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麗華

2005年徐光冀在鄴城遺址整理考古報告。 沈麗華供圖

若以進入考古專業讀書算起，考古學家徐光冀在這條道路上已經前行了70年。他見證了中國考古學和中國文物保護事業的發展。

我第一次見到徐先生是2006年的冬天。那次陪同先生從北京赴河南，檢查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安陽固岸墓地”等遺址的發掘。之前作為三峽工程文物保護規劃組成員，徐先生參加了《三峽工程文物保護總體規劃》的制定，這是中國第一部系統的文物保護規劃，突出了“文物保護，規劃先行”的理念。作為水利部南水北調工程前期規劃文物保護專家組成員，徐先生參加了南水北調工程中線、東線文物保護規劃編制，并對考古工地進行長期的檢查和指導。從考古轉到文化遺產保護領域，徐先生豐富的田野考古經驗、強烈的責任感和鮮明的保護立場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徐光冀出生于1935年，幼年正值抗戰時期，顛沛流離，1948年方回到北京讀中學，1954年以第一志愿進入北京大學歷史系就讀考古專業，1959年進入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1977年后隸屬中國社會科學院)工作。他很懷念自己成長路上遇到的各位老師——夏鼐先生、蘇秉琦先生、宿白先生等。夏鼐先生主持考古所工作長達30多年，一貫重視和嚴格要求田野考古工作，制定嚴格的規章制度并督促執行，田野隊每年的學術目標、工作計劃、每年的年終匯報，先生都親自過問，這些傳統一直傳承到今天。徐光冀時常聆聽蘇秉琦先生的教誨，也一直在蘇先生的指導下開展考古工作。宿白先生在學校時給徐先生他們講授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宋元考古，“宿白先生本來很和藹，但在做學問上，是很嚴格的。我作為學生終身受益。每有文章都請他審閱，他總是認真審改，連標點符號都不放過。”

24歲到48歲，徐先生主要從事史前及青銅時代考古，是內蒙古考古隊的創始人之一。他與劉觀民一起，先后主持或參加了藥王廟、夏家店、南山根、富河溝門、金龜山、大甸子等重要遺址的發掘。作為富河溝門遺址的發掘者，徐先生第一次從統稱的“細石器文化”中分析出富河文化，為日后廓清遼河流域新石器時代多種文化揭開了序幕。尤其是夏家店下層文化和夏家店上層文化的確立，建立起遼西地區史前至青銅時代的年代序列。連續多年對敖漢旗大甸子墓地的科學發掘，出土彩繪陶器400多件，其中多件色彩艷麗、繪有類似饕餮紋的陶器顯示出該文化與中原夏商青銅器的聯系。如今這些陶器整齊地擺放在中國考古博物館顯眼的位置，展示著這一史前文化的絢爛面貌。

正是學術積累到出成果的時候，48歲的徐光冀被當時的所長夏鼐點將去主持鄴城遺址的考古發掘。“鄴城是沒有被現代城市蓋壓的古都遺址，是一塊寶地，在考古學和歷史學上意義重大。”全新的領域，太多東西需要重新學習，但夏鼐先生的話讓他動了心。面對這樣一個面積廣大，卻歷經人為和自然破壞，毀廢嚴重且研究基礎薄弱的“六朝古都”，徐光冀帶領鄴城隊通過普遍鉆探、重點發掘的方法，先了解布局再尋找關鍵部位，創造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都城考古方法，在短短10余年的時間內基本廓清了鄴城遺址平面布局，并建立起基礎年代序列。曹魏鄴城單一宮城制和城市中軸線的確立，開啟了中國都城布局的新階段。

在“大鄴城遺址考古”理念的引領下，徐光冀先生領導了磁縣北朝墓群的調查，重點發掘了灣漳北朝壁畫墓。他主持編寫的《磁縣灣漳北朝壁畫墓》是北朝墓葬發掘報告的樣板，對陶俑的描述、對壁畫內容的譜寫等基礎性工作為其他學者提供了巨大方便。作為一名嚴謹的考古學家，他謹慎地表述：灣漳墓是高洋陵墓的可能性大，并認為“隨著對磁縣東魏北齊陵區考古工作的深入，或可進一步確定灣漳墓的主人”。這樣的嚴謹也表現在他對安陽西高穴2號墓(“曹操高陵”)墓主人確認的態度上。徐先生常說，科學研究是沒有盡頭的，我們現在取得的成果只是階段性的。

1994年，卸任鄴城考古隊隊長、考古所常務副所長等職務后，徐光冀作為國家文物局考古專家組成員，指導全國的考古工作。但鄴城一直是他最牽掛的地方。2023年9月23日，在鄴城遺址持續開展考古40周年之際，鄴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開放，這是考古人最為驕傲的時刻。88歲高齡的徐光冀先生在長達15分鐘的“學術總結”中，動情回憶了當年白手起家的艱辛，更對梯隊的傳承充滿期許。

雖已進入鮐背之年，身體硬朗的徐先生每天依然工作6個小時。在他的指導下，《鄴城：1983—1994年考古發掘報告》整理編纂順利。我們偶爾還會看到徐先生出現在考古工地。在田野里面要解決清楚的事情必須在田野里解決，這是他一貫的主張，也是他一生的實踐。

《 人民日報 》( 2025年06月21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