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電影人,但我讀了四年影視戲劇文學專業本科,且有很多年,我的職業是審核影視劇的影碟版和網絡版,因此看過的電影數量不少,也得以祛魅,卻仍有一些細糠令人恒久回味。在我看來,好電影有兩種:一種是情節取勝,一種是氣息取勝。多年以后,情節可以淡忘,但氣息依舊云蒸霞蔚。
最近梅雨季,我第N遍看了《情人》。第一次看,是28年前的初秋,在拉著遮光布窗簾的教室里。影片開頭,是水流湍急、兩岸市聲嘈雜的湄公河。渡輪上,中國富家男子對一位穿著舊舞鞋、特立獨行的白人少女走了心。湄公河承載著原著作者杜拉斯復雜紛紜的感情,是她在垂暮之年關于那段自傳式刻骨情事的深沉記憶。
前些年我突然有機會說走就走,開始為期一周的湄公河航程,那幾日雨季開始了,湄公河水漲滿河床,在晃動的船影和大山的倒影里,不遠處的原始森林依稀可見,我們的船駛過中國、緬甸、老撾、泰國……《情人》電影原聲音樂伴我同行。直至如今,當配曲《L'Amant》響起時,湄公河那只屬于熱帶山林河流特有的秘而不宣、意味深長的氣息依舊撲面而來。
比如第N遍看了《晝顏》。前幾年上海國際電影節期間有人送我一張緊俏票:《晝顏》。與劇版相比,影片中三年后重遇的他和她,必然會宿命般重蹈覆轍,壓抑的情感潛流在兵臨城下時依然勢不可擋,卻也能預見結局必須是悲劇。影片拍得清美,但配曲《Never Again》一響就讓人有種大事不妙、無法逃脫、不如淪陷的沉溺感。
還有我在工作中審過的影片《量子之戀》,它是法國克制版“晝顏”,美麗風情的女作家與風度翩翩的男律師在思念、幻想、試探與回避中反復糾纏。意念的巫山云雨,現實的仙樂飄飄,他們如此合拍,似乎彼此是對方細胞裂體時的缺失部分。初次邂逅后,她與閨蜜回味:“他身上有苦橙的氣息,只有我聞得出來。”
比如第N遍看了張婉婷1998年的舊片《玻璃之城》。情節和原聲音樂太唯美,幾乎能讓人穿越濁世的清苦,進入純愛境界。上世紀70年代,香港大學,他們的愛情文藝、純粹里帶著一些輕率,年輕時很容易愛上,也很輕易別離。再次邂逅已歷經滄海桑田。愛火重燃是必然,但中年的情事是平衡木,是極窄身的空間。兩人的情感巔峰,是他在泰晤士河畔再度找到她,帶著對未來模糊的微光,去康橋看煙花,這也是他們唯一共度的新年。車禍發生后,煙花映在她迷蒙的眼中,他拼盡最后力氣將她擁抱在懷,主題曲《今生不再》響起,“遺憾才會令你,珍惜得徹底……”
我還第四遍重溫了《花樣年華》。情節依然并不吸引我,但那些舊物、舊屋、舊時光、舊情意和舊人,仍是動人的。潘迪華在1951年由滬抵港后,住在上海人集聚的北角,對香港第一印象是落后,似鄉下漁港。彼時的香港不懂得如何去繁華,然而上海淑媛們卻激起了香港人對上海與繁華的想象。這種感覺正是香港人后來追尋、拷貝并試圖超越的。后來香港上海人逐漸奔去了荔枝角、黃埔花園、太古城,發達的住到了半山和淺水灣豪宅。
蘇麗珍的27套旗袍,在細節里隱藏著巨大的信息量:試探,克制,曖昧,悸動,淪陷,升溫,冷卻,遺憾,秘密。不過在中年的我看來,東方式的緘默壓抑,若無一個可以疏泄的出口,很容易封閉內耗。正如蘇麗珍候分掐克數的旗袍,硬挺的領子,美則美矣,卻很窒息。
男女之間,真相是無法抵達的,心意相通的時刻也只可能占相處的很少時段,他們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愛,但愛的時候,是活在一個個閃亮的碎片中,是吉光片羽。其實愛情電影里最吸引我的,是永恒的未完成狀態。
原標題:《十日談 | 何菲:黃梅天最適合看愛情片》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王瑜明
來源:作者:何菲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