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部反映考古文保工作和打擊文物犯罪的電視連續劇《護寶尋蹤》熱播。對于這部劇,考古專家如何評價?當地村民和群眾文保員怎么看?近日,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采訪了多位和劇中人物形象有一定關聯的“原型人物”。
掉到盜洞里時有發生
40歲之前一般不可能獨當一面
劇中考古三人組分別是雒青、方堃、郭士林,都是昝茂昌教授的學生。
“這部劇播出之后,就有好多朋友詢問,我是不是劇里方堃的原型。”曹龍說。
近日,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來到白鹿原考古基地,采訪了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漢陵考古隊隊長曹龍。
“劇中方堃到尹村大墓做考古工作,和我大學畢業參加西漢帝陵(陽陵)考古工作,直到明確‘江村大墓’為漢文帝霸陵的這個時間線是很契合的。但我只能算是原型之一,因為在方堃身上體現的不止是漢陵考古隊,而是所有考古人的眾生相。”曹龍說,“首先從霸陵的考古發掘來說,具體的事情都是以我的前任隊長馬永贏老師為原型的,也包括了焦南峰老師。焦南峰老師的形象又有一部分是集中體現到昝教授的形象里。而馬永贏老師的一些事例也有一部分是體現在昝教授身上的。”
“劇中關于考古工作相關的日常生活等,基本都是劇組在采風得到的大量故事中選擇一些進行改編的,比如雒青和小白做野外調查時,雒青掉到盜洞里了。2006年,我在長陵做調查的時候就掉到過盜洞里。那個盜洞深兩米多一點,剛過我的頭。當時走在我前面的是司機和同事,我掉下來后喊他們,他們能聽見聲音,但回過頭就是找不見我。掉到坑里、跌落田坎、摔倒溝里,在我們日常考古工作中時有發生。”
“其實讓演員白宇帆來駕馭方堃這個角色,挑戰很大的。因為他承擔的一些事情,和他的年齡不相符。在實際工作中,40歲之前基本是不可能獨當一面去承擔這種主動性的課題項目。像我們漢陵考古隊,人員有焦南峰老師、馬永贏老師,我和朱晨露以及西安市考古院的張婉婉,基本是一個比較合理的科研梯隊,同時因為是主動性項目,省文物局還會安排專家顧問組,從而確保項目進展的順利和學術觀點的科學嚴謹。考古并不是說你想咋弄就咋弄,那是不可以的。”
作為影視藝術作品,雖然劇中刻意在地名、項目名稱、單位名稱等方面做了處理,但仍能一眼看出,該劇是以陜西近二十年來的兩個重要考古項目——漢文帝霸陵考古和藍田北宋呂氏家族墓考古,以及與此相關的盜掘古墓等文物犯罪案為基本素材進行藝術創作的。
曹龍介紹,江村大墓被國家文物局確定為漢文帝霸陵是2021年12月14日,2022年初該考古項目獲評2021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護寶尋蹤》這部電視劇是2022年立項,他最早接觸劇本的時間是2023年2月。“記得當時剛過完春節,看了劇本后我給提了一些建議。”他說。
“2023年9月23日,包括雒青、方堃、郭士林三個角色主演在內的劇組人員來漢陵隊采風,我們漢陵隊還有藍田呂氏家族墓地項目領隊張蘊老師、西安市文物稽查大隊原隊長楊宏剛老師等,一起和劇組進行了座談。當時我們都覺得考古方面的角色太年輕,時間跨度20年,駕馭難度對年輕演員很有挑戰性,但這三個年輕人的表現讓我大為驚嘆。”
曹龍說,因為劇中主線上的人名地名等不允許叫實名,所以馬永嬴老師就建議把霸陵稱為“茲陵”,呼嘯老師就建議將漢文帝按照廟號稱呼為“漢太宗”。“為何叫茲陵?因為灞河原來就叫滋水,是秦穆公時改為灞河,以明其東圖霸業之志。劇組以真實、公開的霸陵和呂氏家族墓考古材料為基礎去進行藝術加工創作,在這個過程中沒有進行過度的臆想及夸張虛構,是比較謹慎的。”
“劇中展示的文物犯罪也是在真實的盜墓案基礎上改編的,因此反派系的故事情節及內在邏輯,是令觀眾信服的。”曹龍說,“劇中考古隊與村民利益有所沖突,表現的很真實。考古隊到村里協調做考古發掘用地、青苗補償、發掘用工等事務是很細碎繁雜的,村組干部的協助、協調非常重要。”
人物情感方面的故事是藝術加工
劇中既有關于雒青專業成長的講述,也有她的情感故事。雒青的原型——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張蘊笑著說:“劇中人物情感方面的故事,那是藝術加工,我是沒有的,我愛人也不是做考古工作的。做呂氏家族墓的考古發掘工作時,我已經不是年輕人了。實際上,呂氏家族墓是我在退休前做的最后一個工地。”
2005年年底,陜西藍田五里頭村村北果園中一座古墓葬被盜,出土大批精美宋代瓷器,被盜墓葬主人應為北宋呂氏家族成員之一。2006年3月至2009年12月,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對北宋呂氏家族墓地進行了調查、測繪、勘探及發掘。2011年6月9日,藍田呂氏家族墓地被國家文物局公布為201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該項目的考古發掘領隊是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張蘊,劇中女主人公雒青,正是以她為原型的。張蘊1984年畢業于北京大學考古系后長期從事田野考古與文物研究工作,主攻隋唐文物考古及北宋士大夫文化研究。除了主持過藍田北宋呂氏家族墓園的考古發掘,還參與過唐惠陵、齊陵等唐代帝王陵墓考古項目。
張蘊說:“呂氏家族墓考古是我做的,但江村大墓(霸陵)考古我沒參與過。因為省考古院是按時代分科室,呂氏家族墓屬于隋唐室的事,江村大墓屬于秦漢室的事。劇中雒青從畢業到擔任考古領隊是很快的,而且既是呂氏家族墓的考古發掘領隊,后來又擔任了尹村大墓的考古領隊。其實,一般考古人是很難有這么好的機會的。我們隋唐室要從魏晉開始一直到明清,要跨這么多時代,如果再加上秦漢,那基本就是除了商周之外就都搞通了。現實情況中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個人確實很厲害。”
劇中方堃和雒青的感情因為工作原因曾受到一定影響。現實情況中有沒有因為考古項目地處偏遠而影響到年輕考古人談婚論嫁的情況?
張蘊說,“考古工作比較辛苦,多半會長時間離開家。談婚論嫁倒是不耽擱事,但有了家庭后配偶就會承擔更多的責任。因此考古人如果是男性,肯定會很尊重他的妻子,因為妻子要管家管孩子,分擔得更多。”
“我們一般開了項目以后就沒有節假日、沒有星期天。一個團隊出去以后,大家可以輪流休息,但沒有硬性的規定一定要什么時候休息。如果項目緊張就都不休息,如果因天氣原因不能在野外工作時才可以休息,所以對家庭來說,另一半就會承擔得多。我上大學時有個師兄開玩笑說,有女不嫁考古郎,一年半載守空房。這可能也是一個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
“考古工作忙起來,不僅是忙,還有安全的問題。一旦墓葬打開或者是文物出土之后,現場一定要有人,作為隊長這時候是不敢松懈的。因為人身安全、文物安全這兩方面,作為隊長都是要負責任的,所以在緊張的時候是不能離開的。”
張蘊介紹,劇中關于呂氏家族墓考古工作的鏡頭,不是在原址拍攝的,因為原址考古發掘結束后已回填好多年了。“劇組在韓城有一個影視基地,在那兒按照考古報告和照片做了墓葬的形制。他們還原的場景,讓我都感到很熟悉、很親切,也很像。”
“這個劇本寫好后,關于呂氏家族墓的這方面,劇組也讓我看了,我提了一點意見。我覺得這部劇并不是以表現某一個工地發掘的器物或者發掘的重要性為主題的,它主要是在講考古人的故事,考古人工作的環境、生活的環境,他們對工作的執著,以及他們的工作大概需要哪些步驟,還有一些考古常識的普及。”張蘊說,“為什么說這是第一部表現考古人的故事片呢?過去大家都在說考古,但考古人是怎么工作的,他們究竟做了哪些實際的工作,公眾并不是很了解。我們只看到了考古成果展現在博物館,但并不了解考古工作從開始到結束的整個過程。這部劇向大家展示了考古工作的基本程序,考古人現實的生活場景和工作場景,這在以前的電視劇中確實也是沒有過的。”
群眾文保員是有要求的 不能正面跟盜墓賊接觸
在劇中,村主任齊有糧不僅是全村人的主心骨,后來又擔任了群眾文保員的隊長,考古隊在尹村開展工作經常需要得到他的幫助。此外在劇中,群眾文保員陳守村的戲也是比較多的,他經常帶著一只黑狗巡邏在各個文物保護點位,那種樸實的執著和堅守令人感動。這兩個人物的原型從何而來?
近日,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在白鹿原上的江村走訪時,看到一處比較大的門頭上面,寫著“姜尹村”三個字。一位村民說,他們村就有好幾個群眾文保員。
記者聯系到西安市灞橋區狄寨街道江村黨支部書記賈海衛。他介紹,村副書記顏科運正是群眾文保員的隊長,在群眾文保工作方面很多事都是親身經歷。
顏科運一開口,正宗的關中話和聲調,讓人由不得就和齊有糧對上了號。
“考古隊最早來的時候沒有基地,原上邊也沒有房子,當時也在我們村西邊一戶村民家里住過,但并沒在我家住過。”顏科運說,“考古隊要到誰家地里去勘探,一般都需要跟村民打招呼。現在地里栽的果樹比較多,隨便進去也不方便,所以一般都是通過我來溝通。”
顏科運說:“劇里演的不法分子盜墓、群眾文保員現場巡邏的情節都是真實的。前些年原上邊江村大墓周邊和主墓區的地里,大部分農作物是小麥。盜墓賊一般是麥子長高了才動手,晚上干事,干畢拿草一蓋,根本就看不出來。在巡查過程中要是不仔細看,確實也看不來。因為年代多、面積大,盜洞比較多,我們群眾文保員在巡邏中也掉到盜洞里。”
“我們在巡查過程中也發現過盜墓賊,跟他們碰過面。有一天晚上,我們三個人一行,引著狗在那邊轉,碰見大約十個年輕人,穿著迷彩服。我們發現以后問他們是干啥的,人家說是攆兔的。一般攆兔都帶狗,他們沒帶。我們首先亮明了文保員身份,說你們不要在這里轉了,之后又及時給派出所匯報了這事。民警來了后,這些人也就走了。群眾文保員是有要求的,不能正面跟盜墓賊接觸,因為我們沒有警械器具,可能會有危險,所以只能及時給派出所匯報。派出所就在鎮上,過來也就五六分鐘。現在霸陵這邊,我們是7個文保員輪流值班,24小時不間斷巡邏。”
“最近這幾年隨著經濟發展,村里的老宅建筑基本拆完了,現在的房子都是磚混房子。所以雖然講的就是我們村的事,但電視劇拍攝時主要是在韓城取景,因為韓城那邊老宅子比較多,當時開機前也叫我們去了。”顏科運說,“劇中把江村大墓叫尹村大墓,其實我們村原來的名字就叫姜尹村,新中國成立后才改成了江村。電視劇播放以后對江村大墓起到了很好的宣傳作用,這對進一步提高群眾的文保意識也很好。最近來原上的人特別多,這也給文保工作帶來了一定壓力。因為游客多了以后,誰知道其中有啥人,盜墓賊臉上又沒刻字。對于這些情況,我們專門開了幾次會要求加強巡查,另外周邊現在都有攝像頭。”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 馬虎振 文/圖 B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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