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讀書人都推崇“文章與節(jié)義”并稱青史,學而優(yōu)則仕,然后竭忠盡力,位列宰輔之尊,或為帝王師,扶英主、達治世,或為名宰輔,拯危難、匡社稷,名垂竹帛,流芳千古。即便大業(yè)不成,功敗垂成,也要像蜀漢丞相、武鄉(xiāng)侯諸葛亮那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或像南宋丞相、信國公那樣寧死不屈,慷慨就義。
可數(shù)千年來,真正能做到諸葛亮、文天祥那樣的文臣宰輔又有幾人呢?特別是那危亡之際,遁身縮首者如西漢的孔光,南宋的陳宜中,南明的錢謙益,乞降求榮者如西晉的王衍,唐末的柳璨,后周的王溥、范質,遼末的左企弓,北宋的張邦昌,南宋的賈余慶、留夢炎等等。獨以凜然正氣,笑看敵邦酋主,備受利誘,百遭勸降,甚至敵方雄主天子屈尊相請,也不肯絲毫變節(jié)改義,甘作鷹犬者,眾所周眾者,恐怕只有廬陵文天祥一人耳!
其實二十四史當中,還有這樣一位名相,足以與文天祥匹敵媲美,只因其所事非主,生不逢時,他的知名度則遠遜于天祥公。以其個人之才能、德行而論,九泉之下,當與天祥公同飲對酌,笑傲千古!熟知歷史的朋友們,可知這位名相是何人么?
他就是金朝最后的宰相張?zhí)炀V,字正卿,金國十九路之中都路霸州治所益津縣人。金衛(wèi)紹王完顏允濟至寧元年,也就是蒙元成吉思汗鐵木真首次揮兵南下圍困燕京中都的這一年,張?zhí)炀V以詞賦出眾進士及第,他性情非常寬厚,為人端莊正直,與士大夫們議論時事非常正派有深度,哪怕遇到別人對他魯莽造次,他也非常從容,能做到處變不驚。
張?zhí)炀V進入仕途之后,做過咸寧縣令、臨潼縣令,后被征召到了中都補缺做了尚書省令史,后又官拜監(jiān)察御史,他在朝堂之上以鯁直敢言聞名于世,后來又晉升做了戶部郎中,又被委任做了左右司員外郎。后來蒙元重創(chuàng)金國,衛(wèi)紹王被自己的臣子斬殺,金宣宗完顏珣即位,非常害怕蒙軍,一面乞和,一面丟棄中都,將京師遷往河南的汴梁。一面又出兵幫助蒙軍對付西夏,一面又想舉兵南征臨安南宋來擴地立國。
后來金宣宗在內憂外困之中駕崩,第二個太子完顏守緒即位,這就是著名的金哀宗了。早在金世宗的太子完顏允恭駕崩,皇位就由他的孫子,即太子允恭的嫡子完顏璟即位,也就是金章宗,章宗一味搞宋朝那樣的文治,把女真的勇武之風喪失殆盡,后來他又沒有兒子,在他臨崩前還想讓自己的一個懷孕的妃嬪生下兒子來做皇帝,結果這個未降世的胎兒也被他叔父衛(wèi)王允濟給除掉了,衛(wèi)王允濟即位后,碰上了成吉思汗,金大開始斷崖式大衰,允濟遭弒,金章宗的庶長兄金宣宗即位,宣宗開始有一個太子叫完顏守忠。
本來宣宗南遷汴梁時,還讓守忠留守中都,準備學唐明皇李隆基巡幸巴蜀,留太子擋住敵軍,匡扶社稷,后來他覺得中都怎樣都守不住,自己也不想做太上皇,又把守忠征召到了汴梁,守忠憂病交加,不久就薨逝了。按照順序,就是完顏守緒做太子了,可金宣宗偏偏更喜歡荊王完顏守純,幸得當時朝廷的大臣們許多人是擁戴守緒的,所以宣宗一直沒有廢黜守緒而立守純。
后來宣宗駕崩,守純先入宮,還想奮力一搏,結果守純已得人心,且手掌兵權,于是兵圍皇宮,不準守純出城,最終順利登基。金哀宗完顏守純即位后,很快與西夏講和,并準備與西夏結為兄弟,一起對抗蒙元,可那時西夏已被打殘了,金國也只能自救了,哀宗又派人到南宋希望罷兵講和,然后以唇亡齒寒的道理打通南宋一起對付北面的蒙元,可南宋始終放不下靖康之恥的仇恨,并巴不得金國被滅,可他也沒有清楚地認識到,金國滅亡之后,更大的危險將近!
金哀宗這時只能完全靠自己抵擋蒙軍了,后來蒙軍縱橫于河東、河南、關陜等地,幾乎將金國所剩無幾的生力軍全部殲滅了,金哀宗意識到汴梁這座四面無險的故宋舊都真是一個不祥之地,于是就想著另找他處謀生,身邊大臣們有說去關中的,可關中已經被阻隔了,有說往南的,也有說往東的,最后金哀宗決定先往東走走看,這時他將張?zhí)炀V帶在身邊做了御前扈從的近臣,不久便來了到東南面的歸德府,這就是如今的河南商丘,也是北宋的南京應天府,南宋高宗皇帝趙構登基的地方。
張?zhí)炀V也被改任為吏部侍郎,他知道兵馬元帥蒲察官奴準備挾持金哀宗圖謀反叛,于是就多次向哀宗說了這件事,可金哀宗一來當時非常信任官奴,畢竟官奴還曾為他打敗過蒙軍,二來哀宗已成驚弓之鳥,他也不敢直接惹惱已經手握重兵的官奴,于是就沒聽張?zhí)炀V的話,立即與官奴硬拼。后來官奴知道哀宗要南下蔡州,心中發(fā)怒,果然發(fā)動了兵變,他思來想去,才軟禁了哀宗,準備北渡黃河進入山東或河北,搞一塊地盤發(fā)展一下,要不成就帶著哀宗去海州,作為降宋的籌碼,哀宗最后與自己的內侍宦官們商議妥當,將他召入行宮碧照堂,親自揮劍斬殺。
由于張?zhí)炀V在誅官奴一案中立有大功,立馬被晉升為副宰相,他跟著金哀宗跑到蔡州,中途他又留在亳州理事,當?shù)赜滞蝗话l(fā)生了兵變,張?zhí)炀V就臨時以天子的名義授予部分作亂者官號,這就使得作亂的人馬內部發(fā)生爭斗,最后平定了這場叛變,亳州賴此得以安寧,等到了蔡州,張?zhí)炀V又任轉任御史中丞,便還是兼領了臨時常務副宰相一職。
當時扶溝縣招撫司知事劉昌祖上書請求金哀宗利用最后的兵馬大舉伐宋,他說道:“我們的兵馬現(xiàn)在跑到了離南宋最近的蔡州,跟著我們一路跑來的饑民也成千上萬,要是沒有任何動作,這么多人要吃要喝,就會成為我們的累贅,強大的蒙軍又在后面攆著我們,但如果我們下定狠心,或南踐江淮,或西入巴蜀,孤注一擲,拼了命地打下南宋的千里江山,我們大金帝國還是可以重新立國的!”金哀宗聽了之后,也覺得非常符合自己現(xiàn)在的想法。
哀宗于是命張?zhí)炀V前去當面詢問劉昌祖如何可以打下南宋的地盤來,最后張?zhí)炀V將劉昌祖召到面前談了一番,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有可取的辦法征服實力相當?shù)哪纤?,可這樣一來就會讓金哀宗非常沮喪,同時他又害怕將來沒有人會再給哀宗進言,而導致言路閉塞,于是就奏請讓劉昌祖到尚書省做一個委差官,而是給他降罪處罰,這樣看來張?zhí)炀V是多么寬厚的一個人。
當時金哀宗的御前護衛(wèi)女奚烈完出、近侍局直長沾合斜烈、奉御陳謙、權近侍局直長內族子弟泰和四人,以吃不飽口出怨言,就乞請前往陳州就食。金哀宗一下子就慌了,張?zhí)炀V立馬奏請派人監(jiān)護他們出城門任由他們去任何地方,因為已經無心的人再跟在皇上身邊就是禍患。女奚烈完出這些人出了城,跑到了汝水河的南岸,遇到了蒙軍全部被斬殺,金哀宗等人聽說之后,大為高興,都認為他們是罪有應得。
這時候又有一個懂得妖異之術的烏古論先生自言能讓饑餓的將士們服用天地之氣,而不用再耗費糧食。右丞完顏仲德也援引戰(zhàn)國齊相田單的故事,想要假借其術來震駭北敵,也就是學田單先選來五千兵精兵,妝扮成鬼神的樣子,再驅趕一千頭裝飾好的牛,給它們涂上火油,點著之后讓它們沖擊蒙軍,然后五千精兵隨后掩殺,這樣大敗蒙軍,從而提振軍民士氣,一口氣像田單那樣收復齊地七十余城,興復一國之疆土。
金哀宗也認為這個天真的戰(zhàn)術可以拿來一用,張?zhí)炀V則力辯不可以這樣,因為田單之事到金宋之際已過千年,很多細節(jié)都被后世之人各種粉飾戲說了,哪有這么簡單!金哀宗逐漸冷靜下來,也就終止了這個作戰(zhàn)計劃,他說道:“本來城中的牛還可以拿來吃,要是全趕出去,我們非餓死不可,且城中哪來這么多牛?即便戰(zhàn)國之時,齊國的一座小城也沒有上千頭牛??!要不是張?zhí)炀V給寡人說道,差點就被這幾個賊子所誑騙了!”
當時有個軍吏名叫石兵虎兒來求見完顏仲德,他說自己有一條奇計可以退敵,就是給陣前戰(zhàn)馬戴上兇惡獅子的面具,讓蒙軍產生巨大的恐惶,并且還說給戰(zhàn)馬制作特別的青麻布裹住足與尾,這樣就可以扮得更像一點,又說道:“北面蒙軍依恃者就是戰(zhàn)馬而已,欲制伏其人,就得先制伏其馬,如果我們金兵前往作戰(zhàn),要是稍稍打不過退卻,他們就會猛追過來,我們要是馴脂了一百多個獅面騎兵,像我說的這樣妝扮,然后在馬脖子上系上大鐵公鈴鐺,并派最精銳的壯士乘坐,由他們沖擊蒙軍鐵騎,他們的人馬一定會驚駭?shù)泌s緊逃逸,我軍后面的人馬再鼓噪掩殺,這才是真正的田單破燕之計也!”
張?zhí)炀V冷笑道:“不可以!彼眾我寡,這樣的計謀實在是不行的,縱使這樣一搞,蒙軍驚去,難道他們冷靜下來就識破不了這樣的小計嗎?難道他們就不會再次大舉來攻嗎?這樣做恐徒費錢財和物力,最后只會讓敵人嘲笑我們罷了!”金哀宗最終也沒有采納這個計策。
后來蒙軍與南宋大軍南北夾擊,聯(lián)盟破城,蔡州被他們攻陷了,南宋名將孟珙捉住了金哀宗,把他關在囚車里送往南宋國都臨安府,并且備足了大禮向南宋宗廟獻俘告祭,以表世仇金國已滅,北宋靖康之恥已雪,辦完這件事之后,宋理宗趙昀命臨安知府薛瓊來審問張?zhí)炀V道:“你作為河北漢人,有何面目來到宋朝做俘虜?”
張?zhí)炀V冷笑著答道:“國之興亡,哪個朝代沒有經歷過呢?四百年漢朝當初那般強盛,威服四海,今何在?二百余年盛唐,武功之盛,威揚海外,如今又何在?嬴秦之強,橫掃六國,楊隋之威,代周滅陳,混一南北,如今又何以自存?我大金目今亦亡,我主金哀宗皇帝以身殉國,比起當年被我金人捉走的徽欽二帝,行牽羊禮,關五國城,受盡屈辱,枉死異域,又如何呢?”
這話氣得范瓊無言以對,過了半天,他才憋紅了臉和脖子大怒道:“把這個狂徒拉下去!”第二天范瓊跑到宮中將張?zhí)炀V的話轉奏給了宋理宗,宋理宗自負學識頗高,又認為自己已經完成了南宋立國以來滅亡金國,收復汴梁故都的復仇大業(yè),于是就將張?zhí)炀V召到御前,冷笑道問道:“天綱先生,你真的不畏懼一死么?”
宋理宗其實也非常賞識張?zhí)炀V的才學與能力,就想收為己用,可張?zhí)炀V卻昂然答道:“真正的大丈夫何懼一死!只怕死得窩囊,不能全其節(jié)義耳!如今一死,張某何畏之有?”說完就乞請宋理宗賜其一死,宋理宗聽了之后,心中大為不忍,對他頗生敬意,就不聽從他的請求,依舊把他關了起來。
后來臨安府的有司官吏命令張?zhí)炀V寫一封供狀認罪書,而且還要他在供狀中把“金哀宗”寫為“虜主”,以示輕蔑,張?zhí)炀V冷笑道:“要殺就殺吧!還用寫這樣的狀紙做什么?”有司官吏用盡各種辦法都不能讓他屈服,只能由著他自己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張?zhí)炀V于是寫道:“大金故主哀宗皇帝”這幾個凜凜大字,宋理宗和南宋軍民聽說之后,都非常憐憫他,但卻又無可奈何,后來張?zhí)炀V的下落就不知所終了,恐怕最后只能是病死于獄中。
至此,看官朋友們,你們認為金末宰相張?zhí)炀V,可與南宋文丞相并駕齊驅否?倘若歷史可以假設,張?zhí)炀V為宋理宗所打動,降于南宋,他的結局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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