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林小雨把電動車停在小區門口的老槐樹下，雨水順著樹葉滴落在她的脖頸，冰涼刺骨。她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又低頭看了看手表——下午五點四十五，距離父親平時出門散步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

"媽媽，外公今天會按時出門嗎？"六歲的小陽拉了拉她的衣角，眼睛里閃爍著期待。每周三和周五，這是他們能回外婆家吃頓熱飯的日子。

"應該會的。"林小雨摸了摸兒子被雨水打濕的頭發，心里卻沒底。自從三年前她不顧父親反對嫁給陳明，又在婚后一年因家暴而離婚后，父親林大山就再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離婚后的日子比想象中艱難。獨自撫養小陽，靠著在超市當收銀員的微薄工資，林小雨常常捉襟見肘。是母親張秀芬偷偷聯系她，提議每周兩次趁父親散步的時間帶小陽回家吃飯。

"你爸每天六點準時出門散步，七點半回來，雷打不動。"母親在電話里小聲說，"你們六點十五來，七點二十走，保證碰不上。"

就這樣，這個秘密持續了半年。每次進門，餐桌上總是擺滿她和小陽愛吃的菜；每次離開，母親都會塞給她一個裝滿熟食和水果的袋子。林小雨知道，父親一定察覺到了什么，但他從未說破。

雨越下越大，林小雨決定不再等待。"走吧，趁雨還沒下大。"她牽起小陽的手，快步走向父母住的單元樓。

就在他們即將拐進樓道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樓里沖了出來。林小雨猛地停住腳步，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是父親！他今天提前出門了！

林大山也愣住了，手中的黑色長柄傘"啪"地一聲掉在地上。三個人就這樣站在雨中，時間仿佛凝固。

小陽最先反應過來："外公！"他掙脫媽媽的手，跑向林大山。

林小雨想拉住兒子，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兩年了，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著父親。他老了，鬢角的白發比記憶中多了許多，皺紋也更深了。他穿著那件熟悉的深藍色夾克，是林小雨大學第一個月工資給他買的。

林大山彎腰撿起傘，動作有些遲緩。他撐開傘，先遮住了小陽，然后看向女兒，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

"爸..."林小雨的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

林大山嘆了口氣，突然說道："以后回家吃飯就別躲躲藏藏的，害得我下大雨都得出來！"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林小雨。她瞪大眼睛，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流下面頰。"您...您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每周三周五帶著我外孫偷偷回家吃飯？"林大山哼了一聲，"整棟樓都知道！你媽每次做菜都做雙份，陽臺上的衣服突然多了小孩的尺寸..."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只是...不想讓你難堪。"

小陽仰頭看著外公："那外公是故意出門讓我們回家吃飯的嗎？"

林大山的耳朵紅了，他別過臉去："胡說什么，我是去散步..."

雨更大了，林大山的傘完全傾向小陽那邊，自己的半邊身子已經濕透。林小雨突然注意到父親手里還拿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是她最愛吃的糖炒栗子，那家店在小區兩公里外。

"爸..."林小雨的眼淚徹底決堤，"對不起...我當初不該不聽您的話..."

林大山擺擺手打斷她："過去的事別提了。"他頓了頓，"那小子...還打你嗎？"

林小雨搖搖頭，哽咽得說不出話。

"那就好。"林大山把傘遞給女兒，"拿著，帶小陽上樓吧，你媽做了紅燒排骨。"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爸！"林小雨抓住父親的胳膊，"您去哪兒？這么大的雨..."

林大山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我散步去啊，不是說好了七點半回來嗎？"他從濕透的口袋里掏出一張電影票，"正好今天電影院半價。"

林小雨這才明白，父親這半年來所謂的"散步"，其實是在給她和小陽創造回家的空間。他可能就在附近的公園長椅上坐著，或者在商場里閑逛，數著時間等她們吃完飯離開才回家。

"外公，我們一起回家吃飯吧！"小陽拉住林大山的手。

林大山看了看女兒，林小雨點點頭，淚水模糊了視線。

"好，回家。"林大山一手抱起外孫，一手撐著傘，示意女兒靠近些，"都淋濕了...你從小就不知道照顧自己。"

三人擠在一把傘下走向單元門。林小雨的肩膀貼著父親的手臂，那熟悉的溫度讓她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為她擋風遮雨。

進門時，張秀芬正在擺碗筷，看到三人一起進來，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老頭子，你...你們..."

"別愣著了，"林大山放下小陽，"快給我找件干衣服，都濕透了。"他轉向女兒，"你也去換身你媽的衣服，別感冒了。"

晚飯時，林大山不停地給小陽夾菜，偶爾也往女兒碗里放一塊排骨。沒有過多的言語，但餐桌上流動的溫暖讓林小雨明白，那道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冰墻，在這場意外的雨中，已經悄然融化。

飯后，林小雨主動去洗碗。透過廚房的窗戶，她看見父親在陽臺上修理小陽的玩具車，那是上周他來吃飯時落下的。父親低著頭，動作輕柔而專注，就像多年前為她修理自行車一樣。

"你爸這半年，每天都準時出門。"母親走到她身邊，輕聲說，"有時候回來身上帶著寒氣，有時候衣服上有電影院的票根...但他從不抱怨。"

林小雨擦干手，走向陽臺。雨已經停了，夜空中隱約可見幾顆星星。

"爸，"她蹲下身，遞給父親一塊毛巾，"謝謝您。"

林大山接過毛巾，擦了擦手："謝什么，一家人。"他抬頭看了看女兒，"明天...還來吃飯嗎？不用挑日子了。"

林小雨點點頭，眼淚又涌了出來。這一次，父親伸手擦去了她的淚水，就像她小時候摔倒時那樣。

"都當媽的人了，還這么愛哭。"林大山輕聲責備，但眼神里滿是溫柔。

陽臺上，小陽興奮地玩著修好的玩具車；廚房里，母親哼著小曲收拾餐桌；而她，終于找回了那個永遠默默守護她的父親。這一刻，林小雨明白，無論她走得多遠，犯過多大的錯，總有一個地方無條件地等著她回家——那就是父親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