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字幼安,號稼軒,南宋最“矛盾”的詞人。
他本是能騎馬射箭、率千軍抗金的“戰神”,卻被朝廷閑置二十年。
同時他是南宋詞壇的“豪放派”扛把子,詞風雄渾豪邁,人稱“詞中之龍”。但他寫起鄉村小景、生活瑣事,又細膩溫柔得不像話,充滿了濃濃的生活氣息和人情味。
他熱愛生活,觀察入微,能把最普通的農家生活寫得趣味盎然,生機勃勃。
今天要聊的這幾首夏詞,就是他把“詩酒田園”過成詩的日常:沒有刀光劍影,只有茅檐、稻花、賣酒聲,和人間最溫暖的煙火氣。
《鵲橋仙·己酉山行書所見》
松岡避暑,茅檐避雨,閑去閑來幾度?醉扶怪石看飛泉,又卻是、前回醒處。
東家娶婦,西家歸女,燈火門前笑語。釀成千頃稻花香,夜夜費、一天風露。
這首詞像個小紀錄片。上片寫自己悠閑的山居避暑生活。
今天在松岡歇腳,明天在茅檐躲雨,醉了就扶石頭看瀑布——結果發現,原來自己喝醉的位置都沒變,日子過得太舒坦,連“迷路”都成了重復的浪漫。
最妙的是后半段:東家娶親、西家嫁女,燈火和笑聲把山村吵得熱鬧;千頃稻花的香,是風露熬夜“澆灌”的成果。
把稻花香說成是風露“釀”出來的,莊稼豐收的喜悅和對自然的感恩,全在這奇妙的想象里了。
沒有宏大敘事,只有田埂上的婚喪嫁娶、稻浪里的風露星光,這才是普通人最踏實的“人間煙火”。
《清平樂·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低矮的茅草屋旁,溪水潺潺,青草綠得發亮。聽倆老頭老太太用吳語嘮嗑,聲音軟軟的,是誰家白發蒼蒼的老兩口呀?多親熱啊。
大兒子在溪東邊鋤豆子,二兒子蹲在地上編雞籠。最逗的是小兒子,四仰八叉躺在溪邊,剝著蓮蓬,口水都要滴到衣服上了。
這首詞是一家老小的“田園全家福”,老頭老太太用方言嘮嗑,像極了咱們爺爺奶奶湊一起“擺龍門陣”;大兒子干活兒實在,二兒子手巧編籠,小兒子調皮可愛,躺地上剝蓮蓬,活脫脫一個“熊孩子。
一個“臥”字,一個“亡賴,把小兒的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寫得活靈活現。
青青草、吳儂軟語、勞作的身影、溪頭剝蓮蓬的孩子,沒有大富大貴,只有家人閑坐、各忙各的,這大概就是“歲月靜好”最本來的樣子吧。
《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月驚鵲、風送蟬,稻花香里藏著豐收的預言,青蛙的叫聲像在開“慶功會”;天上星星少,雨點兒稀,本來有點小麻煩,結果轉個彎——哎,常去的茅草店就看到了!
最妙的是“說豐年”:不是人說的,是稻花香“說”的,是青蛙“說”的。辛棄疾把“豐收的期待”寫得活靈活現,好像湊近稻田就能聽見“今年好收成”的悄悄話。
夏夜鄉村的清涼、寧靜、生機與驚喜,全在這短短幾句里了。
《丑奴兒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體》
千峰云起,驟雨一霎兒價。更遠樹斜陽,風景怎生圖畫。
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
夏雨來得急去得快,雨后斜陽、青山如洗,景色格外清新明麗。發現山中酒旗,點出人間煙火。
最后一句“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是點睛之筆,不需要大富大貴,不需要忙忙碌碌,能在山水間“躺平”看風景,就是最舒服的日子。
道出了詞人想遠離塵囂、在自然美景中,圖個清凈自在的夏日愿望。
《浣溪沙·常山道中即事》
北隴田高踏水頻。西溪禾早已嘗新。隔墻沽酒煮纖鱗。
忽有微涼何處雨。更無留影霎時云。賣瓜聲過竹邊村。
北邊田埂高,農民們踩著水車忙個不停;西邊溪邊的稻子已經熟了,能嘗到新米啦!隔著墻能聞到酒香味,有人煮著小魚當菜。
忽然一陣微涼,是哪飄來的雨點?抬頭看,天上那點云彩轉眼就溜得沒影兒了。這時,竹林子邊的村莊里,傳來了清脆的“賣瓜咯——”的叫賣聲。
抗旱、嘗新、沽酒煮魚——農事的繁忙與生活的滋味;
微涼陣雨、倏忽晴空——夏日的多變與清涼;賣瓜聲——最具標志性的夏日市聲!聲音、味道、觸覺、視覺交織成一幅有聲有色、有味有感的夏日鄉村行旅圖,煙火氣十足,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清平樂·博山道中即事》
柳邊飛鞚,露濕征衣重。宿鷺窺沙孤影動,應有魚蝦入夢。
一川明月疏星,浣紗人影娉婷。笑背行人歸去,門前稚子啼聲。
驅馬從柳樹旁邊疾馳而過,露水打濕了旅行的衣服,沉甸甸的。一只白鷺蹲在沙灘上,影子晃啊晃——它大概正夢見抓魚蝦呢!
滿河的月光,稀稀拉拉的星星,有個洗衣的姑娘身影苗條又好看。她笑著背對著行人回家,門口傳來小孩的哭鬧聲。
這首詞寫的是“旅途偶遇的溫柔”。沒寫大道理,只寫路上的小細節:露水濕衣服有點麻煩,但白鷺“釣魚”的影子很可愛;月光下的洗衣姑娘身影美,小孩的哭聲反而讓畫面更鮮活。
最妙的是“笑背行人歸去”。姑娘笑著回家,小孩哭著要找媽媽,充滿了遠離塵囂的幽靜和淡淡的生活情味。
《滿江紅·山居即事》
幾個輕鷗,來點破、一泓澄綠。更何處、一雙鸂鶒(xī chì,水鳥),故來爭浴。細讀離騷還痛飲,飽看修竹何妨肉。有飛泉、日日供明珠,三千斛。
春雨滿,秧新谷。閑日永,眠黃犢。看云連麥壟,雪堆蠶簇。若要足時今足矣,以為未足何時足。被野老、相扶入東園,枇杷熟。
幾只輕鷗,點破一汪綠水。又來一雙鸂鶒,故意來爭著洗澡。我一邊讀《離騷》一邊喝酒,就算吃肉也沒關系,反正天天看翠竹。泉像撒珍珠,每天都有很多落下來。
春天雨多,稻田里秧苗嫩;日子慢悠悠的,小黃牛躺著睡覺;云連著麥壟,蠶繭像雪堆一樣白。要是現在還不滿足,那什么時候才滿足呢?被村里老頭扶著去東園——枇杷熟啦,該摘啦!
看白鷗、水鳥玩耍,自己看書喝酒;飛泉當珍珠看,竹子當風景看;秧苗綠、黃牛睡、麥壟云、蠶繭白——哪哪都舒服。他說“現在就滿足了”,結果被老頭拉去摘枇杷——原來“滿足”是“剛說完就又有新快樂”的樣子。
忙碌中有閑適,自然中有收獲,充滿田園的樂趣和人情之美。
《南歌子·新開池戲作》
辛棄疾
散發披襟處,浮瓜沈李杯。涓涓流水細侵階。鑿個池兒,喚個月兒來。
畫棟頻搖動,紅蕖盡倒開。斗勻紅粉照香腮。有個人人,把做鏡兒猜。
頭發散著,衣襟敞著,坐在池邊;把西瓜浸在冷水里,把李子泡在井里,端起杯子喝一杯。細細的水流慢慢爬上臺階——干脆鑿個小池子,把月亮“喊”過來照著。
彩繪的房梁被風吹得晃呀晃,荷花全開了,倒映在水里;姑娘涂了胭脂,對著池子照臉——她笑著說:“你看這池子,多像面鏡子!”
這首詞太有趣了!寫的是自家新挖的夏日小池塘帶來的清涼樂趣。
散發披襟、浮瓜沉李——是古人最地道的消暑方式。鑿池邀月——充滿了孩子氣的奇思妙想和浪漫情懷。
最妙的是下片,寫水中倒影:房屋搖晃、荷花倒開、水波如鏡映紅妝。最后以“把做鏡兒猜”收尾,幽默俏皮,把夏日玩水的童趣和池邊納涼的愜意寫得淋漓盡致。
辛棄疾的這些夏詞,沒有“金戈鐵馬”的沉重,只有“茅檐避雨”“溪頭剝蓮”的輕松;沒有“憂國憂民”的愁緒,只有“釀成稻花香”“笑背行人歸”的溫暖。
他用最接地氣的筆,最敏銳的觀察、最深摯的熱愛,把八百年前南宋鄉村的夏日生活畫卷,生動地鋪展在我們面前。
讀這些詞,仿佛能聞到稻花香,聽到蛙鼓蟬鳴,感受到山間的清風、溪水的清涼,看到農家的忙碌與歡笑,體會到那份在自然與煙火中安頓身心的閑適與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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