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喬,這海棠開得正好,咱們合個影吧。”1983年4月的北京四合院里,章含之將相機架在石桌上。喬冠華扶著廊柱,望著妻子擺弄相機的背影,嘴角剛揚起又微微下垂。這張后來被稱作“最后合影”的照片,定格了這對患難夫妻生命中最后的春色。
熟悉喬章夫婦的人都知道,他們院里的海棠樹是特殊的見證者。1973年兩人新婚時,周恩來特意派人送來兩株西府海棠。那個深秋的午后,喬冠華握著鐵鍬培土,章含之蹲在旁邊扶住樹苗。外交部的小劉經過時聽見喬冠華在哼《紅莓花兒開》,章含之突然笑出聲:“你這調子都跑到莫斯科郊外去了。”話音未落,喬冠華把鐵鍬一扔,抓起相機就給滿臉泥點的妻子拍了張照。這些藏在相冊里的片段,比任何外交場合的照片都鮮活。
命運轉折出現在1976年深冬。某天清晨,章含之發現客廳茶幾上放著三張字條,分別寫著“要相信群眾”、“要相信黨”、“要相信歷史”。喬冠華正對著留聲機聽《命運交響曲》,突然轉身握住妻子的手:“含之,這曲子里的暴風雨,咱們得一起趟過去。”審查組進駐后,兩人被迫分居。章含之每周送換洗衣物時,總要在衣領里夾張字條。有次喬冠華在舊襯衫里摸到半塊棗泥糕,紙條上寫著:“記得你最愛稻香村的點心。”
1979年冬,當喬冠華重新踏進四合院時,章含之正在給結冰的水缸破冰。鐵錘砸在冰面的悶響中,喬冠華突然說:“前年除夕,我對著看守所的窗花,數了七十四塊冰棱。”話音未落,章含之手中的錘子“咣當”落地——看守所那扇朝北的窗戶,正是她三年來每天經過卻從不敢駐足的地方。
病魔來得比政治風暴更無情。1982年例行體檢時,醫生在喬冠華肺部發現陰影。鄧小平得知后特意囑咐:“讓老喬回家靜養,需要什么藥直接找我批條子。”但真正讓喬冠華揪心的,是清華校慶的邀請函。病榻上,他口述給主持人的回信:“若因時局改弦易轍,那五十年信仰豈不成笑話?”章含之握筆的手抖得厲害,鋼筆尖在信紙上洇出大團墨跡。
最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進鍵。1983年中秋,章含之把月餅掰成小塊喂丈夫。喬冠華突然抓住她的手,喉嚨里發出含混的聲響。章含之附耳過去,只聽見斷斷續續的“海棠...相冊...稻香村...”。她轉身假裝整理被角,眼淚卻把前襟浸濕大片。值班護士后來回憶,那晚月光特別亮,照得病房里的心電圖波紋像海浪。
李灝提議將喬冠華安葬太湖時,章含之正對著滿院落葉發呆。“他最愛聽《二泉映月》,葬在無錫也算魂歸故里。”說這話時,她手里攥著張泛黃的糧票——那是喬冠華在審查期間省下來留給她的。1985年深秋,當工匠在太湖邊刻完最后一道碑文,章含之突然掏出梳子,仔細理了理墓碑前被風吹亂的菊花。這個動作讓在場的老部下瞬間紅了眼眶,他們想起十年前在外交部大院,喬冠華總會順手幫妻子捋平被風吹亂的發梢。
如今再翻開那本舊相冊,最后那張合影里的海棠開得正好。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小字,是章含之1984年春補寫的:“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這兩句陳毅的詩,喬冠華生前常用來寬慰受審查的同志。窗臺上的老式座鐘依然走著,每到整點就奏響《東方紅》的旋律,只是再沒人跟著哼跑調的俄語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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