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不是口誤,也不是簡化記憶的習慣,中國歷史課本和主流史觀,確實從未將金朝列入“正統王朝”順序。
唐、宋、元、明、清,前后千年,金朝,在中間,沒人提,被遺忘得太徹底,顯得刻意。
正統性困境:金朝的“非我族類”標簽
1127年,汴京城破,宋徽宗、欽宗被俘,北宋滅亡,完顏宗翰的軍隊沒留下滿地廢墟,而是直接搬走了整個朝廷。
趙構在南方即位,建立南宋,名義上“承北宋之正統”,事實上,只守得住長江以南。
金朝,占了中原,占了都城,占了皇室,卻沒有換來一句“正統”。
問題出在“非我族類”。
三重標準下的合法性困境
金朝建立者是女真,不是漢人,“華夷之辨”在宋以后,成了判斷“誰配做皇帝”的核心邏輯。
宋以后講究三種合法性:
- 文化合法性:講不講儒家?用不用漢字?重不重科舉?
- 地理合法性:占了中原了嗎?
- 血統合法性:是不是“炎黃子孫”?
金朝三項里,只勉強過了一項,他們確實漢化得很快。
1136年就設立科舉,比南宋還早兩年恢復考試,金熙宗強制推行儒家禮制,在太廟祭孔,文臣官服制從宋制。
可這些沒有用,南宋朝野上下從不承認其正統身份。
《宋史》記載:“金賊破汴京,劫遷二帝,行無道,非正統也。”“賊”“劫”“無道”三詞連用,徹底打了標簽。
地理上,金朝的確坐擁中原,占了汴京,后來又遷都燕京(今北京),疆域最大時直抵淮河,可南宋堅持“北伐”,以“恢復”自居。這種敘事默認自己才是正統。
史書的寫法也印證了這點,元朝編《遼史》《宋史》《金史》,并列成三,形成“三國并立”的格局。但元朝之后,明清官方敘事,直接跳過金朝,只認南宋為“正統傳人”。
明代王祎在《續通鑒紀事本末》中說:“唐亡后正統已絕,北宋合天下于一,復繼其統,南宋繼焉。”金朝未被提起,仿佛從沒存在過。
歷史話語權的爭奪
金朝存在119年,傳十帝,留下《金史》《大金國志》《金國語解》。但這些史料,多在元明時期失傳,部分由清代修復,但使用不廣。
元朝修《金史》,采取承認但不推崇的態度,稱其為“承制而治”。
可明清兩朝則直接貶低,明代以“驅逐韃虜”為國家理念,不能容許金朝成為漢人歷史的一環。
明初修《宋史》,完全站在南宋立場,連“靖康之恥”都寫成“中原被夷狄辱”,將女真政權等同于災難,金朝被歷史敘述徹底邊緣化。
清朝本是滿族政權,與金朝一樣出自東北,但它沒有試圖為金朝正名,反而進一步模糊其地位。
他在《滿洲源流考》中提到完顏氏,把其視為“遠祖”,以吸收的方式淡化其異族形象,不是認同,而是吞并,不是弘揚,而是改造。
史學家李國文指出:“金朝的存在被壓縮成遼宋金三國中的短暫插曲,其統治行為被視為干擾正統延續的外力。”
文化影響力對比
南宋詞壇,李清照、辛棄疾、陸游,影響至今,金朝文學,幾乎只有元好問一人獨撐門面。
元好問寫《壬辰雜詩》,記錄金末戰爭,語言沉郁悲涼。
“中原亂離我獨存,天地無情客又昏。”可他的詩未能進入宋、元以后的文壇主流。
金朝編纂《金史》《文類》《國志》,但版本零散,多散佚。最具代表性的《金國語解》,是女真語漢字音譯的工具書,用于行政、外交翻譯。
但女真文字沒能普及,比起契丹文和蒙古文,傳播力更弱。
文獻缺乏傳承,導致后世學者研究金朝材料極少,沒有文化母本的王朝,難以成為主流記憶。
經濟與治理的局限
金朝早期重軍事,完顏阿骨打起兵之初,“以戰養戰”,南征北伐頻繁,財政壓力巨大。
1127年遷都汴京后,試圖轉入穩定治理,模仿宋制,設三省六部,推行均田制,征收“田賦兩稅”。
但南北經濟結構差異明顯。金朝掌握黃河以北,地廣人稀,江南富庶之地仍為南宋所據,茶鹽絲綢,皆出江南。
金融制度也是短板,北宋末年出現“交子”“會子”,為最早紙幣,金朝雖仿制“交鈔”,但貨幣信用不足,難以推行全國。
金章宗年間嘗試推行“官鈔”,但一年后即貶為“紙契”,買賣者拒收,治理能力有限,難以承接北宋的制度遺產。
政治也不穩,119年間換了十個皇帝。金末外憂內亂,蒙古崛起,蒙金戰爭持續23年,最終金哀宗自焚,金朝滅亡。
政權交替快,制度更新慢,留下的,不是繁榮,而是模糊記憶。
金朝的存在,從未被徹底接受,也未被系統書寫,不是不配,是太難定位。
政治格局的“夾縫生存”
南宋立國之初,第一件事不是擴張,不是改革,是立廟、設禮、修史。
趙構登基后即設“紹興中興”年號,對外稱“正統未斷”,對內則塑造“靖康遺脈”。
此時中原淪陷,金朝政權已掌握北方三分之二土地,人口超三千萬,可它始終無法被稱作“正統”。
南北對峙的合法性困境
金朝滅北宋用了兩年(1125–1127),從完顏宗望攻破太原,到兵臨開封,趙佶、趙桓父子被俘,史稱“靖康之變”。
金人自此在中原立國,設立三省六部,廢除本部落制,沿用漢制,但南宋立刻在臨安重建朝廷,稱金為“偽齊”“偽朝”。
南宋以“恢復”為政治口號,構建合法性,不僅編撰《大義覺迷錄》,還組織“義士書院”,講述“北地淪陷”的悲情敘事。
這種“雙正統”格局持續百年,金與宋簽訂數次“和議”,但官方文書中從不承認對方正統身份。
例如,1165年“隆興和議”,宋稱金為“大金”,但不稱“皇帝”;金稱宋為“南朝”,仍不列入正式稱號。
這種對峙延續至元朝統一。
元世祖忽必烈上位后,迅速組織三史修撰:《遼史》《金史》《宋史》,史官脫脫主持《三史》工程,采取并列態度,分別賦予“帝系”“年號”“禮制”。
但這三史并列,并未影響明代史家的態度。
在《明史》《通鑒輯覽》中,“正統線”只延自趙匡胤至趙昺,金朝,被置于“附錄政權”之外。
歷史記憶由勝者書寫,金朝輸得不是地盤,而是敘事主導權。
民族融合的雙重性
金初設“猛安謀克”制度,是女真軍政一體的基層編制,高度軍事化,排斥漢族入仕。
金太宗時期,曾下令“漢人不得掌兵”,形成了種族壁壘。
但隨著中原經營深入,金世宗推行一系列漢化改革:用儒家禮制冊封太子;修建國子監,恢復“明經”考試;學校官吏任命參考《唐六典》《開元禮》。
政務逐漸“漢式”,但實權始終集中于女真貴族手中,1213年,金宣宗即位,外戚貴族勢力空前膨脹。官僚系統腐敗頻現。
此時,蒙古勢力已開始滲透,1211年,鐵木真南下,與金軍發生野狐嶺戰役,金軍慘敗。
蒙古人在政治宣傳中,抬高南宋地位,貶低金朝政權,《元朝秘史》中提及:“金人虐政,中原多怨,軍民愿歸我大元。”
此時的金朝,被描述為壓迫者而非受害者。
1234年,蔡州一役,金哀宗自縊,金朝滅亡,南宋未“恢復”,金朝亦未“傳統”。
在兩端的擠壓中,金朝成為被雙方都否定的政權。
后人記得宋末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跳海,卻無人記得金哀宗燒死于臥室,遺體無存。
歷史書寫的權力重構
誰來決定一個王朝是否被記住?
不是兵權在握,也不是疆域最廣,而是有沒有人在后代替他說話,有沒有史書認定他的地位。
金朝沒有這兩樣。
元朝的“三史并列”與明清的“單線正統”
元代修史機構由中書省設立,脫脫為總修官,以“中華一統”為綱,采擷遼、宋、金各自資料,并列呈現。
這種安排,背后邏輯是“元統一三國”,而非三國皆為中華延續,《金史》序文寫道:“金承遼制,法度雖異,幅員尚廣。”只承認其疆域,不談道統傳承。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不再接受“三史并列”的敘述方式,他以“恢復漢唐”自居,強調“驅除胡虜,恢復中華”。
這種政治話語之下,金朝被重新定義為“夷狄政權”,《明太祖實錄》記:“金為虜寇,毀宋社稷。非中國血脈。”
修《大明一統志》《宋史紀事本末》時,不再提及金朝制度沿革,僅記戰事。
清代修《二十四史》時,雖保留《金史》,但不列入“正統王朝”傳承線。
這種“降格”操作,是話語策略,清朝不能否定金朝,否則否定自身出身;但也不能拔高金朝,否則削弱自己合法性。
他們的做法是:承認金朝存在,不承認其正統。
《清實錄》中對金朝多稱“金部族”,而非“金朝”,并將完顏氏收錄進滿洲譜系,淡化其歷史主權。
史書被用作工具,金朝在歷史中被格式化。
現代史觀的再審視
直到20世紀末,歷史學界開始重新評估金朝地位,一些學者提出“復線正統觀”或“多元一體論”。
觀點很簡單:中國歷史不是單線王朝更替,而是區域、多民族并存的網絡。
北京建都的傳統,始于金朝;猛安謀克制度,被元、清借鑒,用于整合族群與軍政;中原與東北的行政制度融合,在金代首現雛形。
這種評價不靠“正統”,而是靠“制度貢獻”“文化整合”來重建地位。
《金史》研究再度升溫,學界如宋濤、陳高華等人重新標注金朝年表、政治制度、民族政策,“失蹤”的金朝,逐漸重新浮現。
但教科書、年表、口述歷史中,仍然是唐宋元明清,金朝,在夾縫中生存,在紙頁中被折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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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高華,《金史新編》,人民出版社,2001年
宋濤,《遼金元三朝正統觀比較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
《元朝秘史校注》,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3年
李治安,《宋金遼夏史研究》,商務印書館,2006年
清實錄,《清太祖實錄》《清高宗實錄》選段,國家圖書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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