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24日午后】“老陸,局里現在就靠你了,可得幫兄弟一把。”電話里,毛森的嗓音夾著沙啞,像貓爪在玻璃上刮。陸大公握著話筒,只回了三個字:“馬上到。”
其實,風聲早已四散。一個月前,《約法八章》化作兩千多張傳單,從郵局鉆進警官們的信箱;隨信附上的“個性化”警告直指姓名、職務、住址,像把冰涼匕首伸到每個人后頸。毛森收到那封信時,正端著咖啡站在辦公室落地窗前。他沒吭聲,也沒抖手,但連夜把枕頭搬進書房,燈亮了一宿。
這股無形壓力在警察系統里迅速發酵。有人偷偷把灰色警服改成便裝,有人連夜把小金條藏進暗格,也有人干脆往租界跑。毛森卻咬牙頂著,他自認背景深厚:“上海要守,沒人比我更懂這城。”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陸大公。陸出生格致中學,闖蕩過香港大學,后來在公共租界巡捕房混出了名號。美國人、英國人、日本憲兵、汪偽、國民黨——五套制服剛穿暖就換下一套,他自嘲是“活檔案”。可別看他官階不高,他熟上海街巷如自家后門。毛森打算逃之前,需要一個能擺平殘局又保底的墊背人,于是把陸叫來。
陸大公推門進局長室那一刻,日光正斜,地板映出兩個人影,一胖一瘦,一動一靜。“我奉命轉移,警察局你暫代。”毛森笑著遞上一封任命書,語氣卻帶著卸責意味。陸沒多問,只應了聲“好”。隨后他向內線打了兩個電話:一個給地下黨員肖大成,另一個給義務警察指揮部籌備組。接聽的人都聽懂了潛臺詞——起義倒計時開始。
說起陸與地下黨的交集,還得回溯到前年。警備司令楊虎成立“興中學會”,外頭掛牌共商體育,里頭卻聯絡進步警官。經楊虎牽線,吳克堅與陸談了三次,內容只有四個字——“棄暗投明”。此后陸把局里機密悄悄塞進小皮夾,隔三差五送到肖大成手里。毛森也覺出風聲,曾在辦公室拍桌子恫嚇:“一分鐘內自首免罪,一分鐘后發現全家陪葬!”陸聽罷,面不改色,照常抽煙倒茶,讓對方抓不出把柄。
5月初,南京、杭州相繼失守,蔣介石乘“江靜”號遠遁臺灣。上海成為最后的賭注。毛森下令把義勇防線往蘇州河收縮,暗地里卻備好小艇想溜。為了保證自己走得成,他要先剪掉“尾巴”。一次密會里,他建議干脆槍決陸大公,免得落入解放軍手里“供狀”。秘書應志春勸道:“要殺不難,可咱撤走后總得留個臺階吧。”這才留下了這顆“棋子”。
時間跳回5月24日午夜。毛森剛交班,身體卻像釘在局長椅上。他不敢離開——外頭暗哨密布,哪條路能通吳淞口他沒底。陸大公心里清楚,若不把這尊瘟神請走,起義計劃就會穿幫。于是他編出一條“猛料”:“前線偵察回報,共軍王牌縱隊已沿蘇州河逼近,主攻方向正是警察總局。再晚半小時您就走不脫。”他特意提了“孟良崮”“張靈甫”幾個發麻的名字。毛森臉一下白了,連聲說“事態緊急”,轉身就收拾箱子,把沈香木印章和兩捆鈔票丟進公文包,帶著親信匆忙撤出大門。凌晨一點,兩輛雪弗萊沖進延安路夜色,再沒回頭。
瘟神剛走,陸立刻把機動車大隊調往江寧分局集中。20輛裝甲車、18門迫擊炮——這是市區里唯一能和正規軍較量的硬家伙,落到人民手里就能封住國民黨殘部的退路。大隊長鐘敏一開始猶豫,肖大成靠一句“保上海百姓,保自己”打動了他。命令一下,各中隊動作干脆,油門轟鳴蓋過警鈴。
25日晨,蘇州河北岸不再見成排機槍口,取而代之的是白底紅字的標語:上海市義務警察全體起義。街頭百姓圍觀,高呼“解放軍萬歲”,有人把家里的雞蛋煮熟了端出來,遞給這些剛換臂章的警員。誰都沒想到,兩天之前他們還穿青布警帽維持舊秩序。
26日下午,軍管會公安部副部長李士英派秘書張文炳先到警察局摸底。聽說檔案、槍械、印章都完好無缺,他只說了一句:“不錯。”27日正式接管時,他面對陸大公,開門見山:“留下來幫我們,你熟路子。”陸遞上印章,回答同樣簡短:“聽安排。”
第二天,在淮海中路一座舊洋房里,陸見到了陳毅。三野司令員從椅子上站起,伸手相握,沒有寒暄官話,先詢問交通:“南京東路擁堵癥結在哪?鐵路碼頭日夜聯運行不行?”陸仔細解釋路幅、車種、信號燈間隔。陳毅連連點頭,說:“城市要快治,先治路。”這番技術討論,比表態書更讓陸心里踏實。
后來好友聚會提起那天情景,他常半真半玩笑:“老總沒問我立過幾次功,只關心馬路該怎么劃線。我這條命算是踩在柏油上活下來的。”1950年,他被聘為上海公安局顧問,參與制定第一部城市交通管理細則。那份文件如今藏在市檔案館,封面邊緣已泛黃。
1992年冬,陸大公病逝,治喪通知用的還是當年他親自設計的交通警徽。那晚,淮海路的紅綠燈準點閃換,公交車依舊報站。路口執勤的年輕民警或許不知道,眼前這套秩序,最初是一個在亂世里游走多年、最終選定正道的老警官,用極短時間搏命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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