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子沒有釣魚了,天氣太熱的緣故。連續半月的桑拿天把人困在空調房里,釣箱上的浮灰積了厚厚一層,魚線在竿梢纏成僵硬的圈。夜里總夢見浮漂在水面顫動,伸手去揚竿,撈起的卻是滿掌燥熱的風。今早推開窗,見晨霧漫過對面的屋頂,溫度計的紅柱終于退回三十度以下,抓起漁具包就往山坳走 —— 再不去水邊,那手打開餌的巧勁怕是要生疏了。
晨霧還沒褪盡時,我已驅車來到水庫邊,踩著露水走進這片山坳。水庫像塊被群山捧在掌心的翡翠,岸邊的蘆葦叢里藏著數不清的露水,稍一觸碰便簌簌落下,打濕褲腳時帶著沁骨的涼。它藏在兩座青灰色的山巒之間,一道混凝土大壩攔腰鎖住山澗,壩體上爬滿青草,像給硬朗的石墻披了件柔軟的綠衫。兩條小溪蜿蜒而來,有的從崖壁上跌成細碎的瀑布,有的在亂石灘里淌出銀亮的水線,最終都匯入這汪碧水。站在壩頂往下看,水清澈得能瞧見水底的石塊兒,陽光穿透水面時,石縫里的水草會隨波輕輕舒展,像誰在水下鋪開了綠色的綢緞。四周的樹木擠擠挨挨,松針落在水面不沉,順著水流打著旋兒漂,偶有野果墜水,“咚”地一聲驚起圈漣漪,半晌才慢慢暈開。
選釣位得跟著水情走,這片凸向水面的青石灘是天然的魚道,水流在此處拐出個平緩的洄灣,水底沉積的腐殖質多,最招鯽魚群聚集。接近岸邊幾棵棵枯朽的老樹,是修水庫時留下的,如今半截沒在水里,虬曲的枝丫像無數只手在水下舒展,正好成了魚蝦的庇護所,常有小魚在枝椏間穿梭,引得大魚前來覓食。對岸的山影浸在水里,隨著微波輕輕晃悠,倒像是水底另有一座倒懸的青山,魚群從山尖游過,驚起細碎的銀光。
選了塊被樹蔭籠罩的青石坐下;釣魚的裝備,肩扛手拎的一件不落的運到水邊,生害怕一樣沒帶就釣不到魚。釣椅、釣傘、魚竿、線組逐一整理歸位,拎一小桶水,開餌帶洗手。用樹葉把蚯蚓盒蓋住,保證它的鮮活。指尖捏起兩條掛在鉤上,紅亮亮的彎鉤像朵會動的小火焰。上鉤掛餌,下鉤蚯蚓,這是我在野外釣魚常用的技巧。調漂時早把鉛墜剪到剛剛好,空鉤時浮漂露著四目,掛上蚯蚓便沉下兩目,這樣哪怕是魚輕輕碰餌,漂相都能看得分明。浮漂剛立穩時還很安分,橙紅色的尾尖在水面上輕點,忽然往下一沉,又猛地往上頂起半寸 —— 這是餐條在啄食,它們嘴小,只會叼著餌來回扯,得等那沉穩的下頓。我耐著性子等,直到浮漂穩穩地斜著切入水中,像被什么東西拖著往深處走,手腕一揚,釣線瞬間繃緊,傳來沉甸甸的墜感。
接連釣起幾條小拇指粗的小雜魚后,浮漂終于有了沉穩的下沉動作。手腕輕揚,一條金燦燦的鯽魚破水而出,鱗片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正當我把魚小心翼翼放進魚護時,水面突然泛起大片漣漪,這次咬鉤的力道明顯不同---魚線在水里劃出銀亮的弧線,那家伙不怎么掙扎,卻一個勁往水庫中央扎。這是老猾魚的慣用伎倆,想借著深水溜脫。我緩緩地擎住魚竿,努力地往身體上靠,掌心感受著釣線摩擦帶來的猛烈震顫。突然,手腕傳來一股蠻勁,整根釣竿猛地彎成滿月狀,差點脫手飛出。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 —— 這魚力道不小,可別把我2.0號線給掙斷了!我強壓下慌亂,沉住氣慢慢后仰腰身,順著魚逃竄的方向給一把拉力,再趁它稍作停歇時,小心翼翼地往回輕擺竿頭,在這一送一收間,與水下的 “勁敵” 展開了一場無聲的拉鋸戰。讓釣線保持緊繃,腳下跟著往后退,涼鞋踩在青苔上打滑,索性脫了鞋赤腳站在水里,冰涼的湖水漫過腳踝,倒讓心里的慌亂平復了些。
那魚在水里畫出 S 形的軌跡,時而躍出水面,銀白的鱗片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時而又猛地扎進深水,竿頭的釣線被拉得吱吱作響。溜魚講究 “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手心沁出的汗把竿柄浸得發滑,臂酸得快要抬不起來時,終于看見它的影子在岸邊的淺水里晃動。連續被嗆了幾口水,變得溫順了許多。可以抄魚了。抄網得從魚頭方向抄,要是從魚尾追,準會被它一尾巴拍跑。抄網入水的瞬間,那尾肥碩的鯉魚猛地擺了擺紅色的魚尾,濺起的水花打在臉上,帶著湖水特有的清冽氣。
這水花倒讓我想起童年時光,蹲在村口池塘邊釣魚的光景。那時的漁具簡陋得很 —— 隨便在竹林里砍一根竹竿,不知在哪找的一副魚線用笤帚上的高粱桿幫成魚漂,牙膏皮卷成鉛墜,鉤子則是偷拿媽媽用的縫衣針,在火里燒紅,胡亂的窩成鉤子,掛上從菜地里挖來的半截蚯蚓,就成了最趁手的釣具。村子里年齡相仿的叔伯弟兄們一會兒就擠在樹下,各自抱著竹竿有模有樣的釣魚了。
那時候好像魚很多,水面剛冒起小碎泡,魚漂猛地往下一墜沒入水中,我激動得小臉通紅,憋足了勁兒,使出吃奶的力氣往上揚竿。 “嗖” 的一聲,魚線劃過半空,只聽 “嘩啦” 一聲 —— 好家伙,連魚帶線全纏在了身后樹的枝椏上!
"哈哈哈!魚上樹啦!" 弟兄們兒笑得直跺腳,我著急地拽著魚線往回拉,魚兒在樹枝間撲騰,逗得大伙笑作一團。最后還是年長一些的哥哥用長竹竿輕輕一挑,幫我救下了這條調皮的魚。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歡笑聲隨著水波一圈圈蕩開。
日頭爬到頭頂時,有些熱了,坐在松樹下的青石上啃著饅頭就一口咸鴨蛋,看水面上的波光碎成千萬片金箔;這是釣魚人最愜意的時刻。風從松林里穿過來,帶著松葉的清香,掠過岸邊叢叢野花,把細碎的黃花吹得落在水面,跟著漣漪悠悠蕩開。不遠處的淺灘上,幾只白鷺正低著頭啄食,細長的腿在水里輕點,驚得小魚蹦出水面,銀亮的身影一閃又沒入碧波。身后的灌木叢里,野蜂嗡嗡地繞著紫色的荊條花飛,偶有熟透的野果 “啪嗒” 掉在草里,驚起幾只螞蚱蹦跳著躲進石縫。這片刻的安寧里,沒有鬧鐘的催促,沒有瑣事的煩擾,只有魚線偶爾繃緊的輕顫,和心底漫上來的、帶著水汽的輕松。忽然又看見浮漂輕輕點動,這次是慢悠悠地往上浮,像有只看不見的手在托舉 —— 這是鯉魚吃鉤的典型漂相,它們總愛把餌含在嘴里慢慢抬頭。揚竿的剎那,釣線彎成了漂亮的月牙,水里的家伙被我拽著往岸邊走,魚護里的魚也跟著蹦跳,像是在為新來的伙伴歡呼。
收竿時,夕陽把水庫染成了琥珀色,幾只白鷺貼著水面掠過,翅尖帶起的漣漪將霞光揉成流動的碎金。我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彎腰拎起魚護,指尖先觸到魚護上幾個不規則的豁口 —— 原來調皮的老鼠不知何時在魚護咬出了大窟窿,只剩幾片魚鱗粘在網眼里閃著微光。山風穿過空蕩蕩的魚護,發出細碎的嗚咽,倒比滿筐活魚撲騰時更清亮,像是在和遠處林間的蟬鳴對歌。我笑著抖了抖魚護,看幾片銀鱗在暮色里劃出細碎星河,權當以這尾尾鮮活的靈動,向山野饋贈的詩意行一場即興的謝幕禮。收拾漁具時,幾片松針落在釣椅上,沾著未干的水珠,像極了浮漂上的醒目色點。把釣竿仔細擦拭收進包,竿梢的紅繩結被磨得發亮——這是無數次揚竿留下的印記。回頭望向暮色中的水庫,群山的輪廓漸漸模糊,唯有水面仍泛著粼粼微光,仿佛藏著無數個等待被喚醒的清晨。
發動車子駛上嶄新的柏油路,山風卷著林間草木的氣息撲進車窗,褲腳殘留的水漬早已凝成鹽霜,卻還透著溪水的清涼。夕陽把車身拉出長長的影子,與蜿蜒的公路一同向前延伸。遠處農家的炊煙裹著灶火香氣,混著野草與泥土的芬芳漫進鼻腔。我抬手晃了晃后視鏡旁的空魚護,褶皺里晃動著整個水庫的粼粼波光,還有那些隨著鉛墜沉入水底、順著浮漂漂來的細碎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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