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族祝著節是分布在巴馬、都安、大化等地布努瑤族最隆重的傳統節日，以農歷五月廿九為過節正日，于2021年列入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

瑤族群眾在祝著節表演。高東風攝

說到“祝著節”，則不得不提它的漢譯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蒙靈。作為土生土長的弄山人，蒙靈為這個重要的瑤族節日賦予了充滿詩意的漢譯名稱。“祝著節”這一譯名的誕生，背后隱藏著蒙靈與這個節日之間一段動人的文化因緣。

帶領父老鄉親恢復節日

蒙靈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于巴馬瑤族自治縣東山鄉弄山村弄山瑤寨。弄山瑤寨的東邊有一座圣山，叫番嶺山。1966年以前，每年的農歷五月廿九，瑤族同胞們都不約而同地聚集番嶺山，唱歌跳舞，敲打銅鼓，以獨特的方式紀念始母密洛陀。

1978年，蒙靈在弄山小學教書，那年他正好20歲。農歷五月廿九這天一大早，蒙靈聽母親感嘆：“孩子啊，十多年前，每年農歷五月廿九，大家都攀爬番嶺山對唱山歌，現在都不怎么提起了……”聽到母親的話，蒙靈心里思忖：“如今，已改革開放，一切迎來了新的生機，我能否作個帶頭人，帶領父老鄉親們恢復‘五月廿九’節呢？”

聽母親介紹，每年的農歷五月廿九，布努瑤同胞都會聚集高山之巔，一起緬懷女神的功德，以求來年風調雨順，人壽年豐。

村民參加祝著節。

蒙靈清楚的記得，那天中午，他手持著《野火春風斗古城》和《苦菜花》兩本小說，帶著藍仕林等同村年輕人，召集弄山的父老鄉親一起攀爬番嶺山。當時剛恢復高考，藍仕林正復習迎接高考。在兩位知識分子的帶領下，弄山、弄屯、馬金、牛洞以及南嶺等屯的100多名男女老少，身穿民族盛裝，爬上高高的番嶺山，唱起了《密洛陀古歌》：

是誰創造了天地？

是誰喚醒了天地萬物？

是誰創造了人類？

是誰把歌聲傳遍大地？

是我們的密洛陀吔，

是我們敬愛的創世始母密洛陀……

一時間，群山沸騰起來。百鳥在林間歌唱，鮮花迎風開放。

天色漸漸暗下來，番嶺山上歌聲依然悠揚。大家相約，明年的農歷五月廿九，再來攀爬番嶺山，一起懷念密洛陀女神。

蒙靈回憶道：“那天，大家過得非常開心，仿佛迎來一場化雨的春風。”

為五月廿九節命名

1982年，都安瑤族自治縣開始舉辦盛大的“農歷五月廿九”節慶，并邀請一位記者幫節日命名。那位記者翻閱了許多資料，認為這是瑤族的一個傳統大節，就以瑤族為基調，把節日命名為“達努節”。“達努”是“東挪”的諧音，也就是瑤族的意思。

那年的都安“達努節”，盛況空前。一名記者在進行節日報道時，采訪了當地瑤族群眾。那位群眾不知道“達努節”的由來，他認為“達努”的“努”是瑤語中老鼠的意思，“達努”是母老鼠。如把節日引申為紀念母老鼠活動，令人反感。

蒙靈認為，農歷五月廿九節在瑤語中叫“zhuzhu”，應該直譯才對。于是，他翻閱資料，想用一個恰當的名詞對農歷五月廿九節命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一所叫作弄業的茅棚學校里，翻閱一本非洲土著慶祝節日的文章，心中不禁起伏“祝祝”“著祝”“祝著”等字眼。驀地，“祝著”一詞猶如一顆閃耀的流星劃過天際，著陸于蒙靈的腦海里。“祝著”既是“五月廿九節”的瑤語諧音，又是“二十九”這個數字的瑤語讀音。從漢語上分析，“祝”即慶祝之意；至于“著”，過去布努瑤刀耕火種等生活方式無異于非洲的土著民族。

當夜，蒙靈懷著激動的心情，給《半月談》寫了一封信，闡述自己是怎么把五月廿九節叫作“祝著節”的緣由。當時《半月談》編輯部的同志收到從遙遠的弄業寄來的信后，十分重視，不過《半月談》很少編發這類稿件，編輯覺得有價值，于是把文章轉給了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國家民委的同志看完這封來自于茅棚的信件后深深感動。他們認為，一位身在大山的教師，能這么重視本民族的節慶文化，實在是難能可貴。于是在信件上作了批示，轉寄給廣西民族事務局。信件幾經周轉，終于轉到了巴馬瑤族自治縣東山人民公社。

當公社秘書藍獻忠同志把信件交到書記藍華興手里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藍華興書記緊攥著這封信件，感嘆道：“蒙靈是個人物，他敢于命名‘祝著節’，這是東山瑤族同胞的偉大創舉啊!”

其間，蒙靈翻譯整理的布努瑤山歌和民間故事等民間文藝作品發表在區內外的報刊上，為人們研究布努瑤文化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素材。

此后，經組織考核通過，蒙靈先后被推選為東山鄉的副鄉長、鄉長等職，可以說，一封信，一個節慶，改變了蒙靈的命運。

自掏腰包舉辦祝著節

1985年，東山鄉舉辦首屆瑤族祝著節。當時只有一條砂石公路通往東山鄉政府，村屯道路還沒開通，要在番嶺山舉辦祝著節是不可能的事情。經鄉黨委、鄉人民政府研究決定，于農歷五月廿九，在東山鄉政府附近通公路的巴根瑤寨舉辦祝著節。東山鄉要擁有自己的民族節日了，群眾們甭提多高興，大伙奔走相告，紛紛為民族節慶作義務宣傳。

農歷五月廿九這天，東山鄉的巴根瑤寨里，彩旗飛揚，歌聲飄曳，鑼鼓喧天，熱鬧非凡。蒙靈同志代表東山鄉人民政府作了祝著節的命名演講。末了，他說，我們瑤族的祝著節，要年年舉辦，要定時舉辦，要高規格舉辦，這樣才能形成規模，形成傳統……當天，許多記者慕名而來，對這次盛會大作宣傳。慶祝活動結束后，蒙靈把演講稿送給了前來參加活動的自治區民族文化研究所的一位布努瑤文化學者。緊接著，“祝著節”一詞猶如香艷的瑤山花，綻放于各類報紙雜志。

從1979年開始，蒙靈每年都從自己微薄的工資擠出錢來，帶領父老鄉親們堅守這個文化陣地。他想，只要堅持不懈，番嶺山的祝著節就會迎來新的機遇。1984年，他開始擔任副鄉長，著重打造番嶺山祝著節。凡是爬山的群眾，對唱山歌的，唱密洛陀古歌的，幼兒唱“陀番歌”的，射弩的，騎馬趕山的，穿民族服裝的，其他民族歌手進山唱歌的，蒙靈都拿出十元二十元給予獎勵。后來，隨著物價的提高，獎金也提高到一兩百元，40年來從未間斷。40年間，蒙靈光是花在節日獎勵的資金，就達30萬元以上。

如今，祝著節已經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每年都有專項資金來維護，可蒙靈還是自掏腰包，為上山的歌手們發放獎金。他覺得，現在他享受四級調研員待遇了，每年拿出一兩個月工資來資助祝著節是應該的。

登番嶺山的原路是羊腸小道，人攀爬上去稍不留神就會跌倒受傷，很不安全。2008年，蒙靈決定拿出一部分積蓄修番嶺山的道路。從山腳到山頂共有一千多級臺階，全部要用混凝土澆筑，工程量不小。獲此消息后，他的妻子嘮叨：“辛辛苦苦掙點錢，不留著養家糊口，修什么路。修路了，難道不吃飯了……”蒙靈吧嗒吧嗒地抽著煙絲，聽著妻子的牢騷，笑而不語。嘮叨歸嘮叨，該支持丈夫的時候，蒙靈的妻子還是站出來的。男人們在山上揮汗如雨，妻子和同村婦女悄悄地打水煮飯，挑到工地上慰勞大伙。喝著甘泉，吃著女人送來的午餐，工人們感到無比的欣慰。

可有些不明事理的人問他：“蒙老，你家生活本來就不寬裕，你這么做，有什么意義呢？”蒙靈風趣地回答：“密洛陀女神創造天地萬物，她圖的是什么呢？修路架橋是積德行善的行為。我想，有一天，弄山改變了，布努瑤人民生活步步高了，我所有的付出，應該是很有意義的!”

在蒙靈的心中，弄山村的番嶺山是布努瑤的神山，它承載了布努瑤千百年的密洛陀文化。山頂上長滿青苔的石條歌臺，以歌聲的方式，記錄了這個瑤族支系的文明進程。

入選國家級非遺傳承人

2003年，巴馬瑤族自治縣人民政府開始撥專款，支持東山布努瑤同胞舉辦一年一度的祝著節活動。

2007年，巴馬祝著節被列為自治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番嶺山的銅鼓舞、瑤族飛歌、瑤族服飾、瑤族山歌等原生態文化，打出了品牌，村民還先后被邀請到北京、上海、臺灣等地演出。

2019年農歷五月，巴馬著手為祝著節申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縣委、縣人民政府把祝著節的主會場安排在番嶺山下的弄山村。農歷五月廿九這天，弄山瑤寨彩旗飄揚，歌聲震天。來自文化和旅游部非物質文化遺產司、自治區文化和旅游部門的領導、專家匯聚弄山，共同探討瑤族祝著節的未來發展方向。新華網、人民網、中國旅游報、廣西電視臺以及海峽兩岸等媒體，紛紛對祝著節文化活動進行了報道。

新建的弄山寨門，背倚著巍巍番嶺山，巋然而穩健。著名書法家劉德宏題寫的“弄山”二字牌匾，高懸門上，透射出遠古的遺風。

2021年5月，經過層層報批，巴馬瑤族祝著節被列為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蒙靈被列為自治區級祝著節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

當自治區級非遺項目傳承人的牌匾送到家里，蒙靈如獲至寶，他把牌匾放到祖宗臺。七百弄、板升、下坳等地的瑤族歌師獲知后也紛紛前來，大家齊聚一堂，唱誦密洛陀古歌表示祝福。

因工作成績突出，以及對民族文化的重要貢獻，2025年3月17日，蒙靈被評為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巴馬瑤族自治縣文化和旅游局、自治縣瑤學學會派代表紛紛前來弄山祝賀。媒體記者也踏歌而來，對蒙靈的事跡進行了報道。

弄山村容村貌將發生翻天覆地的巨變。這一切，與祝著節有關，與蒙靈分不開，與勤勞勇敢善于傳承瑤族文化的瑤山人民是分不開的。2025年3月，弄山村獲得巴馬瑤族自治縣70周年大慶中央、自治區、河池市三級代表團慰問點建設項目，1000多萬元的項目要求在2026年10月份縣慶前完工。看著鄉里傳來的村貌設計圖紙，回望一路的艱辛，年近古稀的蒙靈滿懷信心地說：“只要我們團結一致，勁往一處使，瑤山的明天會更加美好!”

這些年，在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工作中，弄山村緊緊抓住祝著節這一脈絡，使得節慶文化在黨建等方面發揮了重大的作用，促進了瑤山經濟的發展。

翻開蒙靈人生的每一頁，都與祝著節有關，與民族文化息息相關。蒙靈用一生譜寫了一曲番嶺山民族之歌!(瑤鷹)

來源：河池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