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歲的聞波和她91歲的老伴一起走過了大半輩子。

今年是他們結婚的第65年，也是聞波老伴生病的第3年。醫院診斷證明書上寫了“雙側海馬萎縮中度”，也就是阿爾茨海默病中期。

如果失憶、失智、失語不可逆轉，聞波希望，每一步都來得晚一點，每一步都讓老伴有尊嚴。

聞波記得，老伴在2023年2月9日這天被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病，但聞波心里的“確診”還要更早些。那年過完春節她就發現老伴特別記不住事，和他父親當年的癥狀一樣，聞波心里有答案，去醫院更多是為了拿藥、聽醫生的建議。

聞波和老伴是高中同學。1953年，聞波的老伴考上了軍事學院，她則考上一所知名綜合性大學。遠距離的相戀在1960年修成正果，結婚后，他們更緊密地互相依靠。

△聞波和愛人的結婚照。

在聞波看來，老伴確診阿爾茨海默病，不是他們65年婚姻里最艱難的時候。2009年，老伴因前列腺疾病手術，又因為術后恢復不理想，得了抑郁癥?！澳嵌螘r間我非常痛苦，哭過好多次，因為他不講話了，對什么事都不感興趣。”

為了讓老伴好起來，聞波帶著他到處逛，“那時候我們腿腳都很好，啥地方都能去，香山、植物園、順義花展我都帶他去過，就我倆。”一次次開解、出行，老伴慢慢恢復了。

△聞波和確診阿爾茨海默病前的愛人

聞波覺得，70多歲的自己能拉回患上抑郁癥的愛人，如今快90歲，面對阿爾茨海默病，她也可以再拉愛人一次。

老伴患病之初，聞波曾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發脾氣、打人、晝夜顛倒這些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典型行為，他都沒有。但很快，她發現老伴有別的問題，比如大小便失禁。

意外發生在電梯上、客廳里。聞波一遍遍清理、安慰，她是能吃苦的，她擔心的是，疾病一點點吞噬愛人的尊嚴。

難過沒有用，掉眼淚也沒有用，這是聞波幾十年的生活經驗。她在網上搜索，也自己摸索辦法。她每天和丈夫喝一樣多的水，當自己需要小便，就提醒丈夫小便。聞波很自豪這個辦法有效——老伴夜里入睡要穿拉拉褲，但拉拉褲從來沒有濕過。

當然，聞波也有許多無力的時刻，愛人的變化她看在眼里：走路的步伐越來越小，不再主動刮胡子、剪指甲、吃藥，不再關心孫子的情況，幾乎完全不做家務……這是阿爾茨海默病給愛人帶來的“螺旋式下降、波浪式退步”。

聞波明白，退步是必然的，但她希望他老伴能退步得慢一些。她搜索、學習網絡上的教程、回憶與小孫子玩的益智游戲，陪著老伴每天畫鐘表、做算術題、拼拼圖。

△愛人完成的畫鐘表練習上寫滿聞波的批注。

“他做算術題經常得100分，我說這個太簡單了，給他加大一點難度，做四則運算。我還給他嘗試過數獨、連連看、拼圖，現在一直在做拼圖和四則運算，還在口頭上做‘100減7’的練習，基本上很少有錯。”聞波能看到，老伴的正確率一天天提高。

除了益智游戲，聞波每天還陪著丈夫一起做耳朵操、手操、大腿肌肉訓練……20片的小拼圖，老伴用了半年時間才達到11分鐘拼對的成績。好在老伴擁有好脾氣，聽話又講理，“讓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會弄就在那瞎弄，但他不會不干了?！?/p>

如今，聞波和老伴的生活建立起了一套固定的儀式：早上5點半聞波先起床，7點叫醒老伴。早飯后，兩人出門遛彎、曬太陽，9點開始陪老伴做認知訓練、簡單活動，午飯和晚飯后看電視、玩益智游戲，晚上10點關燈睡覺。

聞波能看到努力的意義——夫妻倆出門時，老伴都是開電動輪椅，他總會主動提出“你坐會兒，我走會兒”。這些時刻，老伴記掛著聞波辛不辛苦、有沒有好好休息，他仍是當年那個體貼、可靠的少年郎。

聞波把許多這樣的時刻存在心里，也在社交平臺一字字寫下老伴生病以來的日子，寫給粉絲和更多網友看，也留給自己看。網友的熱情讓她覺得溫暖，“我現在不孤獨，不被時代淘汰，一個人就是應該活到老學到老?！?/p>

聞波的電腦里除了文字，更多的是她按照時間、地點分門別類整理好的照片。夫妻倆的足跡留在歐洲、非洲、大洋洲，如今也留在記憶的荒原上。聞波相信，只要足夠用心，荒原上也有綠草的萌芽。

為了不讓老伴忘記自己的名字，每天晚上睡前，聞波會對他說，夜里如果你要小便，你要喊我的名字。“他得記得我名字，我是他老婆嘛！他最后忘記的應該是我。”

聞波說，自己的愿望就是老伴能舒適一天是一天，最好能不痛苦地、有尊嚴地逝去。

“有尊嚴地老去”，這個目標被聞波寫進自己社交平臺的簽名。她說的是愛人的尊嚴，也是自己的尊嚴。只要愛人還記得她的名字，70多年的相伴，還有如雷的回響；哪怕愛人不記得她的名字，一生的愛，發生過、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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