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是高考季，也是畢業季。在這個仲夏之際，高考考生通過填報志愿選擇將要入讀的專業，高校畢業生（從本科生到碩博士研究生）通過投遞簡歷向招聘者介紹所修專業，以及所掌握的專業知識和技能。

什么是專業，或者說一門學科是什么？

這些年，從校園、勞動力市場到各大網絡平臺，大家都在熱議什么專業冷門、什么專業有前景。在圖書市場上，并不乏志愿填報指南，以及各個學科的入門書籍。我們希望提供一種超越基礎介紹的、更富有情感的學科敘事，也希望借此呈現出關于學科教育的多元認知方式。

我們策劃“我和我的學科”專題，第一期由文學、數學、歷史學、社會學、管理學等學科的高校教師，以第一人稱講述“我和我的學科”。他們既談這個學科是什么，也談自己作為一個個體與學科的關系，當然也包括他們在教學中產生的對于本學科過去與未來的思考。

本篇為黃博談歷史學。

“我是2000年參加高考的，當時填報志愿的時候，在每一個批次志愿的大學里，我都選擇了歷史學專業。

從本科（四年）到碩士（三年）再到博士（三年），我整整做了十年的歷史學專業的學生。2011年博士畢業后，我留校任教，成了一名大學歷史老師至今。有意思的是，本科畢業時，我還曾經短暫地做過一年的中學歷史老師。從大學歷史系的學生到中學歷史老師，再到大學歷史學專業的老師，這二十五年來我都在歷史這個學科里生活，也算是對歷史專業有著長期的沉浸式體驗了。”

本文內容出自新京報·書評周刊6月20日專題《我和我的學科》的B06-B07版。

B01「主題」我和我的學科

B02-B03「主題」漢語言文學 相信同道與先賢

B04-B05「主題」數學 最高目標無過于追求真與美

B06-B07「主題」歷史學 立足過去，面向未來

B08-B09「主題」社會學 開啟“社會”之門的鑰匙

B10-B11「主題」管理學 探求眾人之事與公共議題的奧妙

B12「文學」《夜雨修書》“今夜細雨如織，我正好給你復信”

撰文丨黃博

本文作者自畫像。黃博，歷史學博士，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副教授、曾獲教育部百篇優秀博士論文提名獎、教育部第九屆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二等獎等。著有《如臨大敵》《不與天下州府同》《如朕親臨》《10-13世紀古格王國政治史研究》等。

歷史學專業的人生可能性

當然，對于即將選擇什么樣的大學生活的高考生來說，要想把歷史學當作自己的大學專業最大的阻力，可能并不是了解什么是大學的歷史學專業，而是將歷史學當作專業，對于一個青年來說，它有什么出路。歷史學專業的就業行情，其難度恐怕早已讓很多家長和學生們聞之色變。不過，當今之世，其實任何一個行業都不容易，歷史學專業的出路，當然也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樣了無生趣。

記得有一次參加我的新書《如朕親臨》的分享會的時候，有年輕的讀者朋友說，他很喜歡歷史，但聽說歷史比較清貧，他很直接地問我，學歷史、做歷史這么多年，生活過得怎么樣？他比較擔心自己如果選擇了歷史專業，將來會不會吃不飽飯？現場的書友們當然哄堂大笑，不過面對這個略帶苦澀的問題，我倒是很坦然，坦白說，對于歷史學專業的學生，特別是那些高分學生，可能性價比確實不高，但生活清貧其實對于大多數歷史系的學生來說倒也主要是自我調侃之辭。我當時對這位朋友的疑慮，是這么回答的：學習歷史，想要大富大貴有點難，但吃飽飯以及滿足正常的物質生活需求，倒也是沒有問題。雖然，歷史學教給我們的專業知識帶來的實用技能，并不能夠快迅、大量地轉化為經濟收益。

《如朕親臨》

作者:　黃博

版本:　溯源|山西人民出版社2023年1月

每一門學科都是一種觀察世界的方法，學歷史并不是只在故紙堆里打轉，百無一用是書生。選擇歷史學專業，意味著你選擇了一條追求人生智慧、理解世間本質的道路。它可能無法教會你立刻就能賺大錢的本事，但它賦予你的深度思考能力、人文素養和對復雜世界的理解力，是任何時代都不可或缺的寶貴財富。它讓你在快速變化的時代中，擁有更堅實的根基和更開闊的視野。戴上歷史學專業的眼鏡，你會在長時段縱深中擁有強大的穿透力，你不會把當前的狀態（社會觀念、文化現象、技術發展）視為理所當然或永恒不變，可以認識到一切的東西實際上都處于漫長的形成與演變過程中。在深刻理解變化才是歷史的常態之后，你將會從過去的社會轉型（如技術革命、思想啟蒙）中汲取經驗，更加理性地思考未來的多種可能性，既不盲目樂觀，也不輕言絕望。

見慣了歷史的復雜性，你將拒絕生活和工作中的那些簡單標簽和刻板印象，不會輕易用庸俗的價值觀或單一標準去評判過去的人和事，你可以將人物、事件、思想放回其特定的時代背景、社會結構、經濟條件、文化氛圍和思想資源中去理解。你也將擁有對不同于自身的時代、文化、階層人群的共情能力，不是對他者的簡單認同，而是理解其行為邏輯后的尊重與釋然。更重要的是，學習歷史也會讓你養成對任何信息（無論是歷史記載還是當下新聞）的本能警惕：誰說的？為什么說？說給誰聽？基于什么證據？有無遺漏或偏見？把歷史學專業中這種批判性史料分析訓練遷移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就是信息爆炸時代的超能力。

回到大學學科教育的場域，歷史學專業培養的，是擁有“歷史思維”的人，合格的歷史學專業的學生，應該擁有注重證據、強調背景、理解變遷、洞察復雜性的思維能力。在接受全套的歷史學訓練之后，一個歷史學專業的畢業生，將擁有強大的信息處理能力，他可以在海量信息中精準篩選、甄別、整合有效信息。他應該善于發現問題、提出假設、尋找證據、論證分析，給出解釋，也就是必須擁有嚴謹的邏輯推理與批判性思維的能力。同時還應該具備清晰、準確、有說服力地闡述復雜事件的過程和通過歷史觀察得出復雜觀點的能力，這也就意味著他將擁有出色的書面與口頭表達能力。而在歷史的探索中，他將比其他專業的學生，更容易理解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邏輯，具備跨文化理解與共情的能力。當然，作為歷史學專業的學生所必備的人文素養，也使得他們對人性和社會有更加深刻的洞察。

因此，歷史學專業實際上培養的并不是給我們講故事的說書人，而是人文素養基礎扎實、歷史學核心能力突出的專業人才，其出路其實也是非常多元的。對于本科生來說，可以繼續深造，攻讀碩士、博士學位，進入高校或研究機構成為專業研究人員，這可能是專業最對口的職業歸宿，但這條路現在競爭越來越激烈，需要頂尖的業務能力和持久的學術熱情。當然，對于更多的歷史學專業的學生來說，不直接從事跟歷史研究相關的職業，功夫在詩外，也有廣闊的天地。事實上，歷史學專業的核心能力其實具有可遷移性，很多非歷史研究相關的對口行業，對歷史學專業能力的需求也很旺盛。比如教育行業吸納了大量的歷史學專業的學生，中學歷史教師（需要考取教師資格證）、高校行政或教輔人員、教育培訓機構教師等，不勝枚舉。

當然，歷史學專業學生的出路，也并非只有當老師一條，投身于博物館、檔案館、圖書館的策展、研究、管理，以及去出版社、報社、雜志社當編輯、記者（尤其是文化、歷史類），或者主持和參與新媒體內容和游戲開發的創作與運營，都是歷史學專業學生畢業后不錯的選擇。此外，如果你應試能力夠強，也可以考公考編，有了歷史學專業訓練的加持，你在文化、宣傳、檔案、地方志、文旅等政府部門或事業單位將會有更大的發揮空間。如果想要投身商海，歷史學專業的訓練，將使你在市場研究（分析趨勢）、戰略咨詢（理解宏觀背景）、用戶研究（理解人群行為）等方面具有一定的優勢，歷史學專業使你更加擅長講故事和挖掘深度，這會使你在企業品牌文化、公關宣傳、內容營銷等方面擁有立足之地。

作為一門大學專業的歷史學

從人事經驗中追求人生智慧的積累是中國文化的根基，因此某種程度上，中國文化就是基于歷史的文化，我們中國人的基因里是有對歷史的信仰的，因此歷史在日常生活中對于大家來說并不陌生。我們的真理需要歷史證明，我們的文明需要歷史傳承，我們的信心需要歷史維系，我們的未來需要歷史指引，甚至我們的娛樂往往都是披著歷史的外衣展現，權謀小說、宮斗宅斗的影視劇、即時戰略類或者角色扮演類的電子游戲，背后無不是以歷史或者架空歷史（注意：架空歷史本質上也是歷史，除了時間、地點、人物是虛構的，但架空歷史所搭建起來的世界，其框架結構和運行邏輯都是歷史的）為支撐的。由于我們的生活環境中對于歷史過于熟悉，反倒讓我們不容易感知到作為一個學科的歷史真正的存在狀態。當然，我們日常生活中接觸到的以上這些內容或形式都是歷史，但又和作為一個大學專業的歷史學，旨趣殊途。

記得我當歷史系學生那會兒，長輩們最喜歡拉著我聊“張飛打岳飛”，如今其實也不乏一些看了《清平樂》就想考宋史研究生、看了《甄嬛傳》就想考清史研究生的學生。

《后宮·甄嬛傳》（2011）劇照。

影視劇里當然有歷史，但歷史學的樂趣，和從影視劇里發現歷史的那種樂趣，大概并不相通。我的很多朋友在剛剛聽說我是一名歷史老師的時候，往往也會禮貌性地夸贊一下我“記性好”，因為在很多非歷史專業的人看來，歷史學就是“記誦之學”，能背下各個朝代的年代和人物已是千辛萬苦，要是還能記住那些年代和人物身上所發生的各種故事，那更是難上加難。不過，對歷史學門檻的理解，大概就是非歷史學專業的人對于歷史學的門檻所能致以最大的敬意了吧。然而，如果一個歷史系的學生吹噓自己“熟讀二十四史”，那他作為一個大學歷史學專業的學生大概還沒入門。

事實上，歷史學專業的學生所面對的真實情境是，面對浩如煙海的史料，歷史學工作者需要像偵探一樣，辨別真偽、分析動機、評估價值、構建邏輯鏈條。不經審視就可以全盤接受的那種“歷史真相”本就不存在，因此能夠熟讀或者背誦古今中外的各種歷史——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其實并不是歷史學專業的學生應該用功的方向。在掌握足夠的史料證據和充分而深入分析的基礎上，歷史學工作者需要構建有說服力的解釋框架，并用清晰、有邏輯且準確流暢的行文方式將復雜的歷史進程解讀并揭示出來。也就是說，對于歷史學專業的學生而言，根本就沒有可以供他們直接去背誦的那種歷史。對于他們而言，歷史本身就是一種創造。

對于歷史學專業的老師和學生來說，我們不只是被動地接受“發生了什么”，而是要主動地去追問“為什么會發生？”“它是如何發生的？”“它對當時和后世意味著什么？”歷史學是關于“為什么”和“怎么樣”的學問。“究天人之際，成一家之言”，歷史研究的終極目標，是通過研究過去不同時空背景下人類的思想、行為、制度、文化、沖突與合作，來更深刻地理解人性和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與多樣性。歷史是理解現在、展望未來的重要鑰匙。因此過去我們常講歷史學是一門研究人類過去發展進程及其規律的學科。

不過，隨著歷史學本身的發展，從歷史中發現規律的這種自信已經越來越底氣不足了。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歷史學家意識到，完全“客觀”地再現過去是不可能的。歷史學家總是帶著特定的視角、理論框架、文化背景和問題意識去研究過去。而且，就連“過去”本身也并非一個固定的、明確的客觀存在。個人的、家庭的、群體的、地區的、國家的、超國家的以及全球層面的過去，彼此相互交織，難以形成一個標準的、共有的過去。因此關于過去的證據，總是局部的、不完整的，歷史學家需要從碎片中拼合過去的圖景，在這種情況下，一定程度的失真在所難免。更不用說，歷史知識本來就是在特定的社會、政治和文化語境中被生產出來的。所以，與其將歷史學的重點放到遙不可及的發現規律上，還不如將重點轉向史料的批判性運用和解釋的多樣性上。歷史學家的核心技能在于：如何嚴格評估不同來源的史料（傳世文獻、歷史檔案、文物考古、口述史料、圖像資料等）的可信度和局限性，并在對事件經歷和結果的解釋中清晰地闡明自己的論證過程，并建立起基于歷史實證的理論框架。

現在我們一般認為，歷史學是一門動態的、批判性的、基于實證的人文學科。它運用多元化的理論、方法和資料來源，研究人類及其環境在時間維度上的復雜變遷、互動與經驗。它致力于在理解過去碎片的基礎上，構建有說服力的解釋，揭示歷史發展的偶然性、多樣性和深層次動力，并積極反思歷史知識生產本身的過程、局限及其與當下社會的深刻聯系。歷史學不僅關乎過去，更是我們理解現在、思考未來的重要基石。換句話說，歷史學是一門立足過去、基于實證分析的學問，旨在研究、理解、解釋和再現人類的過去。它不僅僅是收集和記錄事實，更重要的是對這些事實進行批判性分析、合理化解讀和有意義的建構。

人工智能時代歷史學專業的展望

當前，人工智能技術，特別是大語言模型和各種文本分析工具的出現，正在深刻地重塑歷史學的研究、教學和傳播方式。我們大概率將要親身經歷一個革命性時代的來臨。

在學術研究上，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突飛猛進，我們今天已經可以比較容易和相對廉價地通過技術手段實現一些復雜的歷史研究的前期準備工作，人工智能可以快速閱讀、掃描、識別和提取海量數字化史料（古籍、檔案、報刊、日記、信件、外交文書等）中的關鍵信息（如人名、地名、時間、事件、主題、情感傾向等），并且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相信人工智能在這個工作上會越做越好，這無疑會大大節省歷史學工作者的人工時間，提高歷史研究的效率。人工智能在文本挖掘與信息提取上賦予了歷史學工作者更大的動能。

此外，傳統歷史學由于受限于人力物力，往往傾向于依賴對少數文本的“細讀”來挖掘歷史的意義。而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更能讓我們可以對超大規模的文本集合進行掃描式閱讀成為現實，從宏觀層面把握某個歷史時期的知識結構、話語變遷和思想流動。

而讓人工智能成為我們進行歷史學論文寫作時的文獻綜述助手，則是目前大學畢業季里人工智能最廣泛的應用場景。人工智能能快速梳理特定主題的已有研究脈絡和核心觀點，幫助畢業生快速了解自己畢業論文選題的學術前沿動態。甚至不少同學在畢業論文的寫作過程中讓人工智能協助生成初稿大綱、潤色文字，提供相關史料或參考文獻的清單，運用人工智能對史料的理解和分析能力，有時甚至能夠給我們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聯想或視角。

特別是，如果我們善于將收集到的史料投喂給成熟的人工智能大語言模型的話，運用人工智能強大的分析能力，往往能夠識別出個人難以察覺的人事關聯和長期趨勢，如特定詞匯的出現頻率變化、社會輿論的波動、經濟數據的交互關系等，為我們提供新的研究視角。

當然，目前人工智能的技術水平還非常有限，由于算力的不足，人工智能經常會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生成看似合理但完全或部分虛構，甚至錯誤的歷史敘事，特別是引用根本不存在的史料或參考文獻，這是當前人工智能大語言模型最受詬病的地方。

不過這對于受過專業訓練的歷史學工作者來說，只要稍加注意，不盲目輕信人工智能的輸出，一般是不會上當的，這也正是歷史學專業的價值所在，史料批判與歷史語境上的專業優勢，是一個合格的歷史學專業的學生都應該具備的。不過，算力不足的問題，將來可能會通過技術突破獲得最終的解決。到那時，將碎片化的證據組織成連貫、有說服力的因果鏈條和解釋框架，對于從理論上具有嚴密的邏輯推理和思辨能力的人工智能來說恐怕并非難事，盡管目前在這個層面的實踐上，人工智能尚不堪與人類一戰。那么隨著人工智能工具的進一步發展和完善，一個擁有海量數據和完全理性分析能力的超級人工智能的出現并不是天方夜譚，在史料的收集整理、分析闡釋上可以碾壓人類的歷史學專業工作者（特別是個體的歷史學家）的真正的人工智能時代也有必將來臨的那一天，那么終有一天，我們會不會也必將發出“歷史學不存在了”的哀怨呢？

當然，如果認為“歷史學就是史料學”的話，人工智能恐怕真有可能終結歷史學。但有價值的歷史研究源于深刻、獨到的問題意識，而問題意識的生發，根植于對人類生活處境的深刻體驗和理論思考。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人工智能無論發展到什么程度，還是無法自主提出真正原創性的、有意義的歷史問題。同時理解歷史事件的意義、評價歷史人物、探討或揭示歷史的價值和意義，涉及復雜的價值判斷和對人性的復雜性的真切體會，在這個層面上，人工智能基本上不具有跟人類競爭的真正實力。更不用說，優秀的歷史著作不僅是嚴謹的考辨分析，也是富有文采和獨特視角的敘事抒情。人工智能可以模仿人類作者的任何寫作風格，但難以產生真正具有原創性和思想深度的歷史描寫。因此，對于人工智能時代歷史學專業的前途，我還是持謹慎樂觀的態度的。

當然，就目前人工智能所達到的技術水平而言，批判性思維、史料辨析能力、邏輯論證能力、社科理論素養、寫作能力和提出問題的能力——這些歷史學的“硬核”技藝，在這個時代不僅沒有貶值，反而成為區分優秀的歷史學工作者與平庸的歷史學碼字工的關鍵所在。在人工智能給歷史學專業帶來的沖擊之時，對于當前的歷史學專業的老師和學生來說，反抗不如享受。事實上，技術革新對于歷史學專業的核心技能的沖擊，近年來出現的人工智能并不是第一次。

回想起來，我剛讀研究生的時候，正是全文檢索型資料數據庫技術取得突破性進展并大規模使用的時代，在數據庫面前，以往歷史學家們引以為傲的占有史料、收集史料和整理史料的能力，其重要性大大降低，特別是考據史學的含金量一下子迅速下降，在歷史學研究中的地位不復從前。

但數據庫的廣泛使用，現在不但成了歷史學專業師生的必備技能，而且也為這十多年來歷史學的發展提供了巨大的助力。事實上，數據庫的出現，并沒有危及歷史學的存在價值。所以在人工智能時代來臨前后，對于技術革命對人文學科帶來的危機，也不必過分焦慮，但在人工智能時代要成為一個合格的歷史學工作者，擁抱技術，成為敢用人工智能、善用人工智能的歷史學人，恐怕應該是我們現在以及未來努力的方向。

毫無疑問，未來的歷史學家需要具備一定的數字技術的高階素養，成為數字人文技術賦能型歷史學工作者。我們不能對人工智能的發展視而不見，故步自封，反而應該積極主動地了解人工智能的基本原理，特別是對人工智能未來有可能的革命性突破有充分的預見。

因此，現階段必須主動學習使用相關的數字人文工具，包括人工智能大語言模型、人工智能文本分析工具、人工智能數據庫搭建和運行等來輔助歷史學的研究。尤其是要有意識地培養歷史學專業工作者的人機協作能力，合理并充分利用計算機（尤其是人工智能、大數據、機器學習等技術）作為強大的輔助工具，與歷史學工作者的專業素養（批判性思維、想象力、語境理解、理論框架、價值判斷）進行深度融合。

《如臨大敵》

作者:　黃博

版本:　中華書局2025年6月

一方面，人工智能工具為歷史學研究的前期準備工作提供廣度和速度；另一方面，歷史學家則為歷史研究的最終成果提供深度和溫度。人工智能工具是強大的“顯微鏡”和“望遠鏡”，幫助歷史學家看到以前看不到的“森林”（宏觀大勢）和“樹木”（微觀細節）；歷史學家則是最終的“解讀者”和“敘事者”，賦予這些發現以歷史價值。

我們應該清醒地意識到，人工智能之于歷史學，如同望遠鏡之于天文學、顯微鏡之于生物學，是一個革命性的賦能工具。它極大地擴展了我們處理史料、發現模式的規模和速度，開辟了新的研究路徑。

但是，歷史學的靈魂——對過去人類經驗的深刻理解、批判性的追問、嚴謹的論證、富有洞見的解釋以及充滿人文關懷的敘事——永遠依賴于歷史學家本身。人工智能無法理解歷史的“意義”，無法做出真正的價值判斷，更無法替代人類的好奇心、創造力和批判精神。

新時代的歷史學專業工作者，應該對人工智能無法替代的那些選題給予更多的關注，專注于需要深度語境理解、復雜價值判斷、獨特敘事構建、前沿理論創新的研究領域。總之，未來的歷史學工作者，將是能夠嫻熟運用人工智能工具來拓展史料收集、整理和分析的基礎能力，同時擁有更強大、更深刻的人文素養和批判性思維的人工智能賦能型學者。

撰文/黃博

編輯/李夏恩 李永博 宮子

校對/薛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