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2025年的四月天,晚風輕軟,我、老伴和姐姐用過晚飯,照例踱向桃源橋商業街。霓虹燈影里,我駐足凝望柴家墻弄九號的舊址——那片生我養我的土地,如今已杳然無跡。雙腳不自覺地丈量著記憶中的格局:臥室、小堂前、廚房、朝北的小道地……而最叫我悵惘的,是母親手植的那株梨樹。
打我記事起,它就立在花壇上,足有兩層樓高。早春時節,一樹梨花如雪浪撲面,與父親栽種的茶花爭艷。茶花性喜陰涼,父親深諳其性,故植于朝北的道地,恰成了它們的樂土。于是,春寒未褪時,便見"一樹梨花壓茶花"的奇景,人在其中,恍如畫中游。父親的書畫是小城的一絕,他時常捧著寫生本,對著梨花寫生,仔細地觀察花兒的生長規律。他常說:“寫生是創作的不二法門。”他的工筆梨花圖,即以家中的梨花為粉本。如今再看他的畫,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只有二三枝,花兒偃仰向背,各呈姿態,一派欣欣向榮景象,永遠綻放在咫尺素紙上。待梨花漸謝,花瓣紛飛如雨,簌簌落滿石子地,倒應了那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
盛夏過后,梨樹枝頭便綴滿胖嘟嘟的果實,秋陽一照,金黃透亮。蜂蝶繞樹,雀鳥啄食,樹上的毛毛蟲難逃母親的火眼金睛——二米開外,她便一眼鎖定,叫那蟲子束手就擒。最貪心的當屬金龜子,專挑好梨亂啃。不過,它倒成了我們的玩物,捉來在頸部系上細繩,任它上下撲騰,能耍上大半天。“采摘啰!”母親一聲令下,我忙著架梯采摘,不一會兒便盛滿竹籃。母親笑著分給鄰里,那清甜的滋味,至今唇齒留香。
梨樹不僅結梨,還成了絲瓜的天然藤架。母親在樹根處種了幾株瓜秧,蛞蝓(鼻涕蟲)是它們的天敵。每到夜晚,蛞蝓猖狂出沒,母親便嚴陣以待,掌燈夜戰,非要趕盡殺絕才肯歇息。幾場春雨過后,藤蔓便攀枝而上。母親日日施肥拔草,忙得不亦樂乎。秋風起時,絲瓜懸垂枝椏間,餐桌上便有了絲瓜蛋湯——絲瓜配上現打的活絡蛋,再搭一把手工面條,母親偶爾滴幾滴麻油,鮮香撲鼻,堪稱人間至味。
冬日梨樹凋零,光禿的枝干卻另有用處。朝北的道地少陽光,母親便在高枝間拉起麻繩,晾曬衣物,萬國旗似的在空中飄揚。有一回,她竟爬上竹梯,倚著梨樹打盹曬太陽。父親下課歸來,抬頭一看,朗聲笑道:"香娘登天了!"——因大哥名"谷香",父母便互稱"香娘""香阿叔"。這昵稱里,藏著一家子的溫情。
老家朝北小道地,是父母精心打造的百花園,給我們帶來太多歡樂。夏日午后,我躺在梨蔭下的藤椅上,四周圍著一群小輩,嘻嘻哈哈地給我扇蒲扇、敲背、捧涼茶。侄囡小燕還只有四歲,她不停地咽著口水,仔細削好梨,又怕弄臟,竟用舌頭舔了一遍。我哭笑不得:“這還能吃嗎?”那時,我儼如成了“小皇帝”。小家伙們最愛聽我講故事,我便把從父親那兒聽來的笑話添油加醋,海闊天空地發揮,逗得他們前仰后合,連連追問:“下面呢?下面呢?”一個“賣香屁”的故事,成了他們的口頭禪,至今還在傳講——小阿叔因放香屁被皇帝召見,荒唐又滑稽。
還有一件趣事。上世紀60年代末,全民挖防空洞,我家也在梨樹下挖了一個。我干勁十足,特制了短柄鋤頭,沒幾天就挖了二人多深。誰知一場大雨,防空洞成了蓄水池。我正懊惱,母親卻笑著說:“這下梨樹和絲瓜澆水的用水方便了。”
暮色漸濃,老伴輕拉我衣袖。梨樹的影子模糊在霓虹里,我倏然回神——梨樹、茶花、絲瓜、“萬國旗”“賣香屁”的故事,成了蓄水池的防空洞,連同樹下的歡笑聲……俱成云煙。姐姐在一旁絮叨著家常,中街的夕陽把我們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三棵會走路的梨樹。這條不過二里長的老街,卻承載著我一生的故事。如今舊物盡逝,唯有記憶如那梨花的香,絲絲縷縷,縈繞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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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文:柴曉寶
□ 編排:天姥老人
□ 審核:水東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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