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塵污和泥土，我會讓她復活”……

在成都城市音樂廳上演的“致敬音樂劇《金沙》20年音樂劇場”中，當男主角“沙”的扮演者沙寶亮唱起劇中經典的《總有一天》，舞臺大屏幕上出現了一位身著劇中服飾的“女主角”——“金”的形象，與他對望、合唱。那是姚貝娜，通過AI數字人的形態，實現了一次特殊的“回歸”。

20年前，《金沙》作為中國首部大型原創音樂劇問世，當時還是學生的姚貝娜被相中，隨之成為女主角“金”的首位扮演者。她的故事，與《金沙》緊密相連。

這次由AI技術支持的舞臺“重逢”，在引發觀眾復雜情感的同時，也將項目本身置于“AI復活”這一話題討論中。

這類應用的背后，涉及怎樣的技術過程與倫理考量？通過“揭秘”由行者AI提供技術支持的“成都樣本”，或可一窺該領域當前的技術現實與待解難題。

合唱背后的技術路徑拆解

實現一場舞臺級的數字表演，并非簡單依靠自動化程序。行者AI聯合創始人、技術副總裁江天宇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還原了這次合作中聲音與視覺部分的技術實現路徑。

先看聲音的還原。其首要面對的，是數據源的難題。

江天宇表示，團隊很難獲得姚貝娜純凈的干聲（即無伴奏人聲），“例如她演唱時的聲音，其實是混了各種各樣的環境音。”因此，團隊需要先通過技術手段，從現有的混合音源中“還原出一個她的干聲”，再用AI模型去生成最終的聲音。這并非簡單的聲音克隆，而是要讓AI能夠在舞臺上與真人“合唱”，且須遵循特定的旋律和節拍。

圖片來源：演出視頻截圖

江天宇表示，此次采用的技術路徑是為AI模型輸入“曲譜”，讓其能夠依據旋律進行演唱，“歌唱會比平常說話更難，因為它需要模擬包含換氣、音色起伏在內的更多細節，這要求AI模型對音樂元素有更深度的處理能力。”

在視覺形象的構建上，團隊面臨的是如何在大屏幕上呈現一個既真實又能被觀眾接受的形象。

一個業內普遍存在的難點是數字人形象的逼真度問題，“如果你做得七八十分‘像’，那是最麻煩的，觀眾會產生所謂的‘恐怖谷效應’。”

據江天宇介紹，為達到舞臺呈現所需的可信度，團隊首先利用AI技術對姚貝娜出演《金沙》時期的老舊照片進行高分辨率提升，再結合當年她佩戴過的頭冠實物等素材，由人工進行精細化的三維建模，盡可能還原其當年的舞臺形象和神態。

姚貝娜AI數字人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石普寧 攝

從接手到最終呈現，江天宇和團隊耗時約三個月。他坦言，在解決了聲音和視覺的基礎技術問題后，一個綜合性的挑戰隨之而來：如何讓一個AI“演員”真正融入一場高規格的現場音樂會？

他舉例說，此前團隊自評能做到80分的技術效果，但在合作的專業聲樂老師看來，“就只有60分”。而正是這種來自藝術領域的專業反饋，驅動團隊在專家指導下，對AI的換氣、情感注入等表演細節進行了更為精細的調校和打磨。

最終，這個被精細調校的數字表演，與沙寶亮的現場演唱、交響樂團的伴奏實現同步，完成了在技術穩定性和藝術融合度上的一次綜合考驗。

數字記憶的倫理邊界

記者注意到，當前AI“復活”類技術大體落地呈現出兩條路徑。一是面向特定機構和項目的高規格、定制化數字內容創作。二是面向個人用戶（C端）的情感慰藉類服務。

不過，據公開報道，C端服務也引發了部分擔憂。有業內人士指出，一來其涉及復雜的倫理悖論和法律風險，二來技術對人性復雜性的簡化處理，也可能導致數字形象喪失真實意義。這些現象都顯示出，該領域的技術探索正與復雜的倫理規范問題并行。

面對這些復雜的背景，江天宇在采訪中談到，團隊在處理《金沙》這一項目時，從授權獲取到內容使用，都有明確的邊界。此外，雙方也確定了生成內容的使用范圍。“僅限于此次音樂劇使用，而不會用作其他項目，”江天宇表示，未來也不會主動進行二次開發。

圖片來源：成都交響樂團

將視線放至行業層面，該領域依然存在諸多待解的議題。

正如英國劍橋大學研究員Katarzyna Nowaczyk-Basinska在媒體采訪時指出，AI“復活”仍是一場“巨大的技術文化實驗”，其長短期心理影響尚不可知。

技術的進步與公眾的情感接受度之間也存在張力，如此次演出中，部分觀眾“寧愿看錄像也不愿看AI”的觀點，就反映出公眾對“原真性記憶”的堅守與技術“再創造”之間的潛在矛盾。

歸根結底，當技術開始介入承載著復雜情感的個人記憶時，它所開啟的對話才剛剛開始。如何讓技術發展與社會倫理、公眾情感更好地協同，是整個行業需要持續面對和探索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