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一個晚上,在雨傘廠打工的嚴世亮拖著疲憊的步子去吃飯。半路上,他被一輛紅色的“野馬”跑車釘在了原地,張揚的紅色讓他挪不開眼,他想:“好想得到它啊。”
這輛紅色的福特跑車,燃起了嚴世亮的創業激情,像是劈進他灰撲撲的生活里的一道閃電。
在那之前,他經歷過和學長創業失敗,在酒吧駐唱,又無奈地去雨傘廠做設計。“打工,永遠開不上這樣的車。”
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勁,他拿著14000元存款,開始改變他的人生。
欲望“變現”
嚴世亮至今記得他創業路上的每一個重要的細節。被火焰般的紅色跑車吸引后,他拿著所有存款開始了“搬磚”生涯。
他最不怕的事情就是吃苦和學習。當初上高中時,他身處學校最好的班級,成績卻尷尬地墊底。他沒有好高騖遠地瞄準遙不可及的第一名,而是將目標鎖定在排在他前幾名、比他稍強一些的同學身上。
“這些同學平時在干嘛,我就干嘛,然后再比他們更努力一點。” 他這樣描述自己的策略。他仔細觀察,模仿,力求在細微處超越。這種“緊盯前兩名,步步為營”的方法論,被他運用得爐火純青。成績單上的名字,一級一級地向上挪動,最終在高二時,“嚴世亮”三個字赫然出現在年級第一的位置。
念大學時,他同樣用這種方式拿滿了獎學金。他有著不加掩飾的野心,也有著與之相配的耐力和拆解目標的能力,這成為他日后闖蕩商海的武器。
進入社會后,成績單變成廢紙,嚴世亮得在商業領域里,從底層爬起。
他住在逼仄的隔斷房里,卻為自己準備了一個精神角落:兩張中古紅皮沙發、一張復古圓桌和一個古典臺燈,上面擺著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
夸張圖案的牛仔褲和衣服掛在墻上,清瘦的男孩子坐在一張向日葵掛畫下,腿上放著電腦,手里拿著啤酒瓶,腦子里思索著:人生苦短,創業要趁早。
他給自己取了個網名“短哥”,生活被切割成兩半:白天在雨傘工廠打卡上班,晚上混跡于各種QQ群、回復一百個聊天窗口的消息、檢查衣服鞋子、打包、發貨,直到午夜。到了周末,他便立刻坐上車,奔赴莆田進貨。
嚴世亮的起步階段能用草莽和野蠻來形容。他敏銳地捕捉到國內電商的紅利,揣著僅有的14000元積蓄,踏上了“全國拜山頭,拿貨”的征程。莆田的鞋子、廣州的潮牌、浙江的服裝……哪里有貨,哪里就有他奔波的身影,“就是為了親自見到供應鏈老板,拿到低一點的價格”。
一件拿貨價100元的衣服,別人只能按標價拿,他因為“見面三分情”,能以80元的價格拿到。這20元的差價,就是他發展下游代理的空間。
每天十多個小時的工作強度,很快為他帶來了回報。沒過多久,他就辭掉了月薪幾千元的工作,租了間工作室,每月靠賣衣服掙三五萬元。2018年,他已經有了一個三四個人的小團隊。高峰時期,他和團隊發展了上百個下游代理商。
這一年結束時,嚴世亮在紙上記下全年的收支——賺到了20多萬元,跑車到手了。他貸款買了一輛比“野馬”更好的車,算是對自己的野心有個交代。
2019年,短視頻的風口呼嘯而至。嚴世亮的抖音后臺,每天被私信和好友請求擠爆。他的月收入,從三四萬元猛增到三四十萬元,再之后是“每天進賬5萬元”。
“錢就像自來水一樣,擰開龍頭就嘩嘩地流到每個人的賬戶里。”他形容那個瘋狂的時期。
流沙上的宮殿
“但別急,后面我會虧回去。 ”嚴世亮在他的短視頻賬號置頂了一條視頻,視頻站在如今的視角和心境上,分享了他的創業之路。在那個“躺著賺錢”的階段,數字的極速膨脹,催生了更大的野心,也造成了更多問題。
賺到錢的他,不再滿足于做一個全國拿貨的“二道販子”。他要做自己的“國潮”品牌,掌握核心的設計和生產,要擁有屬于自己的名字和溢價能力。
決心很大,投入也堪稱傾盡全力。他在廈門租了一個空間,裝修成他的夢想之屋,屋里種上樹,停了幾輛跑車。設計、打版、運營等工作都在這個物理空間內完成。
他的辦公室在二樓,從巨大的落地窗望下去,可以俯瞰一樓所有員工的動態。那種感覺,奇特而美妙,像一個掌控一切的國王。
他組建了設計小組,聯系了新的、定位更高的代工廠,砸下重金生產,滿懷信心地將第一批帶著自有品牌標簽的貨品推向市場。
“那兩年,每天都像打了雞血。”嚴世亮回憶,“每天都覺得自己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他趕上了一個好時候。“國潮”崛起,年輕人對國貨抱有空前的熱情。他憑著自己的審美,花了三四個月開發出一批他“心中的國潮服裝”。然后,他滿懷信心地打開直播間,準備迎接市場的擁抱。
但市場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訂單“寥寥無幾”。
庫存積壓如山,前期投入的資金像扔進了無底洞。那段時間,團隊士氣低落到了極點,“我自己也整夜睡不著覺,頭發大把地掉”。
他開始給自己“上強度”,不停地“打雞血”。“每次去公司,看到這么大的場地,那么多樹,非常漂亮,我會覺得只是時候未到,堅持下去一定會成功。”
這種心理暗示的背后,是一種巨大的恐懼。他不敢去看公司的財務報表,不敢問虧了多少錢。他用鴕鳥埋頭的方式,試圖維持這個美麗的泡沫。
但問題不會因為逃避而消失。很快,公司到了付不起房租、發不出工資的地步。
為了維持運轉,他開始賣車。除了他貸款買的第一輛跑車“打死不賣”,兩輛“皇冠”,一輛“邁巴赫”陸續被送走,變成填補窟窿的杯水車薪。
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紙來自房東的通知。他們被告知,這棟他傾注了無數心血和幻想的辦公樓,屬于違建,必須拆除。
“感覺天都塌了。”
拆除的那天,嚴世亮沒有去現場。他不敢去看那片廢墟,那是他的痛處。
他形容自己像做了一場夢,那個他一手搭建的造夢場,其實是一座建在流沙上的宮殿。周圍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提醒他,夢該醒了。
從“我喜歡”到“你需要”
失敗的陰影沉重地籠罩了將近一年,嚴世亮沉寂下來,舔舐傷口,也在痛苦中反思。
這一次,他身邊多了一位懂行的老朋友,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也隨之展開。改革的第一刀,揮向了人事。
他狠下心,將團隊擴大到五六十人,將運營、直播、剪輯、倉儲、開發等每一個專業崗位,都用科班出身的人才填滿。
從陣痛到重振旗鼓,嚴世亮花了一整年時間。他將團隊、供應鏈、直播體系全部推倒重建。直到2024年,一個全新的、高效運轉的團隊才算真正完善。
最核心的變革,發生在產品上。
他放棄了那個“我覺得好看”的自己。被市場狠狠上了一課后,他終于明白,商業的本質不是“表達自我”,而是“滿足需求”。
他和團隊開始研究市場:什么版型最受歡迎?什么顏色正在流行?什么面料的體感最好?他們采用大牌經過市場驗證的版型、顏色和面料,結合當下最受歡迎的產品風格,來打造自己的產品。
這是一個從仰望星空到腳踏實地的轉變,也是從“我喜歡”到“你需要”的轉折。
也正是在前兩年,“老錢風”在國內興起。這種低調、注重質感和剪裁的風格,正與他當下的狀態不謀而合。經歷了大起大落,他不再穿那些破洞的潮流服飾,轉而傾向一種更舒適、簡單的風格。
他幾乎是抖音上最早抓住這股風潮的博主之一。當他開始在直播間里分享這種穿搭理念時,他發現,被吸引來的大多是30歲以上、有一定經濟基礎、對生活品質有要求的男性。“他們買東西很爽快。”
他將目光牢牢鎖定在“老錢風”這個細分賽道上,將自己的穿搭理念和生活態度,安靜地傳達出去。
精耕細作的力量開始顯現。嚴世亮團隊的產品逐漸在目標消費群體中建立起口碑,“復購率上來了,老客戶帶新客戶的比例越來越高”。這是一個令他振奮的信號。
一位臺灣省的客人,幾乎會看他的每場直播,每次上新品都會買,還會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發布穿搭視頻并@他。許多網紅博主也開始穿他的衣服。這些正向的反饋,像涓涓細流,修復著他曾被重創的內心。
2024年,公司年度銷售額歷史性地突破了一億元。
這一次成功,嚴世亮沒有像當年買跑車時那樣狂喜,只有一種更深沉、更踏實的滿足感。“這感覺,比第一次開上跑車,更讓人安心。”
他也在冷靜中思索著品牌的未來,“流量就像野火,燒起來的時候很旺,但說滅就滅,而且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把火會燒向哪里。”
嚴世亮對此感觸極深,一個更根本的問題也隨之浮現:品牌的根基在哪里?
要想讓“SEASON MARK”真正成為一個有生命力的品牌,而非曇花一現的“網紅爆款”,必須尋找一個能承載品牌價值、提供穩定經營環境的“大本營”。去年下半年,他開始發力淘寶店,試圖在這個原生的購物平臺構建真正的品牌認知。
事業版圖擴張到淘寶后,他的日程表被排得滿滿當當。“直播一周五次,每次播四個小時。”
他通常中午12點起床,到公司對接工作、選品。下午3點到6點是拍攝圖片和短視頻的時間。晚上8點,他會準時出現在直播間,直到午夜。凌晨1點,他回到家,吃上一天中的第二頓飯。高強度的工作,帶來了更漂亮的成績。今年,他們在淘寶的業績同比去年漲了500%。
如今的數字不再讓他像“打了雞血”,也不會讓他“不敢去看”。它們變成了一種刻度,標識著他每一次決策的結果。
那場未曾目睹的坍塌,最終沒有成為他的終點。它更像一場殘酷的“成人禮”,教會他敬畏市場,也讓他更深刻地理解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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