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穿著剪裁合身的西裝，拎著LV的公文包，走進了澳門一家五星級酒店。

他表情從容，神態鎮定，進電梯、上樓，一氣呵成，熟門熟路。他不是來旅游的，他是來賭的——他在貴賓廳里，欠下了一千萬港幣的賭債，還不上。

這事是真實發生的，姓李，在東莞做塑料加工廠的老板，疫情前還小有名氣。他的人生，看起來曾經非常體面。

很多人以為澳門賭場就是個隨便進去玩兩把的娛樂場所，但真要把它吃透，得分層看。

最底層是中場，游客扎堆的地方，帶個一萬港幣就能玩一下午。輸了也就心疼幾天，影響不大。這些地方就像商場里的快餐店，歡迎所有人光顧。

李老板剛開始也只是逛中場，輸個幾千塊就走。后來生意做大了，認識了幾個“圈內人”，跟著朋友上樓進了貴賓廳。

“那里根本就不像賭場，更像私人會所。地毯厚得踩下去能陷腳，荷官都笑得像你舊同學，服務生倒茶都得問你喜不喜歡龍井。”

他說那話時，還帶著點笑，仿佛那是他曾經離奢華最近的一次體驗。

但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下樓。

貴賓廳不是誰都能進的，賭場不做虧本買賣。你得證明自己有還債的能力。李老板那時候公司每年流水幾千萬，資產豐厚，房子、車子都有，還真有資格進。

但問題來了：內地人出入境帶現金有限，就算你有錢，現場也拿不出來這么多。

于是，疊碼仔登場了。

這些人專門給你“賒賬籌碼”——泥碼，但也不是白給，他們從你贏的錢里抽傭，從你還的錢里拿利息。他們對客戶的調查，細致到連你孩子上哪所小學都知道。

李老板初次借的，是五百萬。“那時候覺得還能翻盤。塑料原料漲價，公司剛好趕上一個政策補貼，我心里有底。”他說。

但沒翻盤。

三天內，五百萬輸光。他退場，休息了一天，想“再借五百萬，拉回來”。

那一刻，他已經走入深淵。

借錢容易，還錢難。李老板回到東莞后，開始陸續賣資產。先是公司閑置倉庫，再是他老婆名下的房子，最后連父母的養老房也被拿去抵押。

但這些加起來，也就六七百萬。剩下的三百多萬欠款，疊碼仔沒逼得很緊，但李老板心里明白，這錢躲不了。

以前，疊碼仔逼債手段粗暴，威脅、騷擾、甚至動手。但現在監管趨嚴，他們開始通過法律手段追討。

李老板被告上法庭，對方手里有合同、有證據。法院判他還款，并凍結了他的賬戶、車輛、房產，列入失信名單。

“飛機坐不了，高鐵不能買票，公司沒法接訂單，我老婆也跑了，連朋友都躲我。”

最致命的是信用徹底破產。“我以前在本地還能調點資金出來，后來誰都不敢借我錢。你能想象一個靠信用吃飯的人，一夜之間被標上老賴標簽嗎？”

李老板不是個惡人，也不是那種貪婪成性的人。他只是，被賭桌上的光鮮誘惑了，然后越陷越深。

一千萬聽起來很遠，但在貴賓廳里，只需幾十小時就能輸進去。尤其是你不是用現金賭，是“賬面上”的泥碼，輸錢沒有那種“掏出錢包的痛感”，但債是實打實的。

還有一個叫阿東的，我在新聞中看到的，他因為幫朋友擔保借泥碼，最后變賣家產，老婆離婚，自己也跳樓身亡。

這種例子并不少。澳門每年處理幾十起因賭債產生的訴訟案件，而大額賭債（上千萬）多數涉及貴賓廳和疊碼仔系統。

澳門的賭場，其實就是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從吸引客戶、放貸、賭局安排、輸贏控制，到事后追債，每一環都精密嚴密。

賭場并不直接借錢，而是和疊碼仔合作。這樣出了問題，賭場不會直接卷入債務風險，而是靠中介公司來扛鍋。而疊碼仔為了不自己虧錢，一定要確保借出去的錢能收回來。

有人說賭場是“合法的高利貸場”，其實比高利貸更復雜。它是把人的心理、社交圈、經濟能力，都捆綁在一張賭桌上，讓你在不知不覺間失控。

為什么很多人一輸再輸？

一方面是賭徒心理：“我能翻盤”；另一方面是環境推動：朋友帶去、場面熱烈、荷官微笑、客戶經理送上免費豪華房間……

你輸的時候沒人攔你，贏的時候有人陪你喝酒，但真正還錢的時候，誰都不替你出面。

李老板說：“我不是一夜輸光的，是一點點，像水慢慢燒開。我能感覺自己要被煮熟，但跳不出去。”

在大陸，賭債一般不受法律保護，但通過簽署“借款合同”等方式，疊碼仔能把賭債合法化。一旦雙方簽了協議，法院也只能按合同執行。

這也是很多人“想賴賬也賴不掉”的原因。他們不是一開始簽了合同，而是事后為了減壓、拖延，還特意簽了個“分期還款協議”，這就成了“自投羅網”。

同時，澳門有自己的一套法律系統。大陸人在澳門欠債，雖然兩地有司法協作，但也有盲區。一些人干脆“回內地就不還”，但這招也走不遠。一旦被起訴，對方可以通過香港或澳門法院提起“財產保全”，再請求大陸法院協助執行。

也就是說，不還錢，不是不行，但你將被列為失信人，寸步難行。

賭徒李老板的故事并非孤例。他后來重操舊業，重新開了一家小廠，但生意一直上不去。信用垮了，人脈斷了，自己也被傳成“借錢不還的破產老板”。

“我現在見人都抬不起頭。哪怕洗干凈重新做人，別人也不會給你機會。”他說。

欠下賭債，你輸的不只是錢，輸的是信用、家庭、名聲，還有一個本來可以好好活的人生。

澳門賭場不是發財的捷徑，而是毀滅的通道。

貴賓廳不歡迎普通人，也不保護你的人生。

借來的籌碼，最后都得還——而利息，是你整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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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博彩業的運營模式及風險研究》- 中國社會科學院

《疊碼仔現象剖析》- 澳門理工大學社會學系報告

中國裁判文書網：關于賭債相關的民事訴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