物的載體,承擔了文化保存者的角色;博物館有保藏、展示、研究、教育等基礎功能,還承擔著教育者的角色。他認為,博物館的四大基本功說到底就是對人的激勵,鼓勵人們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在市場環境下這也是對經濟的推動。
學者石群勇:
這里將成為貴州重要文化高地
不久前,吉首大學師范學院院長、鳳凰縣山江苗族博物館副館長石群勇專程來到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參觀學習。
身為民間博物館研究領域的學者,石群勇一直關注著國內民間博物館的發展。一次網上瀏覽,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進入她的視野,“這個博物館很有特色,還經常有人類學專家學者匯聚,我特別想來學習交流。”石群勇說。
民間博物館有著獨特的魅力和本土特質。據統計,截至2023年,全國登記備案的博物館達6833家,其中民間博物館有2247家,占比32.88%。無論規模大小、創辦者是誰,民間博物館都是我國博物館體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諸多領域填補了國有博物館的空白。
“民間博物館在留住文化基因、傳承民族文化方面,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石群勇說,我國是多民族國家,民族文化絢麗多彩,非遺項目眾多。然而,國有博物館大多集中在中心城市,難以覆蓋到所有地區,也難以將民間豐富的文化遺產盡數囊括,民間博物館恰好是很好的補充,承載著當地的文化認同、精神歸宿和濃濃鄉愁。
“在手上記憶博物館,我看到了其對社區文化空間的一種支撐,博物館里的工作人員也是本地人,村民們在館里參加藍花印染培訓,跟著學了許多手藝,慢慢地有了一些收入,我非常感動。貴陽市手上記憶博物館是從人類學家的視野出發建造的博物館,學術性、專業性兼備。未來,這里將是貴州一個很重要的文化高地。”石群勇說。
來源 | 貴陽網
編輯 | 吳藝舟
統籌 | 干江沄
編審 | 劉義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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