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2年4月出版以來，茅盾文學獎獲獎小說《千里江山圖》已從單一文本發展為涵蓋話劇、廣播劇、評彈、連環畫等多種藝術形式的文化 IP，同名電視劇日前也在上海電視節官宣由張若昀領銜主演、陳道明擔綱監制。

《千里江山圖》魅力何在？目前已問世的多個改編版本各有哪些亮點？6月22日下午，“影海書香”第12期活動 “諜海如晦，江山沐光 ——《千里江山圖》主題分享會” 在上海浦東圖書館舉行。上海作家協會主席、茅盾文學獎獲獎小說《千里江山圖》作者孫甘露，上海評彈團團長高博文，上海廣播電視臺主持人印海蓉，上海浦東圖書館黨總支書記、館長曹忠與策劃人韓晶展開對話，共同解碼《千里江山圖》。

孫甘露：在虛構與真實間構建 1933 年的上海鏡像

“一個在隱秘戰線工作的人消失時，其實是兩個人消失了 —— 日常身份的他和秘密身份的他。”談及創作緣起，孫甘露回憶起在黨校學習時的啟發：“課程中有講中共中央在上海 12 年斗爭歷程的內容，大概這就是一個醞釀多年關于中共秘密戰線的故事，得以創作的最初萌動。”

（左起）韓晶、孫甘露、高博文、印海蓉、曹忠對談《千里江山圖》。

孫甘露透露，在創作開始前，自己查閱了海量檔案，包括大量的中共黨史、軍史材料，“借助這些檔案、地圖、影像、圖片、回憶錄以及后來者對那個年代的研究，包括現存的歷史建筑，我試圖在腦海里建立 1933 年的上海。”

“因為是講隱蔽戰線的故事，小說從開篇第一個字到最后一個字，可能都隱藏著多層意思。”孫甘露解釋道，隱秘戰線的故事天然充滿懸念，人物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暗藏玄機，“就像我跟你說，我們約了明天見，可能這是一個暗語，可能并非指明天。當我跟你說，我們兩個人講的話都是可以公開的，實際上就說明，很多事情是不能公開的。”

《千里江山圖》書封。

孫甘露還特別提到小說結尾的一封信和兩個附錄，這種“模擬紀實”的手法旨在以冷靜筆觸強化歷史真實感，“名單越無感情色彩，越能刺痛讀者。這是對遺忘的抵抗。”

高博文：評彈改編諜戰劇，是傳統藝術的破圈實驗

“在人們印象中，評彈是長衫旗袍、琵琶三弦、吳儂軟語，似乎更適合于演繹才子佳人戲，為何把一個諜戰故事改編成評彈？”面對韓晶的提問，高博文表示，評彈曾經是江南這塊土地上的流行藝術，也是江南人的一種生活方式。“但時代在發展，我們不能沉湎于過去，評彈面臨著創新。”他坦言，《千里江山圖》這本書，最初是團里的一個年輕人推薦給他的，但閱讀之后，他立刻產生了要將小說改編成評彈的強烈愿望。

他回憶初見孫甘露的情景：“我當時誠惶誠恐，孫老師對我們用上海本土曲種改編《千里江山圖》非常支持。他講了一句，‘不要有束縛’。有了這句話，我們回去立刻把改編提上議事日程，放手去改。”

針對 “評彈能否演諜戰”的質疑，高博文回應：“評彈講究 ‘說噱彈唱 ’，噱頭就是懸念。一人多角的間離表演，天生適合演繹復雜人物關系。”改編過程中，團隊創新舞臺形式，打破傳統“一桌二椅”范式，搭建“雙男主”戲劇結構，引入多場景切換、演員上下場和原創音樂。

高博文現場演示三弦彈奏，演繹《凌汶之死》選段。

高博文在現場演示三弦彈奏，解析評彈版《千里江山圖》如何用“一人多角”的表演技法呈現敵我博弈。在《凌汶之死》選段中，他以吳儂軟語的唱腔演繹大反派易君年內心的狠辣與矛盾——殺死心愛之人時用急促快彈，后續獨白則轉為纏綿慢調，剛柔并濟。

目前，評彈版《千里江山圖》被推薦參評第十八屆文華獎劇目獎，高博文笑稱：“我們靠這部作品‘破圈’，年輕人開始覺得評彈不‘老氣’了。”

印海蓉：新聞主播做廣播劇，是挑戰更是突破

廣播劇《千里江山圖》為小說的另一衍生作品，該廣播劇制作方則是全體成員均由新聞主播組成的SMG側耳工作室。

“側耳9年前成立時，第一位請教的就是孫甘露老師，9年來他是看著我們一路成長起來的。” 印海蓉回憶廣播劇的緣起，“小說《千里江山圖》問世后，我第一時間就找孫老師說想改編，他明知我們沒經驗，卻一口答應且全程不干涉，這讓我非常感動。”

印海蓉揭秘了側耳團隊如何啃下“聲音諜戰”這塊硬骨頭。她坦言，最初業內普遍不看好他們，原因是新聞主播的聲音太漂亮、太干凈，語言太標準，缺乏戲劇張力。“新聞播音要求不能有喘氣、頓挫這種瑕疵，但廣播劇需要有表演，需要人物塑造和情節推進，新聞播音的優勢到了劇里，就變成了劣勢。”

印海蓉現場表演廣播劇選段。

但印海蓉和側耳團隊憑借多年在側耳平臺的歷練和積累，邀請奚美娟等藝術家指導，激發團隊潛能。在改編方面，團隊既忠實于原著，也根據廣播劇的特點做了探索和拓展，“例如小說里的敘述性語言，我們全部將之轉化為人物對白。廣播劇就是靠大量人物對白推進情節、構建場景、塑造人物、制造沖突。”

2023年8月15日，廣播劇《千里江山圖》正式上線，如今播放量已超600萬。“第一部廣播劇就做茅盾文學獎作品，起點很高，但我們做到了。”印海蓉說。

曹忠：跟著《千里江山圖》，在“行走中閱讀”

小說中有個情節“智取金條”，用的是經典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手法。表面上陳千里假扮富商到銀行取金條，暗地里卻上演一出“調包計”。但這卻是一招險棋，因為叛徒崔文泰臨時起意卷走金條跑路，是敵我雙方都無法預料的。

“小說開篇圖書館密會是必然，但選在密室開會是偶然；會議沒開始就有人墜樓，這種突發性正是吸引力所在。”曹忠從哲學角度解讀，他認為，崔文泰叛逃確實是個偶然，但革命者的選擇卻是一種必然。崔文泰的臨時起意可能影響了局部的事件進展，但不影響最后的大方向。這種偶然性、突發性，正是小說的引人入勝之處，也詮釋了必然性寓于偶然性之中的道理。

“一部好的作品，其實是可以自帶流量的，就像《千里江山圖》可以自帶那么多讀者到圖書館，這也是我們意料之中的事情。”曹忠指出文學作品與公共傳播的關系，“從公共閱讀角度看，如何讓讀者提升閱讀品質？我們也做了很多探索。”

曹忠表示，浦東圖書館在嘗試結合書籍做課本劇，也在嘗試做“行走中閱讀”，“《千里江山圖》里講到的外白渡橋、卡爾登大戲院等現實中的真實場景串成路線，就是很好的‘行走的閱讀’路線。我們也在做‘書香巴士’，在巴士上講講《千里江山圖》，也很有趣。”

“這是信仰與犧牲的故事，更是遺忘與銘記的賽跑。歷史是需要被反復記述的，因為歷史很容易被遺忘。”韓晶認為，《千里江山圖》由一部小說派生出同名話劇、評彈、廣播劇、影視劇、連環畫等樣貌如此豐富的衍生作品群落，一方面說明，一些重要的歷史片段值得被反復記述，從而形成穩定的公共記憶，為后世所銘記和傳承。另一方面也說明原著本身藝術感染力強大，“作為衍生作品群落的母體，原著所煥發的澎湃生命力，正是《千里江山圖》文化現象中最值得關注、也是最重要最核心的元素。”

“影海書香”藝術賞析與閱讀推廣系列活動由浦東新區區委宣傳部、上海電影家協會、上海電視藝術家協會指導，浦東新區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上海浦東圖書館、上海視野影視股份有限公司主辦。

澎湃新聞記者 楊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