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里約熱淚奴

一
荒唐年代，無奇不有。
比如，今天的人們可能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個年代，牙齒也會成為通敵的罪證，牙關打戰或者磨牙會被認為是里面裝了發射間諜信息的發報機。
上世紀60年代，某沿海口岸城市發生了一起著名的“白皮豬”事件，一個綽號“白皮豬”的英警奈特被抓過境，并被監護在某招待所。36天后，“白皮豬”神秘失蹤，原因至今未解。
當時濃厚的斗爭氛圍使當地革委會某些負責人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如下推斷——“白皮豬”怕死不敢跑，對地形不熟不能跑，邊防看守嚴密跑不了。當地階級斗爭復雜，一定是階級敵人策劃放跑的。
于是，“白皮豬”逃跑前兩三天出現的干部職工群眾下軍棋、舉行婚禮、殺狗、寫大字報、進行大辯論，甚至開會、斗地主婆等等活動，都被看成是為放走“白皮豬”而進行的陰謀掩護。一時間近200人受到無辜牽連。
被關押和揪斗過的人有口岸工作人員、外事人員、翻譯、汽車司機、三輪車工人、搬運工人、廚師、工人，農民、教師、學生、流動漁民，以及到過招待所附近勞動的人、議論過“白皮豬”事情的人，原縣委和公安局的部分干部也受到了審查。
檔案呈現出的一些懲罰細節，荒誕程度更是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象。
比如，奈特逃走的那天晚上，一個學生和同學下棋，說了一句：我這個卒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同學說：實在沒辦法就跳過河去。沒想到這番對話被人檢舉了，說這是接應奈特的暗號。兩人于是被抓起來，用各種刑罰拷打，幾年后放出來，人已經完全殘廢了。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有一位大隊干部，被定為“特務頭子”，讓他站在凳子上接受批斗，因為緊張害怕，他的身體抖個不停，上下牙齒叩得咯咯作響，批斗者認為他嘴里裝了一個發報機，正在給英國特務機關發電報。于是把他從凳子上拽下來，生生牙將齒全部打掉，去找所謂的發報機。
二
牙齒藏發報機，那個年代應該是全國流行的一種觀念。上網搜一下，類似的荒唐事在各地都有發生。
比如，一篇叫《牙齒成了“發報機”，睡覺磨牙成了“給特務發報”！》的文章寫道，據《金堂史志》記載：1965年9月，四川金堂縣委按照上級的指示向金堂竹篙中學派駐了工作組。工作組進校后，立即組織召開各種會議，發動全校師生迅速開展““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的“四大活動”。
“四大活動”初期，“大字報”內容還會根據被檢舉人的實際言論來“上綱上線”。后來，雙方殺紅了眼，便開始捏造事實，肆意誹謗。有位老師因先后結過兩次婚，被人用“大字報”攻擊為大流氓；更有甚者，檢舉人居然對人體的生理現象也“上綱上線”，有位老師因晚上睡覺時磨牙發出聲響，被人檢舉他是牙齒里裝有發報機的美蔣特務，說他磨牙的響聲是在向臺灣發電報……
湖南益陽三中教師肖漢卿，解放前為湖南高院法官，解放后轉行到三中當數學老師，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被選為市人大代表。一次上課遲到，他半開玩笑半自嘲地說，“不好意思，今天人民代表冇戴表”。不意后來大字報便以此為突破口，說他是惡意攻擊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將他打成了“牛鬼蛇神”。
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他，1968年底又遭遇了“一打三反”。因沒日沒夜的逼供訊，導致他神經錯亂，工宣隊竟憑他一句“發報機藏在牙齒里”，而用鉗子生生地拔掉他一顆板牙。
三
長沙市退休老人蘇暢斌在一篇題為《荒唐年代荒唐事》的回憶文章里寫道，1967年下半年，工廠車間里的人傳言他每晚睡到深更半夜時，嘴里就會發出類似發報的聲音，并向保衛部匯報，懷疑他是潛伏特務，牙齒里裝有發報機。保衛部就指派他的徒弟與他同居一室，專門負責監視我，尋找我的罪證。
有一天晚上，徒弟突然跪在他面前說；“對不起，師父！我是保衛部派來監視你的，有人說你用牙齒發報。這段時間，你不在屋時，我把你的東西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任何證據。你對我那么好，我卻在背后陰你，實在對不起！外面那張大標語，說的就是你！”
此事非同小可！馬上和徒弟一道去縣公安局軍管組，找到一位負責人說明了情況。他提出請他們帶他去醫院，把他的牙齒全拔下來檢查一遍，如果有發報機或有裝過發報機的痕跡，可以立刻槍斃我；如果沒有，我就自費裝個假牙，對誰都不怪怨。那負責人忙說：“別著急！會搞清楚的。你們先等一下，我們商量一下再說。”
到了下午，公安局軍管組長出來對他說：“事情搞清楚了，你們回去吧！不會因這個事斗你的，放心。”
回來后，他才知道，當天上午，公安局派來兩個公安，把他的宿舍、辦公桌搜了個底朝天，還找了一些人談話，主要詢問兩件事，一是牙齒發報的事，二是“文革”前他每個月都會收到一本外文雜志的事。有個同事出面證明說，蘇暢斌幾乎每天晚上睡覺都會磨牙，聲音“嗒嗒嗒”的，確實有點像發報聲，可看他人，卻睡得呼呼的。另一科室的一位技術員證明說，那份俄文雜志叫《探礦與護礦》，專門介紹蘇聯的勘探技術，是隊里給訂閱的。
多虧他們有力的證明，幫他洗清了“牙齒發報”和“間諜”的嫌疑。
歷史拐了一個彎，終于又回到了正軌上。但愿，那樣的荒唐年代荒唐事，再也不要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