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溫柔地灑落在華陽河上,河水波光粼粼,溪口老大橋與新大橋恰似兩條威風(fēng)凜凜的巨龍,雄赳赳地橫跨在悠悠流淌的河水之上。眼前這般祥和的景致,卻似一把神奇的鑰匙,“咔噠” 一聲,瞬間將我的思緒拽回到 1974 年至 1976 年 —— 那文革的最后三年,那段每天赤腳趟過華陽河去上初中的難忘時光,歲月的褶皺里,滿是故事。
上世紀 70 年代,物質(zhì)條件匱乏到了極點,可那卻是我人生中最為純真、最難以忘懷的一段歲月。初中三年的求學(xué)生涯,宛如一把刻刀,在我的記憶深處鐫刻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而那條名為華陽河的河流,無疑是這段記憶里最為關(guān)鍵的線索,串聯(lián)起了無數(shù)個平凡又獨特的日子。
那時的溪口公社(也就是如今的溪口鎮(zhèn))有兩所中學(xué)。一所離家較近,只有 5 華里的路程,它就是溪口中學(xué);另一所則是我后來讀高中的華陽中學(xué),離家足有 15 里路。我 11 歲半時,從新湯(湯村)中心小學(xué)畢業(yè)后,連同我在內(nèi),僅有四位同學(xué)鐵了心,每日徒步五華里去讀初中。村里的其他同齡人,一來嫌路途太過遙遠,二來受那個年代 “讀書無用論” 的影響,無奈只能選擇輟學(xué),回家放牛務(wù)農(nóng),在土地里討生活。可我們四個同學(xué),雙手緊緊攥著課本,那課本仿佛是承載著夢想的寶盒,懷揣著對知識熾熱的渴望,在泥濘不堪、坑洼不平的鄉(xiāng)村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滿心憧憬著有朝一日能改變命運,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從湯村前往溪口中學(xué),必須得趟過華陽河。這條河發(fā)源于高峰山,一路奔騰,全長 44 公里,最終匯入長江支流 —— 水陽江。那時的華陽河,河道缺乏整治,野性十足。每年汛期一到,洪水就像掙脫韁繩的野馬,肆意狂奔,盡顯其狂野本性。連綿不絕的暴雨傾盆而下,使得山洪裹挾著泥沙,仿若咆哮的猛獸,氣勢洶洶地奔騰而下。我們的村莊處在河谷盆地,洪水過境之時,道路被無情地沖得千瘡百孔,坑洼不平;成片的農(nóng)田眨眼間就化作一片汪洋澤國;低矮的土坯房在滔滔濁浪中搖搖欲墜,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洪水無情地吞噬。洪水的肆虐,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極大的危害,村子里仿佛被籠罩上了一層陰霾。身為生產(chǎn)隊長的父親,總是毫不猶豫地身先士卒,帶領(lǐng)村民們奔赴搶險救災(zāi)的第一線,與洪水展開一場艱苦卓絕的斗爭。而我們這些求學(xué)的孩子,也只能鼓起十二分的勇氣,一次又一次地與這條桀驁不馴的河流反復(fù)較量,在困境中努力尋找前行的路。
除了寒暑假和星期天,一年 200 多天的上學(xué)之路,每天都要往返兩趟。如此細細算來,一年至少要來回過河近 500 次,三年累計起來,差不多 1500 次。春夏季汛期時,山洪暴發(fā),河水洶涌澎湃,像一頭憤怒的公牛在咆哮。河面寬度能從平時的百米陡然擴展一倍。渾濁的浪濤瘋狂地拍打著河岸,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那聲音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震碎。此時過河,成了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每一步都像是在鬼門關(guān)前徘徊。有時候,我們站在岸邊,望著那洶涌咆哮的河水,心中滿是無奈與恐懼,猶如一只被困住的小鳥,只能轉(zhuǎn)身回家;但更多的時候,我們會相互扶持,挽起褲腳,手拉手,毅然決然地踏入及腰深的急流之中,仿佛是一群無畏的勇士。書包被小心翼翼地頂在頭上,就像守護著最珍貴的寶藏。腳下的碎石被水流沖得來回滾動,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湍急的水流卷走,生命危在旦夕。每當(dāng)遇到這種情況,父母都非常擔(dān)心和牽掛我的安危,有時會護送我過河,或是放學(xué)時到河邊接我回家。但更多的時候,需要我們自己面對。那種與自然力量抗衡時的緊張和恐懼,時至今日,仍像一道深深的烙印,深深銘刻在我的心間,難以磨滅,成為了記憶中最深刻的一部分。
寒冬時節(jié),更是難熬得讓人刻骨銘心。媽媽一針一線精心做的千層底布鞋,我們寶貝得很,舍不得讓它沾水,只能脫下來,小心翼翼地塞進書包,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寶。而后,光著腳丫踩進結(jié)著薄冰的河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如閃電般竄上脊梁,渾身忍不住打哆嗦。每邁出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鉆心地疼,那種疼痛仿佛要將靈魂都撕裂。到了對岸,凍得發(fā)紫的雙腳套進鞋子里,即便在教室里坐一整天,也難以暖和過來,雙腳仿佛被凍住了一般,沒有一絲溫度。那些年的冬天,我的腳上總是布滿了凍瘡,潰爛的傷口浸泡在河水里,鉆心的疼,那疼痛的感覺就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著,讓我至今回想起來,仍隱隱作痛,身體似乎都能感受到當(dāng)年的那份痛苦。汛期若遇上暴雨突至的日子,河水迅速暴漲,回不了家,我們便會到鎮(zhèn)上同學(xué)家借住。同學(xué)和同學(xué)家長總是熱情地接納我們,還貼心地管飯食。這份在困境中收獲的幫助與溫暖,就像冬日里的暖陽,照亮了我們的心,我至今都滿懷感激,銘記于心。晚上,和同學(xué)擠在一張床上,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心里卻在擔(dān)憂著明天放學(xué)時,能否順利過河回家,那一夜往往輾轉(zhuǎn)難眠,心中滿是焦慮與不安。
就在我讀初三那年,縣里下定決心動員開展華陽河大會戰(zhàn),全縣共動員了 6 萬民工參與整治華陽河,我們作為學(xué)農(nóng)項目也參加了勞動。我們力所能及的是砸石子,可這活兒并不輕松,稍不注意,就會砸了自己的手,工地上時常能聽到因受傷而發(fā)出的驚呼聲。我還記得,父親作為大隊干部,帶著村民們駐扎在工地,那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至今仍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大家齊心協(xié)力,喊著號子,干勁十足。雖然河道整治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由于資金匱乏,華陽河的狀況并沒有得到根本改觀,此后還是會不時泛濫,像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時不時就出來搗亂。與此同時,華陽河上的溪口大橋開始修建,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直到我初中畢業(yè)半年后的 1977 年 8 月才建成使用,那一刻,大家歡呼雀躍。從此,過河難的問題終于得到了解決,人們的出行變得方便起來。如今,又新修了一座橋,原來的那座便被稱為溪口老大橋。后來還修建了魚鱗壩,它不僅在洪水來臨時能起到攔截作用,像一位忠誠的衛(wèi)士守護著村莊,還搖身一變,成了一處網(wǎng)紅打卡地,兼具景觀功能,吸引了眾多游客前來拍照留念。更令人期待的是,湯村水庫也已動工建設(shè),未來這里有望成為魚米之鄉(xiāng),實現(xiàn)蓄洪、供水、灌溉、養(yǎng)魚等綜合發(fā)展,一幅美好的畫卷正在徐徐展開。山區(qū)那美麗的風(fēng)景和豐富的旅游資源也將得到開發(fā)利用,鄉(xiāng)村旅游的前景一片光明,仿佛能看到未來的繁榮景象。這條曾經(jīng)讓我們吃盡苦頭的河流,如今已然成為造福一方的景觀帶,孕育著鄉(xiāng)村旅游的新希望,就像一只涅槃重生的鳳凰,煥發(fā)出全新的活力。每當(dāng)我走過華陽河畔,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赤腳過河的清晨與黃昏,想起我們在動蕩年代里,始終堅守的求學(xué)夢想,那些回憶如同璀璨的星光,在心中閃爍。
初中三年,正值文革尾聲。課堂上,批斗會、大字報和口號聲充斥其中,書本知識被無情地擱置在一旁,仿佛被遺忘在了角落。我們在這樣動蕩的環(huán)境中艱難求學(xué),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旅人,有時甚至?xí)X得,這 1500 次的過河經(jīng)歷,換來的知識似乎寥寥無幾,心中滿是迷茫與困惑。然而,正是這份在困境中的堅持,如同在黑暗中點燃的一盞明燈,讓我們在恢復(fù)高考的曙光中,成功抓住了改變命運的機會。初中畢業(yè)后,同行的四人中只剩三人讀高中,唯有我和另一位同學(xué)堅持到了高考。幸運的是,我們最終都考上了大學(xué),實現(xiàn)了夢想。而那些放棄學(xué)業(yè)的同齡人,大多留在了村里,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與土地為伴,春播秋收,或外出打工,深陷在命運的循環(huán)之中,生活似乎被定格在了一種模式里。
或許,正是那段與命運頑強抗爭的日子,讓我深刻領(lǐng)悟到了堅持的意義。那些在泥濘中艱難跋涉留下的腳印,深深淺淺,仿佛在訴說著奮斗的故事;那些被河水浸泡過的課本,紙張泛黃,承載著知識的重量;那些在寒風(fēng)中依然緊握的信念,堅如磐石,從未動搖。最終,它們都化作了照亮我前路的光,引領(lǐng)我走向更廣闊的天地。華陽河依舊靜靜地流淌著,它宛如一位沉默的見證者,見證了時代的滄桑巨變,也訴說著一個樸素而深刻的真理:在困境中咬牙堅持的每一步,都在為未來積蓄著破土而出的力量。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