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蒂文·索德伯格

編譯：易二三

校對：覃天

來源：Sight & Sound

（2025年夏季刊）

我喜歡《大白鯊》的最大原因在于，盡管如今擁有了 50 年前不存在的先進技術，但至今仍未發明出任何能讓操控那只氣動鯊魚在雪橇上移動變得更輕松的裝置。要達成這件事的難度與當年仍然相差無幾。而且這一切甚至是通過「實拍」完成的，時至今日，就連這部電影的續集也未能真正復制出當初的成就。

《大白鯊》

自然法則和物理定律并未改變，若想將一只機械鯊魚浸入海洋并讓它移動，你今天面臨的難題與當年如出一轍，這就是為何無人嘗試的原因。觀看《大白鯊》的任何一部幕后制作紀錄片，斯皮爾伯格都會首先指出，這本是只有愚蠢的年輕人會想到去做的事——這恰恰是難點之一。

對我來說，斯皮爾伯格處理這個項目的敘述過程非常引人入勝，尤其是在拍攝進度本應達到60%左右時，他們突然意識到，要將所需內容呈現在銀幕上幾乎是不可能的，簡直是天方夜譚。他們無法讓這個項目正常運轉。至少有一個月，可能更接近六周的時間，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想法：他們可能從一開始就建立在一個不可能的前提上，而斯皮爾伯格卻堅持要拍下去。

我看過關于這部電影的所有每日拍攝進度和場記的筆記，了解到斯皮爾伯格在這一時期經歷的種種，令人痛心。在那段時期，他們尚未明確能否讓項目達到足夠的水平以實現他部分目標——并非全部，但至少是大部分。斯皮爾伯格展現出的堅韌與自信，保持冷靜并堅持前行的姿態，令人欽佩，也具有啟發意義。切勿驚慌，永不放棄。

你還要記住，他當時還不是家喻戶曉的斯蒂文·斯皮爾伯格。當然，《橫沖直撞大逃亡》（1974）已經上映了——這部電影在評論界口碑頗佳，但商業上并不成功——但現在他正陷入一場噩夢般的制作中，關于這部電影是如何失控的是好萊塢的主要話題之一。環球影業從未遇到過一部電影的預算超支四倍，拍攝周期至少延長三倍的情況。

閱讀這些筆記，它們貫穿了在加利福尼亞州的拍攝和后期制作階段，在他們離開馬薩諸塞州的馬薩葡萄園島（該片大部分場景在此拍攝）后，他那令人驚嘆的理解電影需求并不斷調整、改進、使其更好的能力，實在令人著迷。純粹從敘事的角度而言，他對電影的理解達到了極為深刻的層次。不知為何，他對這部電影需要成為什么樣早就了然于胸。

《橫沖直撞大逃亡》

如果你和我一樣喜歡《大白鯊》，就會發現關于電影制作方法的DNA已經嵌入了這部影片之中——不僅體現在其制作過程中，更體現在影片本身。它包羅萬象：有近景鏡頭，有遠景鏡頭，有幽默，有戲劇性，有動作場面。它幾乎涵蓋了所有元素。如果你要選擇一個研究如何拍電影的樣本——而我當時正是選了這部電影，結果證明我是對的。

我至今仍在研究它，仍在深入其中，仍在不斷學習。我有太多問題只有斯皮爾伯格能解答，因為（該片的剪輯師）弗娜·菲爾茲已不在人世。我發現了一些剪輯上的改動，我很想知道是誰想出這個主意的，比如把這個鏡頭移到這里，把那個鏡頭拿走，然后放到另一個段落中。是誰想出這個主意的，是什么時候想出的，以及是為了解決什么問題？

《大白鯊》

我經常和學生們討論這個問題，即電影應該是什么樣，而這有時與你想要的并不一致。在這場混亂中，往往有一個人，他處于整個過程的中心，說：「不，我想要這樣做。」他們沒有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固定劇本，所以他們差不多是在飛機飛行途中拼湊劇本，事情本不該是這樣，而斯皮爾伯格曾說：「我再也不會踏上一個沒有確定劇本的片場。」這通常不是成功的秘訣，但再次，我認為這都歸結于他對這部電影所需的敘事結構的基本理解，并將其作為他的基石貫穿始終。

此外，他擁有完美的演員陣容……（理查德·德萊福斯、羅伊·謝德和羅伯特·肖）堪稱絕佳組合，我認為這讓他始終對影片充滿信心。我知道他曾談及此事，無論發生什么，他都深信質量上乘的角色塑造和表演，這在很大程度上能讓影片最終取得成功。但歸根結底，正是精湛的電影制作工藝讓這部影片真正成功。

而且這部電影有著影史上最偉大的配樂之一；沒有那些配樂，這部電影是不可想象的。我不僅僅是在談論大家記得的主題曲，我指的是約翰·威廉姆斯在整部電影中做的所有支持性工作，這簡直太棒了。所以就像我說的，每次我看這部電影，它都變得更棒，甚至比它首映時更令人驚嘆。

還有一件事，即巨大的壓力，這種壓力可能會導致毀滅，也可能引發一場超級新星爆發，而對于《大白鯊》來說，這種壓力來自于它改編自一本同名暢銷小說，而且大家都知道它將在那個夏天被拍成電影。因此，你擁有100%的認知度，100%的「想看」意愿，以及極高的期待值。

當電影上映后，若其質量明顯優于原著并超越所有人的預期，它將在文化中引發一場只能在如此巨大的壓力積聚下才可能發生的爆炸式反響。隨后，它將演變為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事物。這是無法人為創造的，你明白嗎？

我正在撰寫一本關于《大白鯊》的書。這是一本關于如何當導演的書，但它更是一本關于執導這部電影的書。在帶領讀者了解這部電影的制作過程時，我將探討導演的工作及其內涵。

同時，在分析這一經歷的過程中，我會在某些節點跳轉，討論這部電影讓我聯想到的其他電影制作方面。我已經為此工作了一段時間，但在過去的一年左右，我變得更加投入，做了更多的工作，所以現在它開始成為一個實際的東西，而不僅僅是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