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將亡必有，老而不死是為”。——章太炎

章太炎這副經典的缺字聯，毫不留情地諷刺了康有為狷狂的一生。意思是：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老而不死是為賊”。分別用“有”和“為”結尾，絕妙的將康有為視為妖孽和老賊。清代著名諫官安維峻更是稱其“惑世誣民，非圣無法”。

章太炎（1869—1936）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

而民間津津樂道的是康有為“戊戌變法”、“尊孔保皇”、“妻妾成群”、“逃亡海外”……等光怪陸離的人生。事實上，與其德行極不相符的是他的書法。北京大學教授陳玉龍曾評價：“縱觀20世紀中國書壇，真正憑深厚書法功力勝出，達力可扛鼎境界者，要數康有為、于右任、李志敏、沙孟海等幾人。

康有為（1858—1927）

康有為的書法水平真如陳玉龍說的那樣嗎？風光不再的晚年賣字為生，到底是依賴過氣聲望而被世人攀附，還是其作品真正具有價值？這得從他獨特的學書經歷說起。

一、家學淵源未能入門，后遇貴人方會執(zhí)筆

咸豐8年，即1858年，康有為出生在廣州府名門望族——康氏家族。康家世代為官，其高祖康輝為嘉慶舉人，誥封榮祿大夫，官至廣西布政使；曾祖康建昌誥封資政大夫、福建按察使。對其影響最大的祖父康贊修，乃道光舉人；父親康達初也官至江西補用知縣。

康有為故居

優(yōu)渥的家庭環(huán)境，作為長孫，使得康有為剛出生就備受家族疼愛，在他剛出生時,時年 52 歲的祖父康贊修聞訊大喜，不但為其取名“有欽”，還寫了《聞長孫有欽生》一詩抒發(fā)感情說：“久切孫謀望眼穿，震雷未發(fā)巽風先。漫將璋瓦猜三索，忽報桑弧畫一乾。畫省孤燈官獨冷，書香再世汝應延。可憐大母含朝露，空話含飴慰九泉”。

康有為年幼時，正值清朝館閣體盛行。字寫得好壞，直接關系到科舉考試的結果。“國朝……翰林大考試差，進士朝殿試、散館，皆舍文而論書……茍不工書，雖有孔、墨之才，曾、史之德，不能階清顯，況敢問卿相！”——《康有為全集》

館閣體-清代繪本

所以，在“書香再世汝應延”的期望下，4歲的康有為便開始了嚴格的家庭教育，特別是其祖父康贊修，對其甚為嚴格，讀書之余，也開始了書法啟蒙。

據《廣藝舟雙楫》載，康有為11 歲時曾跟隨祖父學習王羲之小楷《樂毅論》和歐陽詢與趙孟頫的書法。雖然，康贊修要求很嚴，但是因為少年時的康有為“性懶鈍”，而且“家無佳拓”，導致其“久之不能工也”。也就是說，家庭教育中，康有為的書法水平并沒有什么長進

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

直到康有為19歲時，他遇到了影響他一生的老師——朱次琦。

傳奇人師朱次琦，少年時就有“神童”之譽，道光二十七年（1847）取得進士，也是著名的經史學家、教育家、思想家和書法家。康有為曾說：“其學如海，其文如山……蓋國朝二百年來大賢巨儒，未之有比也。”

朱次琦（1807—1881）清代廣東名儒

那么，康有為到底在朱次琦這里學到了書法的上的哪些技能和知識？據史料記載，朱次琦傳給康有為的書法學問中，對其影響最深的有兩個方面。

一是執(zhí)筆方法：即“虛拳實指，平腕豎鋒”的之法。這個方法要求調動全身力量并使之貫注于筆尖，使“通身之力，奔赴腕指間”，這樣寫出來的字，“筆力自能沉勁，若饑鷹側攫之勢”。據說在跟隨朱次琦學會了執(zhí)筆以后，他臨摹“北宋拓《醴泉銘》”，成效比較明顯，從中悟到了古人的“墨氣筆法”，找到了進入書法藝術殿堂的大門。

二是學習篆書和隸書的途徑。康有為曾因為長時間找不到學習篆書和隸書的目標而苦惱，作為大家的朱次琦點撥道：“近人鄧完白（鄧石如）作篆第一”。由此指明了康有為學習篆、隸的路徑。

鄧石如（1743年—1805年） 清代篆刻家、書法家

當然，這一時期，對康有為書法和思想影響較大的還有包世臣、張延秋、張裕釗、沈曾植等人。這也為后來康有為在書法領域遭到清朝政府全面封殺埋下了伏筆

二、屢試不中，狂生參政，橫空出世的《廣藝舟雙楫》

“兩歲能識字，記人事。五歲頌詩數百首。六歲受學，一再遍成誦。”

自幼聰穎的康有為，在年輕時，卻遭受了屢試不第的痛苦。24歲時，應童子試失利；28歲時，他應鄉(xiāng)試再次名落孫山。

此時，正值西學東漸，清廷積弊日深，內憂外患，康有為日漸生出救世為心，撰文大攻西學書，進而上書光緒，請求變法。但是，康有為的政治抱負如同科舉之路，一次次以失敗告終。

戊戌變法時期的康有為

1888年，30歲康有為再一次到北京參加順天鄉(xiāng)試，且上書失利后，回到故鄉(xiāng)，整理舊稿，僅僅用了17天，康氏著成《廣藝舟雙楫》，號稱寄情書法領域以消遣苦悶。

然則，金石碑版并非康有為自娛自樂，表達勿談國事，浩然有歸志之物。而是提倡書法藝術的變革，將其變法的理想借書法藝術之口表達出來。不可否認的是，《廣藝舟雙揖》在書法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

首先：總結了 清朝后期的“碑學”，系統思考了的思考與實踐，成為“碑學”的集大成者，開啟了“揚碑抑帖”的新風氣。

其次：除了書中提到的書法實踐，康有為還提出了自己對于書法審美的理論，包含“元氣說”、“氣象說”、“壯美說”、“氣味論”等，影響甚大。

《廣藝舟雙揖》作為一部系統的書法理論，脫稿后，兩年內翻印了十八次，可見影響之深。但不幸的是，1898年，康有為參與“戊戌變法”失敗，清廷因人廢書，庚子（1900年）正月，《廣藝舟雙揖》遭到“奉偽旨毀板”。

“戊戌變法”失敗后，康有為也被迫流亡海外，由此開啟了他后半生的風流之旅。

三、風流成性，丑聞纏身，晚年落魄時的賣字生意

1898年，康有為被迫遠走他鄉(xiāng)時，已經40歲，也就是從這一年起，康有為開始了他頻繁的納妾生涯。據統計，除了原配張云珠和1897年娶的梁隨覺；49歲時迎娶17歲學生何金蘭；55歲時娶了18歲的日本姑娘岡鶴子；次年娶了17歲的廖定征，61歲時又娶了19歲的船家女兒張阿翠。

風流成性的康有為并沒有家有嬌妻美妾而感到滿足，而是時常流連青樓。隨著年事日高，風光不再，康有為的日子日漸拮據。因而出現了康氏“游覽臥龍寺盜取佛經”、“借銀行家名貴字畫據為己有”、“逛青樓不掏錢而躲船下”等丑聞。

但自幼聰慧的康有為，思索起了新的生財之道。他開始在報刊上登廣告賣字畫。事實上，得益于年輕時在書畫上的深厚功力，康氏書法頗具特點，深受時人追捧。有學者將其書法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大致為1898 年以前，書風處于“從帖學向碑學轉變”時期。此時，康氏書法多模仿蘇軾、米芾，還較少個性化的特征。如：1895年書《付伯棠詩軸》。

康有為早期書法：1895年《付伯棠詩軸》

第二階段，大致為1899—1913之間，書風開始走“以碑學為主的碑帖融合”之路，雖有米芾遺韻，但已開始擺脫蘇、米的窠臼，明顯借鑒了“北碑”的基本構成要素。從整體上看字形豎長、意味古拙，已初步具備康氏書法體式風格。如：1912年書《壬子須磨作詩軸》

康有為中期書法：1912年書《壬子須磨作詩軸》

第三階段：以 1914—1927 年為界，是康氏“個性化書風成熟”的階段。大體說來，康有為書法的風格特點體現為：筆氣渾厚蒼茫、體氣茂密雄強、行氣逸宕、氣象渾穆。康有為書《贈犬養(yǎng)木堂詩軸》、《致競庵書》。

所以，晚年時康有為賣的字，已經具有強烈的康氏風格，具有極強的收藏價值。當然，當時的價格也不便宜，據說康氏潤格大致為:“中堂七尺者三十銀圓左右；小橫額三尺內二十元左右；廳堂樓閣“匾額”價格另議。甚至傳言，事人對康氏書法趨之若鶩，康氏應接不暇，多找學生代筆，而自己只負責簽章，儼然一副商人做派。

結語：

在人性的角度上看，縱觀康有為一生，他生不逢時，科舉之路崎嶇坎坷，一生抱負未得施展，可以說是歷史上的悲情人物；從道德層面上看，一世狷狂，半生風流，言論多有夸張自揚之處。

不可否認的是，在思想和藝術領域，康有為頗有建樹，影響了一代代人。至于褒者把他視為“南海圣人”，貶者視其為“國之妖孽”。

事實上，“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功過自有后人評說，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