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年前，北宋婉約派詞宗秦觀遠望煙波浩渺的高郵湖，留下“天寒水鳥自相依，十百為群戲落暉”的雋永詩句。“盂城驛前吟夕陽，高郵湖上好秋光……南來時見吳江棹，卻倚船窗問故鄉。”明代漕運總督邵寶在南下途中駐扎高郵盂城驛時，觸景生情，吟詠思鄉。清代文學家蒲松齡在高郵擔任知州幕賓并監管盂城驛驛務期間，聽著馬蹄聲寫下“報告文件”《高郵驛站》。300多年后，當代文學家汪曾祺為故鄉民歌傾情填詞：“我的家鄉在高郵，風吹湖水浪悠悠……”

水鄉高郵，是座運河之濱的“寶藏”小城，它以深邃悠長的歷史底蘊傲然于世，更因獨特的風土人情，成為墨客雅士心靈棲居的圣地。

高郵盂城驛建筑風光

郵驛“活化石”，名人匯聚地

因河而城，因郵而興。作為全國唯一以“郵”命名的城市，高郵是大運河的重要點段，郵驛文化、名人文化在此生生不息。

“高郵”別名“盂城”，源自秦觀《詠鄉》的詩句：“吾鄉如覆盂，地據揚楚脊。環以萬頃湖，粘天四無壁。”我國目前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古代驛站——盂城驛，亦由此得名。

“盂城驛地處高郵南門大街，是我國古代重要的水馬驛站，也是京杭大運河上重要的交通樞紐。”資深文化記者、散文作家徐克明出生于高郵，他介紹道，“盂城驛始建于明代洪武八年，原占地廣闊。昔日舟楫驛馬常備，周邊地名如館驛巷、馬飲塘皆源于此。至今驛內仍存馬神廟，訴說著古人對驛馬的尊崇。”

提及盂城驛，繞不開文學家蒲松齡。清康熙九年，他駐留此地管理驛務，曾呈文痛陳驛站困境：“站銀毫厘莫辨，差使斯須難支，下吏窮于吁請，倒發在于呼吸，謹瀝血嘔心，仰求憲鑒……”這番直言卻觸怒了揚州府臺，蒲松齡不到一年便引咎辭職。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在出版新版《蒲松齡集》時，經過考證，認定這篇呈文應歸于蒲松齡文集，將其收入《蒲松齡集》，列“第一卷”，定名《高郵驛站》。

從先秦“置郵而傳命”“筑高臺置郵亭”，到明清“傳命而達四方之政”“雖殊方絕域不可無”，古老的驛站承載過京城的朔風、江南的煙雨。如今馬蹄聲遠，盂城驛雖已告別郵驛使命，但其巍然矗立的鼓樓、皇華廳等古建筑，猶如凝固歷史的“活化石”，成為傳遞高郵郵驛文化最鮮活的載體。

“高郵擁有2240多年建城史，各時期均有代表性遺存。除盂城驛外，始建于北宋太平興國年間的文游臺，亦是不得不提的文化地標。它是古秦郵八景之一，也是高郵名勝古跡中最出名的。”徐克明告訴記者，“文游臺原為東岳行宮，因秦觀曾在此與蘇軾等文人煮酒論文、暢敘友情而得名。”

一代明賢留足跡，江山人物共風流。經蘇軾、秦觀的“安利”，文游臺成了歷代文人墨客爭相“打卡”的勝地。南宋曾幾作《文游臺》詩詠：“憶昔坡仙此地游，一時人物盡風流。香莼紫蟹供杯酌，彩筆銀鉤入唱酬。”南宋楊萬里在《過高郵》中吟誦：“城外城中四通水，堤南堤北萬垂楊。一州斗大君休笑，國士秦郎此故鄉。”

“高郵之所以文人薈萃，首先是因為境內便利的水陸交通，其次是因為深厚的文化積淀。”高郵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高郵市社科聯主席周榮池分析道，“蘇軾、楊萬里、薩都剌等文壇巨擘紛紛蒞臨高郵，與地方名士載酒論文、詩詞唱和，深刻影響了本地文人群體的形成。高郵歷代文風昌盛，尤以宋、明、清三代大家輩出，其獨樹一幟的名人文化，正是吸引四方文人學士前來訪古拜賢的關鍵。”

高郵汪曾祺紀念館內景

水鄉孕文心，煙火映人情

“古有秦少游，今有汪曾祺”——高郵人民對汪曾祺的深情厚愛，盡在此言中。如今，游客不僅能登臨文游臺與古人“對話”，還可至相距不遠的人民路竺家巷尋訪汪曾祺故居。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高郵的文學氣息，自古便在水波光影間氤氳流淌。秦觀筆下“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繾綣深情，與高郵湖上彌漫的水汽渾然交融。汪曾祺描繪家鄉風物的文字，浸潤著水鄉特有的溫潤韻味，滋養著無數讀者的心田。

“汪曾祺的許多作品，都帶著水的印記。”徐克明指出，“小說如《大淖記事》《受戒》，自傳體散文《逝水》，乃至京劇《沙家浜》，無不如此。高郵的水色，賦予了他柔軟而溫和的性情。”

“我的家鄉是一個水鄉，水不僅塑造了我的性格，更影響了我的作品風格。”誠如汪曾祺所言，高郵擁有一片廣袤無垠的大湖，世界上最長的人工大河沿城而過，城市更被水鄉平原所包圍。得天獨厚的水資源，不僅滋養了世代高郵人，也孕育出獨特的水鄉文化基因。

“汪曾祺最了不起的，是用文字記錄了高郵的平民階層，他們深受水鄉文化熏陶，民風淳樸良善。”徐克明舉例道，“《歲寒三友》中三位人物，雖僅溫飽，仍不忘行善；《詹大胖子》主人公，雖有點貪小便宜，但內心善良。這種骨子里的良善，正是高郵千年水文化積淀的結晶。”

許多人初識汪曾祺，是當年被語文課本上那篇《端午的鴨蛋》戳中了食欲。汪曾祺愛寫故鄉，不僅寫水，還有人間煙火氣。“筷子頭一扎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他的一筆白描，讓高郵鴨蛋成為無數人心向往之的珍饈。

“我勸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嘗嘗！”高郵美食的聲名遠播，離不開汪曾祺文字的傳揚：“腮邊兩塊細嫩蒜瓣肉”的昂刺魚，“一到下雪天，我們家就喝”的咸菜湯，“端上桌時，湯色清亮如運河水，蔥花浮著，便是高郵的春天”的陽春面……2016年9月4日，《舌尖上的中國》總導演陳曉卿率隊至高郵品味汪曾祺筆下的運河美食之后，在微博上稱贊：“高郵湖邊的人家，把雞頭米（芡實）的莖撈起……清炒脆嫩的芯子……味道更接近春筍，好吃。”

汪曾祺以一支“淡而有味”的筆，細細勾勒出水鄉風情與人間煙火。他以文字為高郵立傳，其筆下流淌的恬淡、溫情、堅韌與通達，正是高郵文化內核的生動寫照。汪曾祺去世后，女兒汪明寫道：“在他的墓碑上寫些什么呢？想來想去，決定了，就寫：高郵汪曾祺。”

高郵文游臺

文化塑名片，古城展新顏

豐厚的歷史饋贈，已成為高郵珍貴的文化寶庫與待掘的富礦。作為擁有“雙世遺”（世界文化遺產、世界灌溉工程遺產）的城市，如何在新時代煥發新生？如何將先輩打造的金字招牌化作永傳的金飯碗？“關鍵在于深度開發和利用兼具高郵特質、現代視野，并能融入產業的優質文化資源。”周榮池一語中的。

近年來，高郵依托文化遺存和自然稟賦，通過建造紀念館、開發文創、舉辦研討等多種形式，持續放大名人效應，使名人文化品牌日益深入人心。

2020年，汪曾祺誕辰100周年之際，在他魂牽夢縈一生的家鄉高郵，汪曾祺紀念館正式向公眾開放。“文化傳承不宜空談，而要基于具體的場所與載體。”在周榮池看來，建設汪曾祺紀念館與提升文游臺景區，是小城高郵“文化復興”的兩大要務。“過去常說‘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實質是探尋文化事業向文化產業延伸的契合點與爆發點。汪曾祺紀念館開放之后，迅速成為高郵乃至文學界的熱點場館。其建筑風格、展陳容量與質量，在國內同類現當代作家紀念館中堪稱一流。”

一支“郵”字歌，從古唱到今。2022年，盂城驛入選揚州“運河十二景”。高郵以此為契機，著力打造盂城驛文化品牌：恢復北門大街明清風貌；完成《大運河里運河故道高郵段（中段）保護展示工程》方案設計與申報；增換歷史文化街區解讀牌近百塊；實施歷史街區建設工程……周邊城市游客紛至沓來。高郵人正以滿腔熱忱與智慧，續寫著郵驛文化的新篇章。

此外，依托豐饒物產，高郵“好滋味”正香飄更遠。“蝦兵蟹將鴨司令”在高郵湖中齊歡騰；“璧合珠聯”“珠湖雪浪”等十大傳統名菜與“少游宴”“大蝦宴”“汪氏家宴”等七大新創名宴，知名度與日俱增。

數據顯示，今年一季度，高郵全市共接待游客276.8萬人次，同比增長17.3%；累計接待過夜游客27.68萬人次，同比增長6.62%。這座千年古城，正華麗轉身為備受矚目的文化網紅城市。

因其厚重的“歷史”，高郵榮膺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因其優越的“天然”，高郵獲評中國最美生態旅游示范市；因其深厚的“文化”，高郵被授予“中國文學之鄉”。2024年10月，高郵再添殊榮，成功入選中國“2024旅游目的地”。

千年的鼓樓余音裊裊，運河的碧波不舍晝夜。在這座水韻古城里，歷史從未遠去，它沉淀為厚重的基石，也奔涌成靈動的源泉。“小地方”高郵，正以其獨一無二的“郵”脈滄桑、“文”魂璀璨、“水”韻悠長，在新時代的脈動中，續寫著屬于自己的不朽風華。

江南時報記者 楊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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