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宿舍樓走廊盡頭的水房又開始熱鬧起來。阿梅攥著搪瓷缸子排隊接熱水,聽著女工們用方言討論昨晚加班的產(chǎn)量,忽然想起老家灶臺上咕嘟冒泡的玉米粥。蒸汽模糊了鏡面,她伸手抹出一小塊清晰,看見鏡子里的姑娘眼睛發(fā)亮,像極了十二歲那年,她在供銷社用攢了半年的零花錢,換來那本翻卷了邊的《簡?愛》時的模樣。
在那個種滿玉米的村莊里,阿梅是個奇怪的孩子。當同齡女孩蹲在村口跳皮筋,她躲在漏風(fēng)的廂房里,借著天光讀《百年孤獨》,書頁間夾著用梧桐葉做的書簽。母親總說這丫頭 “心思野”,她卻在馬爾克斯魔幻的文字里,觸摸到了村莊之外廣闊的世界。她用樹枝在泥地上畫畫,把課本背面涂滿想象中的城市輪廓 —— 高樓大廈刺破云層,街道上車水馬龍,連路燈都比村口那盞昏黃的燈泡明亮千百倍。
90年代,高考相當殘酷。(1990-1998年錄取率在 20%-30% 之間(1998年全國錄取108萬,報考320萬,錄取率33.8%),但本科尤其是重點本科的錄取率仍不足10%。對比現(xiàn)在:2023年全國高考錄取率超80%,本科錄取率約40%,當時的錄取難度相當于現(xiàn)在的3-5倍以上。)盡管阿梅聰明又努力,她還是落榜了。家里沒錢沒關(guān)系,父母臉皮薄,不愿求人,阿梅選擇綴學(xué)。除了下地干活,她就把自己整天關(guān)在房間里。過了沒多久,她就被同村里的小伙伴說服一起到縣城打零工去了。
年關(guān)將至,小伙伴又一起回到各自老家。阿梅看著隔壁姐姐們一個個被媒婆領(lǐng)著去相親。很快,她們就陸續(xù)穿著大紅嫁衣坐上拖拉機,嫁到鄰村去了。多么可怕的人生!阿梅悲哀地想,又跟父輩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地過一生又有什么意思呢?哎~
春節(jié)過后,阿梅就攥著打工攢下的一千塊錢打算南下找出路了。她站在村頭老槐樹下,聽見身后傳來母親的啜泣:“女娃家出去能干啥?” 可她知道,若不離開,自己的人生早已寫好劇本 —— 相親、嫁人、生娃,在煙熏火燎的灶臺前耗盡青春,就像村口那口老井,年復(fù)一年倒映著同樣的天空。
南下的火車擠滿了扛著編織袋的打工者。阿梅把裝著課本和畫本的帆布包摟在懷里,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稻田,突然意識到,自己正以每小時兩百公里的速度,逃離那個困了祖輩三代人的牢籠。
電子廠的流水線前,阿梅戴著防靜電手環(huán)組裝零件,午休時躲在更衣室背英語單詞;夜大的教室里,她在白熾燈下抄寫筆記,手指被圓珠筆磨出厚厚的繭。有次加班到凌晨,她站在宿舍天臺,望著遠處寫字樓的霓虹,想起書中的句子:“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記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銘記的。”
聽同事說,南方很多老板都是做銷售起家的。哇!那真太酷了!別人能行,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自己還年輕,干銷售總比呆在這死氣沉沉的工廠給人打工要強吧,阿梅想。她鼓足勇氣,離開了工作三年的電子廠,到附近人才市場應(yīng)聘了一家貿(mào)易公司做基層業(yè)務(wù)員。這對內(nèi)向的她來說,真是莫大的挑戰(zhàn)。
第一次上門推銷,她站在客戶公司門口,手心的汗浸透了產(chǎn)品資料。電梯間鏡面映出她局促的模樣 —— 廉價的西裝外套皺巴巴的,馬尾辮散了幾縷。但當她強迫自己敲響那扇門,聽見客戶說出 “坐下來聊聊” 時,忽然想起十五歲那年,自己也是這樣,硬著頭皮推開了鎮(zhèn)上圖書館的門。
如今的阿梅依然寡言,只是在談成訂單時,會對著手機相冊里的村莊照片發(fā)會兒呆。照片里,老屋的墻皮又剝落了些,門前的柿子樹掛著稀疏的果子。她給父母匯去第一筆工資那天,母親在電話里絮叨:“隔壁阿芳都抱上孫子了。” 她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輕聲說:“媽,等我攢夠錢,接你們來住電梯房。”
城市很大,大到她在人群中渺小如一粒沙;城市也很小,小到她終于能在寫字樓的玻璃幕墻里,看見那個從村莊里走出來的自己,正一步一步,把命運攥在掌心。
作者簡介
語語兮,女,民族:漢。吃吃美食養(yǎng)養(yǎng)花草,寫寫文字沒個正經(jīng);平凡快樂小人物,知足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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