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棄

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的一紙禁令，引爆了本就緊張的巴爾干與歐亞地緣政治交匯點。一邊是俄方情報部門的高調指控，一邊是歐盟與北約對塞爾維亞“灰色出口路徑”的默契接受，夾在東西之間的貝爾格萊德再次站到了風口浪尖。6月23日，武契奇在塞爾維亞總參謀部會議后宣布，塞爾維亞將“全面暫停所有彈藥出口，優先補充本國軍隊儲備”，此舉被認為是對俄方“塞爾維亞暗中援烏”的直接回應。

俄羅斯外情局（SVR）指控并非空穴來風。俄方明確指出，塞爾維亞生產的大量用于遠程重武器系統的彈藥，正在通過西方國家“重組組裝”的方式，變相流向烏克蘭戰場。早在5月底，SVR就曾披露，約10萬枚火箭彈和一百萬發輕武器彈藥經由中轉國和偽造的終端用戶證明，最終進入烏軍手中。面對連番質疑，武契奇否認與基輔存在直接合同，但承認存在“第三方將軍工產品再出口”的風險。他強調，塞爾維亞法律禁止向交戰國銷售武器，并承諾打擊一切繞開出口禁令的行為。

但法律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武契奇這次“暫停一切出口”，更多像是一場被動防火，而非戰略轉向。他本人也坦言，“不會讓15萬軍工從業者和家庭失業”，未來塞爾維亞仍需軍售創收，只是流程將更加嚴苛，須經特殊批準。這種“收緊但不封死”的口徑，留足了政治回旋余地，也反映出一個中小國家在大國博弈中的求生本能。

從表面看，貝爾格萊德的立場是“中立”，但所謂中立，正處在被戰爭事實撕扯的邊緣。一方面，塞爾維亞與俄羅斯有著深厚的歷史與文化紐帶，不僅在能源、宗教和民族認同上高度契合，更在科索沃問題上獲得莫斯科長期支持。另一方面，面對來自歐盟的巨額援助、市場誘惑及北約東擴的軍事壓力，塞爾維亞不可能完全切斷與西方的聯系。在烏克蘭危機全面爆發之后，塞爾維亞便陷入“左右為難”的困境。既不愿公開譴責俄軍行動，也不敢明確支持烏克蘭，只能在經濟利益與外交壓力之間小心平衡。

然而，“第三國轉出口”的灰色通道早已成為西方軍援烏克蘭的重要補充。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等東歐國家通過重組東歐舊庫存，將來自塞爾維亞等國的彈藥悄然送至烏軍手中。西方在這條“二線軍工補給鏈”上的默許，構成了一種既保留外交彈性、又不斷消耗俄羅斯的操作方式。塞爾維亞之于這場博弈，不過是工具性節點，既可以被用來補充戰場，又能在關鍵時刻“摘干凈”，一切看政治風向。

此番武契奇突然宣布暫停出口，正是風向變化的反應。這不僅是對俄方日益不滿的緩沖動作，更是對歐盟與美國某種“過度使用”行為的敲打。他要告訴各方：塞爾維亞不是你們的軍火中轉站，不是你們的替罪羊，更不是你們塑造政治劇本時任意操弄的小角色。貝爾格萊德需要尊重，也需要話語權。如果俄羅斯繼續施壓，塞爾維亞可能會更快倒向西方；但若西方繼續濫用其軍工資源，也可能促使貝爾格萊德向莫斯科靠近。

這場圍繞彈藥出口的“暫停令”，本質上是一場外交危機的微縮模型。中小國家在大國斗爭中的結構性脆弱，再次被暴露無遺。武契奇所宣稱的“優先補充本國軍隊”，表面上是安全戰略調整，實則可能是內政穩定與外交避險的復合策略。畢竟，在科索沃問題再次升溫、國內民族主義情緒蠢蠢欲動之際，維持軍備儲備并強化武裝力量，早已成為他的基本執政邏輯。

問題在于，這種“自保式中立”還能維持多久？在一個越來越傾向兩極化的世界里，“不選邊站”變得越來越困難。當西方在爭奪軍工產能、資源供應乃至輿論空間的戰線不斷推進時，塞爾維亞要想單靠法規和聲明維系自身立場，終究是不現實的。俄烏沖突已演變為全球供應鏈、情報戰和信息戰的總和，不再只是地面戰場的對峙。每一發子彈背后，都指向的是政治選擇，每一次軍售許可，都是一場站隊聲明。

更何況，武契奇所稱的“特殊審批制度”本身就存在彈性漏洞。面對歐盟大單和北約的暗中采購需求，任何出口禁令都不可能滴水不漏。只要戰爭持續、需求存在、價格誘人，塞爾維亞軍工品就永遠會有去處。區別只是，這一切是在光天化日下進行，還是借助第三國做遮羞布。

從更高維度看，塞爾維亞問題還折射出另一個信號：非核心國家正在以不同方式參與、甚至推動全球秩序的變遷。在地緣強權之外，一批“邊緣國”正利用制度縫隙、外交搖擺與灰色交易，巧妙參與全球資源重組。這種現象無法通過傳統地緣政治理論解釋，它屬于新時代的“間隙政治”，而塞爾維亞正是這一現象的典型代表。

武契奇此時喊停軍火出口，看似是妥協，實則是警告。他要告訴所有人：塞爾維亞不愿當棋子，但若必須被迫站隊，就別怪我不再中立。在全球火藥桶邊緣游走久了，遲早要選一個方向走出去。這一刻，可能比想象中更快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