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繼軍

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一群身著黃色馬甲的快遞小哥風雨無阻，川行其中，成為城市的一道亮麗風景。

龍飛的電動車輪胎在雨中打滑，他腦子里最后閃過的不是妻子晾在陽臺上剛剛買來的新襯衫，而是手機屏幕上那個刺眼的一星符號，五分鐘前剛剛收到的差評，理由是“配送慢，服務差”。

雨刷器在頭盔面罩上徒勞地擺動，視線里的紅綠燈變成一團模糊的光暈。他捏緊車把，車筐里的生鮮泡沫箱晃得厲害，那是最后一單，送完就能回家給女兒講睡前故事。女兒總說爸爸的電動車像魔法飛魚，可今天這飛魚像喝醉了酒，總是晃來晃去的。

差評彈出來的時候，他正在超市門口啃冷面包。站長的電話緊跟著打進來，語氣像機關槍一樣：“龍飛你搞啥子？這個月已經三次了！再這樣，扣完績效喝西北風啊？”他嘴里“是，是，是”地應著，手指在屏幕上反復點那個差評，想解釋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堵車，想說明給收件人打了十多個電話沒人接，可系統只給出“已讀”兩個字。

雨越下越大，雨衣根本遮不住，褲腳濕得能擰出水來。他看了眼時間，晚上八點十八分，距離女兒睡覺還有四十二分鐘。車筐里的草莓開始滲水，紅色的汁液順著縫隙滴在他的鞋子上，像是上次摔車時蹭破的傷口滲出的血。

路過十字路口，電話又突然響起，他猶豫了半秒。紅燈，六十秒。平時他會等，可今天不行。那個差評像毒蛇嘴里吐出來的信子，晃得他心跳加速。他想象著站長在早會上點名批評的樣子，想象著妻子數著賬單嘆氣的表情，想象著女兒想要的大白兔玩具又要往后推一個月。

他轉動車把，電動車像離弦之箭沖了出去。刺耳的剎車聲劃破雨幕時，他看見對面貨車司機驚恐的面孔，看見車筐里的草莓滾了一地，在柏油路上摔得稀爛。最后涌入腦海的，是女兒畫的全家福，他的臉被涂成了綠色，女兒說：“爸爸是超人，超人都是綠色的。”

后來警察在他的手機里發現了十七個未讀信息，全是妻子發來的：“雨太大不要趕，安全第一”“女兒說等你回來再睡”，“我燉了湯等你回來喝，你慢點”。而那個一星差評，靜靜地躺在信息列表最頂端，像一個冰冷的符號。

第二天，站長在早會上說：“大家以后切記注意安全，別再出岔子了。”沒人提起龍飛，就像沒人記得上個月那個在烈日下中暑的老張，去年那個在雪地里摔跤的小李。只有調度系統還在不知疲倦地刷新著訂單，提示音此起彼伏，像永不停歇的催命符。

龍飛的女兒再也沒有等來會講故事的爸爸，她畫的全家福里，綠色的超人位置空了一塊。而那個給出差評的用戶，大概早已忘記了那天的暴雨和遲到的快遞，繼續在屏幕上敲擊著評價，決定著另一個人的命運。

雨停了，太陽出來了，街道上的水洼映出藍天白云。快遞小哥騎著電動車駛過，車筐里的包裹堆得像小山。他看了眼手機，今天暫無差評，嘴角剛剛揚起一點笑意，新的訂單提示音又響起，時間顯示：距送達還有十分鐘。

這樣的故事每天都在發生，大家知道，得到差評的人應該是誰？